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桥心的边境线前,南望死尸狼藉的血腥战场,齐朗仿佛出现了幻觉。他觉得这就是世界的归宿——在仇恨中毁灭,在杀戮中沉沦……

无知而狂妄的人类呵,当你一次又一次高举所谓荣耀的旗帜,将善良泯灭于脑海,把凶残填充于胸臆,你可曾料想,高尚的神明正在失去他的耐心,并将回收他所有的怜悯与宽恕?

阿布西昂在剧烈地咳着,看他那架势,似乎很快就会把他的肺叶咳出来。那绝对不是他在战斗中遭受重创,而是他感染了黑死病。他自己种下了恶因,自己必将吞下恶果。

不过阿布西昂仍在奋力追袭着,带着那最后的三十几名战士,一步一步,凶悍地逼近。那些战士全部重伤在身,齐朗甚至看到一位低阶斗尊将他的肠子挂在了身后长矛上。他们每一个人都浑身是血,呼吸艰难,步履蹒跚……

珍妮身旁还围着上百名贴身护卫,他们在人数上占据上风,但在气势上却已弱了许多。经历了一整夜的血腥搏杀后,他们的体力早已经透支,就连手中的长剑都已无力举起,而更加要命的是,他们的心理防线业已崩溃,在他们看来,自己仿佛已经陷入凶魔的团团包围之中,周遭那些正在发出怪叫的巴吉,就是前来索命的恶魔使者,而一步步逼近的那位满脸红斑的阿布西昂,就是恶魔本人!

珍妮正在退却着,而她所选择的撤退方向,就是天龙大桥的北侧。那似乎是她下意识的选择。就好像她觉得那晚与齐朗的一面之缘。会为她赢得一个逃离地狱的出路。当然。不管那种可能性是否存在,她首先需要突破巴吉的防线——大桥南侧出口处,正守着上千只熊首巴吉,他们就横在那里,一副禁止通行的模样。

“你必须死在这里,我的女皇陛下!”阿布西昂的怒吼声嘶力竭。看上去他就要坚持不住了,如果满腔的仇恨能够得到宣泄,他可能马上就会吐出最后一口气:“你终于害怕了吗。高贵的女皇?当你亲手害死汉娜的时候,你可曾想到过你自己也会在死亡的威胁下瑟瑟发抖?!”

珍妮被脚下的死尸绊了一跤,一下子摔倒在地,血泥溅满了她那苍白的面孔,使得高贵与尊荣更加离她远去。

身旁的那位统领级护卫抢上一步,拼尽全力把珍妮扶了起来,还在强作镇定地向士兵们下达命令:“放箭,保护陛下!”

那十余名弓箭手已经拉不开手中的强弓了,在当前的情况下,就算他们还能在相互支撑中站稳脚跟已经是值得骄傲的成就。

而珍妮却奋力甩开了护卫的手臂。用同样大的音量向阿布西昂吼了回去:“你还在等什么,冲上来。杀掉我吧,你这胆小如鼠的家伙!别拿汉娜当成你的借口,你这样的懦夫不配提起她的名字!”

珍妮似乎被激怒了,像一头垂死的野兽,打算和眼前的敌手拼上个同归于尽。她在泥坑中摸索了半天,最终捞起了一截满是血污的断剑,试图返身冲上去,和阿布西昂见个高下,但齐朗看得出来,她根本毫无战斗力可言,就算阿布西昂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那场较量,她还是没有任何的胜机。

所幸那名忠心耿耿的护卫拼命地架住了珍妮的胳膊,一边不住劝说着什么,一边将她拖向了桥头。

“让路!”他向着那队熊首巴吉大喊着,“雷本斯答应过不插手我们的内战的,现在你们正在违反巴吉的诺言!你们是些出尔反尔的家伙吗?快让开道路!”

那大概是个极为有力的指责,于是那些狗熊脑袋相互对视了几眼,无奈地向着阿布西昂摊开了双手,乖乖地让出了一条通路,几位很有绅士风度的巴吉甚至还联手把挡在道路当中的龙怪尸体拖到了一旁。

珍妮和她那百余名幸存者很快突破了巴吉的封锁线,气喘吁吁地向着边境线这边撤了过来。愤怒的阿布西昂则紧追不舍,只不过在追赶的过程中,跟在他身边的战士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了下去。他们当中有一些是身受重伤,到底无法支撑,更多的则应该是传染上了黑死病。看来仇恨的确令阿布西昂彻底陷入了疯狂,甚至冒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风险,也要让珍妮死在自己面前。现在倒好,他已经孤立无援,就算他自己也命在旦夕。

