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高的灯塔顶端,望向视线的极远处,乌云压境,狂浪滔天!

那是足有七八百米高的巨浪,一层一层地向四周奔涌,就好像一朵无比巨大的黑玫瑰,偏偏选择在此刻凶猛地绽放。巨浪的中心,一个摇摇摆摆的巨大旋风好像一个黑漆漆的参天大树,一直伸到天空的最高处。

它似乎在吞噬着一切,又似乎在抛离着一切。

距离很远,但那嘶嚎声仍然一阵一阵地传了过来,就好像有无数冤鬼正在哭泣。

“呜呜……呜呜……”

令人心惊,令人震撼。齐朗觉得自己的心一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紧,无法放松,就算唐嘉茂一再保证,那旋风从来没有接近过海岛,他还是放心不下。

齐朗真的担心了起来,因为眼前出现的一切,似乎带有某种征兆,在暗示着那个时刻即将到来——那个一直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带有毁天灭地威力的上神的惩罚!

那旋风大得惊人!

传说中,旋锋中心的直径大约有几百公里,甚至上千公里。那可能有些夸张,至少在这个距离看上去,眼前的旋风多说也就十几公里粗细罢了,威力可能会很大,但绝对不会大到将要毁灭整个世界。

齐朗觉得那所谓的旋锋,可能和自己相关的传说一样,在口耳相传中失真,被人不自觉地、无限度地夸大。尽管如此,那龙卷风所显现出来的威力也的确是令人震撼的。齐朗真希望自己的那些士兵们都能有胆量跑到灯塔的顶端,亲眼看一看这超级震撼的一幕。那样他们就不会再称呼自己为令人生畏的王。因为那才是真正的令人生畏。在畏惧中心生敬意。

可齐朗的愿望根本得不到满足,因为在古尔夫的带领下,那些懒惰的家伙们都跑到了岛心的山崖那边,那里有着数不数的岩穴,长久以来,一直是岛上渔民避风躲雨的安全去处,真正随着齐朗攀上这高高的尖峰神迹的,只有好奇心极重的吉拉和东道主唐嘉茂两人罢了。

“那就是旋锋吗?”当风声渐小时。齐朗回头向唐嘉茂问了一句。

唐嘉茂笑着摇了摇头:“那称不上是旋锋,只是旋锋的一个分枝罢了。真正的旋锋一直徘徊在大洋的深处。”

“什么?”齐朗更加惊讶得合不拢嘴了,“你是说,这只是旋锋的一小部分?”

“别胡扯了,你没办法证明这一点,有人见过吗?”吉拉这个学识广博的家伙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真正的旋锋一直在大西洋那边,而这是大东洋,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唐嘉茂笑了笑:“你们应该了解过,我们所居住的这个世界是个巨大的圆球。大东洋和大西洋在极远的深处其实是连在一起的。传说在很久之前,曾经有人从大陆西海岸乘船向西航行。走了好几个月,最终到达了我们这里。”

“那是三百多年前的航海时代。”对于这一点,吉拉点头表示认同,“那是个知识爆发的一个时代,需多困扰了我们许久的难题,都被一一解开了。从那时起,这个世界就从蒙昧走向开化,人们从笃信神明走向了崇尚科学。”

“但是还有许多事情,是科学解释不通的。”唐嘉茂撇了撇嘴,却也知道自己在辩论方面绝不是吉拉的对手,因此也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过久,仍然把焦点集中的旋锋的解释上:“在当时,旋锋还只不过是单独的一个巨大龙卷风,直径大概只有上百公里罢了,航海家们可以绕开它,毕竟相较于整个海洋,再大的卷风也无法覆盖整片海域。但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大洋已经变成了死神的世界,尤其在近百年间,航海家已经绝迹了,主要原因就在于,旋锋变大了,它核心的直径至少已经达到了上千公里,同时它还分出了无数个分枝。它们不住游荡,四处肆虐,将人们的活动区域限定在近海。”

“怎么会这样?”齐朗越来越觉得这里面充满了不祥的意味,“它为什么会变大,而且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附近的海岛恐怕都会有危险的。”

“没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唐嘉茂摇了摇头,“那超出了我们所能了解的范畴。猜测倒是有过不少,最终都会指向那不可思议的神力。我们的渔民当中一直有个传说,说旋锋就是天地间的主宰派下来惩罚这个世界的,如果这个世界越来越黑暗,那么旋锋就会变得越来越强大,直到最后,它将吞没整个世界,让一切毁掉。”

“这真是太扯了。”吉拉又一次表现出了智者的权威性,“人们总是这样,如果遇到了什么难题,他们解释不清楚了,就把那归结于不可知力的控制,但实际上,宇宙万物都是沿着科学的轨迹运行的,一切都将拥有一个科学的解释!”

