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你的年龄吗?”这是珍妮的开场白。看来她尽力想使自己变得亲切一些,然而齐朗并不认为这样的问题会起到多少良好的作用。

“二十多岁罢了,那并不重要,对吗?”齐朗并没有透露真实的数字,因为那会使得他看上去太过幼稚,而且他认为自己看上去比二十三四岁要老练一些。

珍妮淡淡地笑了笑,却并没有回话。

那样的笑容一下子就让齐朗记起了鲸嘴比利,他们姐弟俩长得像极了,瘦削的面孔,脸色白得惊人,就在算黑夜里,看上去也异常明显。而且他们都有一种神经质般的气质,显得有些脆弱,但了解他们的人都十分清楚,他们在骨子里都透着一股狠劲。

“你对我充满了敌意。”她有些幽怨地叹息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毕竟我个人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或者对不起你的国家的事。”

齐朗皱眉想了一想。珍妮说的是实情,过去的一切,的确不关她的事,她有理由把奥托帝国的那些恶徒们在过去所做过的一切,都推得一干二净。但齐朗在心中始终把她和她的弟弟划上了等号,毕竟他们在血液中流淌着完全一样的基因,如果她早几年登上了王座,说不定向中土大地发动进攻的命令,就是由眼前的这个女人下达的。

但那好像又不是齐朗对她心存敌意的最主要原因,齐朗仔细思考了一下,最终得出了结论:“你是个心狠的女人。因为你可以对你的弟弟和妹妹下手。那说明你对所有人都可以狠下心。做出一切正常人不会做的事,所以,你必须原谅我对你持有敌意,那是我的正常反应。”

珍妮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似乎被齐朗的话语刺中的要害。但她毕竟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皇,她绝对不是一般的女人,那种失落只是在她的眼神中一闪而过,很快又隐藏了起来。就好像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仍然是那样高傲而自信地微笑着。

“你的坦率实在是太粗野了,但我必须表明自己的看法,你会那样说,只是因为你并不了解我。”她的语气平淡极了,“如果你长久以来一直生活在我的环境,你就会认同我的做法,甚至会支持我。”

“我不会的。”齐朗毫不犹豫地撇清了关系,“我不需要了解你。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我认为在那毫无可能。我绝不会站到你那一边,成为你的拥护者。就像那样没有思考能力的走狗一样。”

珍妮并没有动怒,而且她看起来本身也不是来找气受的。而她在这种情况下约自己出来究竟为了什么,齐朗也猜不清楚。谈谈闲话,增进一下相互的了解?那根本是毫无必要的,正义与邪恶根本走不到一起,就像世界的两极,永世不要见面才好。

她走到了桥栏边上,探头向下面望了过去,河面上映着一面破碎的圆月,看上去有些凄惨,就好像她自己的命运,情郎与爱子已经身故,弟弟和妹妹同样远离,她众叛亲离。

丹津河仍然缓慢地向东涌动,不为所动。

与大辛河一样,这条大河同样称得上是宗浩王国的母亲河,而在实际上,它还可以称得上是整片大陆许多国家的母亲河,因为在西方世界里,它被称为塞尔瓦河。它由大陆的极北之地发源,分隔开了卢曼帝国与明玉王国,下行到奥托帝国国境边缘,一部分径直向南流入大南洋,另一部分支流则转向了东面,把许多东方国度和南面的奥托帝国分割了开。但同样的河流,却养育了不同的种族,这实在是件很奇妙的事情……

“我遇到了个麻烦……”珍妮若有所思地说,“那是个很严重的麻烦,比你能想象到的要严重得多……”

“麻烦?那真不幸。”齐朗不解地皱起了眉头:“但是,我觉得你好像找错了倾诉对象。”

齐朗这句话好像提醒了珍妮,于是她挺了挺胸脯,站得更加挺拔,并微笑着扭过了脸。她眉间的两道竖纹舒展了开,那使得她看上去已经不再显得那样疲惫。看来古尔夫描述得没错,她称得上是个美人儿,虽然年纪大了起,估计应该超过四十岁了,但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这样一张面孔,的确会为她赢得许多爱慕者,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而且从那些传闻来分析,那样的事件应该发生过不少。

不过齐朗心中的警惕性却并没有丝毫的降低,因为他记十分清楚,眼前那位,并非是一个单纯的女人,她心如蛇蝎,此刻的笑容可掬下,说不定还隐藏着一个阴险的诡计。

“吉尔对我的伤害很深。”她仍然在讲述着她的家事,而那些家事齐朗其实一个字也不想听,“他觉得他是爱我的,但在实际上,他根本就是在伤害我,伤害一直对他爱护有加的姐姐……”

齐朗轻轻地哼了一声:“那么你妹妹呢?她也伤害你了吧?”

