伯特伦上尉所透露的消息似乎无关痛痒,又似乎异常重要。在把战术策略与旋锋军的将领们分享并反复推敲后,齐朗迫切地想要和吉拉交流一番,看看他那聪明的脑子是不是又发挥出了作用,会不会从那本小册子中发现些什么,再结合伯特伦上尉带来的消息,说不定他会得出一个更加确切的答案。

夜色已深,明月当头,漆黑而神秘的丹津河水疾速奔流,天龙大桥那粗大的墩柱在月光下闪烁着银辉。

扶着大桥的辕杆向南面眺望,齐朗一直紧锁着眉头。对于这场空前的决战,他并没有感到紧张,因为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初次踏上战场的菜鸟士兵。他是个强者,拥有令人生畏称号的勇士,被寄以厚望的宗浩之王,紧张那种只属于弱者的心理符号,早就与他绝缘了。

当然,齐朗也并没有感到兴奋,因为他并不是雷本斯那样嗜杀的野兽,不需要用与强者的战斗来填补内心的空虚,也不需要用战胜敌人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对于这场根本无法避免的决战,他其实早就感到厌烦了,因为他觉得那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征服,或者被征服,那又能怎样?当时间以千百年为计数单位向前推移,征服者与被征服者的角色早晚将发生互换,而后再互换,如此反复,直到一切的终结,就像那传说中牢不可破的菲克林克大桥,它最终的下场不也是断裂坍塌了吗?

如果齐朗也像雷本斯那样乐于去形容自己的心情的话,他会愿意去承认。自己现在的心情是担忧——灭顶之灾大概就在眼前了。他像一个无比阴险的魔头。就躲藏在大桥的阴影之中,只等着时机一到,突然跳出来大叫一声:“给你个惊喜!”

没人会喜欢那样的惊喜,包括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巴吉,他们也一定不会喜欢的……

“你在等谁吗?”

就在齐朗还在为准确地描述自己的心情而备感困扰时,一个忠心耿耿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同样无法入眠的董宏过来了,为了把守寨的任务准确地传达给那些本地蛮族士兵,他在这一阵子忙得不可开交。费尽了唇舌,好容易才劝说那些强悍的战士听从指挥,安心守住那几座堡垒。

“是的,我在等吉拉。”齐朗回过身,向着董宏点了点头,“古尔夫去找他了;我希望他现在还是清醒的。”

“那是不是说在吉拉到来之前,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和你聊两句?”

董宏在试探着发问的时候,其实已经走到了齐朗身边。那把忠诚之剑一直背在他后背上,长短大小正合适。

“当然。”齐朗笑了,伸手搭住了董宏的肩膀。

“就算吉拉已经来到了这里,我们仍然可以接着聊。多少句都行,因为我们都是好兄弟。”

“是啊,好兄弟……”董宏微笑着咧开了嘴,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牙齿。

其实董宏似乎并没打算聊什么天,因为齐朗注意到在随后的七八分钟时间里,他根本一言不发,只是陪在了齐朗身边,望着河水的南岸,像是若有所思,但却目光平静。于是齐朗自己也安静地站在了那里,默默地享受着这种有兄弟陪伴的暖心感觉。

对于董宏这样的兄弟,齐朗在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是怀有歉意的。他觉得他亏欠了董宏许多,把他一人丢在了边远的南境,远离自己的母亲,整日与孤独为伴。那虽然是一种极大的信任,可以称得上是种荣耀,但其中的艰苦却是不为人知的,如果想要到那些苦水倒出来,恐怕还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那么简单,就像眼下董宏的一言不发,大概也正说明了这一点。

时间大概过了能有半个小时,至少也得一刻钟的样子,董宏终于打破了两人默契的安静:“其实我想说的是,能和你并肩战斗,是我这辈子最为荣幸的一件事……”

“少来了,中士。”齐朗觉得这话有些肉麻,“就算你拍马屁的功夫有了长足的进步,我也不敢保证会在这场战斗结束后把你调回东阳城,这里需要你,而且我看这里的姑娘也很需要你。”

董宏一本正经地扭过了脸。

“我是说真的。”他说的肯定是真心话,因为齐朗看到他连眉毛都皱了起来,“你应该记得,那天在四阳炼石上,我是第一个完成试练的。尽管那里面的幻境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意义,我一直没太搞清楚,但我始终觉得……那个人应该是你。”

“什么?”齐朗被董宏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糊涂了,“你在幻境里见到我了?”