现在,麻烦似乎被转嫁到了齐朗的头上,因为他需要做出决定,是否收容那伙昔日的仇敌——珍妮和那上百名巨龙军团的士兵。

张弓搭箭,跟在齐朗身旁的弓箭手都做好了施射的准备,在萨博他们看来,这正是报还血仇的大好时机。太过久远的仇恨不必去提及,单说火烧吕家镇的那笔血债,也该有个清算。在那场战斗中,吕家镇损失了数百名士兵,受难的无辜的百姓更不计其数。虽说那次行动的指挥官是阿布西昂,但幕后的主使是却珍妮,正是她布下了一个杀局,想要假借齐朗的强大武力,除掉阿布西昂这个眼中钉,才使得吕家镇遭遇到一场血腥的灾难,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就算他们在眼下发动攻击有些趁人之危的嫌疑,却是合情合理的,天经地义的。

齐朗并没有下令放箭,只是木然站在那里,眼睁睁地望着那伙残兵败将一步一步向边境线接近。

齐朗并非不恨眼前那伙恶人,恰恰相反,他对奥托帝国的恨意应该超过了希望军团这一队士兵的总和,因为他曾经亲眼目睹了十几年前的那场灾难,那血染的长河,遍地的头颅,他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但在此刻,那刻骨的仇恨早已为深切的悲哀替换——在野心和私欲推动下,人类在不同种族之间播下了仇恨的种子,而仇恨的生根发芽更使得这世界在血腥的杀戮中循环往复。那就是苦难轮回的根源,永无止境,从来不曾停歇……

可现在,更大的危机就在眼前!巴吉与人类,这两个更大的种族之间即将进行一场决战,其结果很有可能将是人类的灭顶之灾。站在人类共同的敌人面前,过去的那些仇恨,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

当然,对于珍妮,齐朗还是心存芥蒂的,因为不管珍妮怎样解释,她妹妹汉娜的死,她都应该负有主要责任。她们是亲生的姊妹,就算有天大的利害冲突,也不该相互迫害。如果一个人连亲情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她甚至连野兽比不上。

还有那个疯狂的阿布西昂,他制造了一场又一场的腥风血雨,为了达到他个人的目的,不惜令整个世界陷入瘟疫的魔爪。如果齐朗拥有神明般的魔力的话,甚至想把他打下地狱,令他遭受长久的痛苦折磨,永世不得翻身。

但是,放箭的命令,齐朗始终无法冲口而出,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望着那伙恶徒一步步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挣扎前行。

“站住,站住!”阿布西昂的声音彻底嘶哑了起来,他一边大骂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你这卑鄙的女人,你的血管里不是流动着比利家族勇敢的血液吗,为什么不敢面对你的仇人?我令你想起了你的妹妹汉娜吧,那应该是这一年来一直困扰你的梦魇!”

正如阿布西昂所愿,在边境线前五六米处,珍妮突然站了下来,泪流满面地转过了身,向着阿布西昂疯狂地嘶吼着:“你知道我是爱她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害死她,汉娜完全是因你而死,因为她知道你想要取代我,她知道你一直在策划着谋反,因此她想用自己的死亡给你换一条生路!你才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你这人渣,你这垃圾!我不许你再提她!”

阿布西昂已经开始吐血了,一个踉跄单膝跪在了地面,却仍然在用长剑支撑着他那虚弱的身体。

“不是那样的!”他的双眼已经凸了出来,吼叫声却仍然大声惊人,“是你害死了她,是你!”

“你们已经接近边境线,必须放下武器,马上!”古尔夫在这时提高了嗓门嚷了一声,“否则就算我们的指挥官没有下令,我也会放箭的!”他在叫嚷中伸出胳膊肘拐了拐齐朗,似乎在提醒着该是时候报还血仇了。

齐朗醒悟了过来,向身后的士兵摆了摆手,自己则向前迈出了两步:“我的勇士说得很对,如果你们这些罪人想要进入我国寻求庇护的话,首先必须放下武器。我们的监狱十分宽敞,而且我们也不会虐待囚徒,如果我们有机会在这场大决战中打败巴吉的话,到时候会为你们举行一场公正的审判。”

珍妮身旁的士兵们毫不犹豫地丢下了手中的武器,纷纷跑到了齐朗身前跪了一地,只有珍妮自己仍然脸色阴晴不定地站在那里,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不会进到你们那肮脏监狱里,永远不会!”后面的阿布西昂哈哈地狂笑了起来,“珍妮,高傲的珍妮,你已经死掉了!那个举世无双的女皇陛下,已经死掉了!”

在剧烈的咳嗽声中,阿布西昂突然加快了脚步,几步冲到了桥栏边上,一纵身投入了巨浪汹涌的丹津河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