珍妮装作若无其事地把眼神移向了满天的繁星,但齐朗看得出来,自己的这句攻击总算扳回了一城——那正是她的弱点,她被击中了,这一点从她眼角那若隐若现的泪光就可以看出来。

“汉娜……我不得不承认,我有些妒忌她,因为她是幸福的,她拥有一个很爱她的丈夫,而且她的性格很好,从来就不喜欢去争抢些什么。”珍妮的语气仍然十分平静,“我本想保护她的,但我却忽略掉了她骨子里的勇敢。当她知道我一心想要对付阿布西昂时,她做出了她自认最为明智的傻事……”

珍妮口中的傻事,大概说的是汉娜的死应该是自杀,但齐朗并不太想浪费脑筋去猜测,因为那些都与自己无关,那是恶人的家务事,出现再多的混乱与血腥,都是他们的罪有应得,单凭这两句倾诉,就想赢得自己的同情心,别做梦了!

就在齐朗还在思考着该如何回应时,珍妮突然呵呵地笑出了声。

“我真够糊涂的,干嘛对你说这些,你又帮不上我什么。”她最终平静了下来,“我猜,当你听到我遇到了麻烦时,一定非常高兴吧?”

“有一些。”齐朗实话实说,“其实在我看来,你的麻烦完全是咎由自取,而且如果不是你遇到了麻烦的话,估计很快就会向我们这里发动进攻了吧?现在正是个好时机,你们兵力强大,而我们还相对弱小,这一仗你打赢的机会不小。”

珍妮也同样拿出了个真诚的态度:“你分析得很对,其实我早就做好了准备,只要我一声令下,宗浩王国的整个南境都将陷入战火之中。而你虽然是令人生畏的,但你只是一个人罢了,分身乏术,我们拖也会拖垮你了。”

齐朗无言以对。珍妮所说的话并没有夸张的成分,整个南境除了晚霞镇可以稍稍放心一些外,其余的七八个城镇几乎都称得上是毫无抵抗能力的,而自己的兵力相对有限,一旦战事开启,原本就苦难深重的百姓又将遭遇灭顶之灾。

“开玩笑罢了,其实就算我没有遇到那个麻烦,进攻宗浩王国的计划,我也打算放弃了……”珍妮却突然话锋一转,“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乘客。”

齐朗彻底有些应付不来了,他现在终于发现,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手无寸铁,可在言语上的交锋,她却是十足的专家。先是一番苦情的戏码,而后又直陈利害,到了最后,又拿出了怀柔策略,这一连串的攻势,几乎可以称得上滴水不露,而且她所说的话,似乎都大有深意,似乎每一句都直指自己内心深处最大的担忧。

“同一条船上的乘客……很好的比喻。”齐朗仍在猜测着珍妮这句话的真正用意。

“吉尔想做的那些事,我猜你已经有所了解了。”珍妮终于进入正题了,很明显,她所指的就是那次突如其来的天降凶兵。

齐朗有些认输般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一些,说不上详细,但根据我所掌握的一些信息,也能猜出许多相关的内幕。”

“那也就是说,关于同一条船上的乘客这个比喻,我不必再多解释什么。”她把那白晢的手掌伸进了自己的怀里,慢慢地掏出了一本小册子。

“这个本子是从吉尔的卧房里找到的。”她苦笑着说,“他大概以为他的姐姐永远不会再度走进他的卧房,以为这个秘密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但他错了……”

“但是……”齐朗仍然想不太明白,“那和我们的这次谈话有什么关系吗?”

“有一些关系。”珍妮慢慢地走了上来,“我们能够谈话了,那就说明我们还有可能相互信任,也有可能相互帮助。”她抬起了手掌,把那个小册子明明白白地递了上来:“当然,我的麻烦,我会尽力去解决,但这小本子里记载的东西,却很有可能解决掉你的麻烦,以及我们所有人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