“那一定是你!”董宏的态度变得越发确定,“尽管那个身影比你要高大,要强壮,而且还浑身散发着亮光,看上去像个金光闪闪的巨人,但我敢确定,那就是你。”

“会不会是刚洗过澡的兰塞?”齐朗觉得眼下的讨论有些好笑。

但董宏却严肃极了:“一定是你,绝对没错!我看得一清二楚:那个世界天崩地裂,四周一片火海,到处都是穷凶极恶的怪物,他们在杀人;我也在杀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拿着像忠诚之剑那样的一把宝剑,杀红了眼……直到那个身影出现了,他让人平静,让人在混乱中看清通往光明的方向。我知道那一定是你,因为那正是你的力量。”

“是哦……”齐朗撇了撇嘴,“我一直不清楚我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可没想到你却看清楚了……”

“没错,我知道的。”董宏仍然那样确信无疑,“那是正义的力量,是善良的力量,是……值得人追随的力量!你就拥有那样的力量,你一定是那个身影!”

“原来是这样哦……”齐朗想通了。董宏正在表述的是忠诚的真谛,那正是四阳炼石赠与他的最大力量,就像自己在幻境中发现了坚持的真谛,奥乌在幻境中发现了胜利的真谛,至于古尔夫,由于他本人并不拥有那把信念之剑,因而他的试练只是集中在了他本身的弱点上,而信念之剑所对应的石柱最终未能发挥作用,除了它本身已经被损毁了外,大概还与古尔夫的横插一脚大有关系。

“那并不是我,我亲爱的兄弟。”齐朗终于换出了严肃的表情,“那是你自己,那是你内心深处的正义和善良化身出来的巨人。”

“是么?”董宏愣了一下,歪着脑袋用力思考了起来。

“我猜,所谓忠诚,并非是对某个人忠诚,而是对你内心的忠诚——只要你的内心是正义的、善良的,那么你就去追随他,紧跟他所指引的方向,拼尽全力去战斗。”齐朗微笑着解释说。

董宏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好像是真的……真是这样的,小菜!”

“呵呵,小菜……”齐朗立刻泄了气,“我该提醒你一声,那个昵称我并不喜欢;你认为我现在还很菜吗?”

“你当然不菜了,您是令人生畏的宗浩之王。”董宏有些大逆不道地勾住了齐朗的肩膀,“但是我觉得这个称呼很亲切,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是好兄弟,总不该以君臣之礼相见,那样的话,到了战场上我也很难放开手脚的。”

齐朗无奈地点着头:“到时候你最好拿出全部的本事,免得到时我把小菜这个昵称转交到你手里。”

“你会看到的!”董宏把紧攥着的拳头举了起来,“而且我想向你提出个申请,把我的位置就安排在你旁边。”

“为什么?”齐朗扬起了眉毛,用揶揄的口气说,“你怕你应付不来,还指望着我到时能支援你一阵子?”

董宏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

“我想弥补我的遗憾。”他有些沉重地说,“在东陌平原的那场战斗中,我并没能按照预想那样发挥作用,而杀回到祥水圣地时,更是眼睁睁地看着奥乌死在了眼前。如果换作今天的我,那场惨剧可能根本不会发生。现在,奥乌已经死了,他的位置自然由我来顶上!我记得他提起过,他不会让好朋友在战斗中冲在自己的前面,我也不会!”

齐朗心底刺痛了一下,却要装作满不在乎地举头望向了天空,叹了口气说:“把你安排在我身旁自然没问题,但我希望你不要像奥乌那样乱来。他当初可是个让人头痛透顶的家伙,不管你现在是否已经变得更加强大,必须记得,服从命令才是你最该做的。”

“你同意了?那太棒了!”董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似乎他找过来聊天的全部用意,就是想要争取到那个异常光荣的战斗位置,“我会服从命令的,但正像你说的那样,我要对内心的深处的那个我无比忠诚……”

正说话间,悬挂在半空的月亮突然发生了变化——它像燃起了火,变得异常明亮,异常刺眼!

“看呐,流星冲月!”董宏兴奋地大嚷了起来,“我跟你提过的,我见到过流星冲月,记得吗?它竟然又出现了,那一定是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