对于吉拉的反驳,唐嘉茂只是笑了笑,不置一词,但他的眼神中对神明的虔诚态度却是显而易见的。

那旋锋的分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大洋深处退了下去,被汲上天空的海水,最终转化为一场暴雨,毫不理会四周的海岛的个人意愿,只是简单粗暴地把它们清洗了一番。齐朗还是第一次见到像瀑布一样的大雨,如果当头被那样的大雨浇上一阵,就算自己这样强壮的身体,也肯定会吃不消的。

风暴虽然远离,但暴雨却下个不停。计划中的海滩篝火晚会肯定是没戏了,随行的勇士们只得无聊地躲在洞穴里,要么和渔民们聊聊天,要么相互赌赌钱,只盼着雨水泼地的声音能够弱下去,他们才好不受干扰地睡上一晚。

幸运的是,当时间接近午夜时,乌云虽然并未散去,雨却弱了不少。

“希望明天会是个好天气。”那是所有人在互道晚安时都会补上的一句话,希望军团的战士们还盼望着能够好好地见识一下海岛的美景,而那些渔民们在乎的,则是第二天能否顺利出海打鱼。

海岛渔民生活困苦,煤油肯定不必去想,甚至连蜡烛都必须省着用。不过高高的灯塔上却是长年燃着火油,为往来的船只指引方向。在这样的晚上,它就像是黑布上的一颗红点,尤其坐在近处,明亮得异常晃眼。

作为圣母娘娘的亲生儿子,齐朗选择在这里守上一晚,以纪念自己的母亲。不辞辛苦的唐嘉茂则陪在一边,为他讲述当时的传说。不管那传说是否被修饰过,齐朗确信那肯定是令人异常感动的一幕——一位瘦弱的女人,念及全岛渔民出海未归,顶着狂风暴雨,奋力攀上了尖峰,高举火把,为迷失方向的渔民们指向方向。据说她在黑暗中苦苦守候了三个日夜,结果渔民们全部安然返航,这是可以用科学来解释的吗?还是说,母亲在当时的祈祷真的感动了上苍?

齐朗说不清楚,但他也不想去和吉拉辩论,其实在他心里,一直对神明的客观存在深信不疑。如果不是那样的话,这苦难的世界还有什么可以安慰人心呢?

天空中连星光都看不到一点,只是一片浓重的黑暗,而正如老亨利当初所讲的那样——黑暗,正是沉思的力量。齐朗陷入了沉思。

尽管那旋锋的分枝已然退去,但它在齐朗心中留下的余威却仍在继续发挥作用。他忽然想到,渔民们为什么认定它不会降临自己的小岛呢?当然,他们只是根据经验得出的这个结论,而他们的经验往往都是通过血的代价换来的,可如果那可怕的旋锋最终打破了他们的经验,一场浩劫势在难免。现在,对于旋锋这个名词,齐朗终于得出了个全新的认识——它是个害人的家伙,它的确拥有无比的威力,但那威力不管是天神安排给它的,还是科学发展的副作用,它生长发育的最终结果只是要毁灭。

但军队又何尝不是呢?

军队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战斗,而战斗就意味着死人,就意味着破坏……

齐朗突然生出了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想法: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上将不再需要战士,那该有多好。

心情压抑,齐朗很想举头好好打量一下那乌茫茫的天空,可是天空完全被遮掩了,被尖塔顶端的那硕大圆顶遮掩。据说这塔顶原本是没有遮盖的,而自从圣母娘娘在这里被暴雨淋了三个日夜之后,附近的岛民齐心合力,建造了一个铁皮圆顶。那应该现代工程的一个奇迹,毕竟这直径达到十多米的铁罩子想要运送上来,都将耗费极大的力量。但这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虽然简陋,可渔民们却必须倾尽全力,将这个家园尽量打理好,因为他们的生活必须继续下去,一辈接着一辈。

胡思乱想中,朝日终于从东方升了起来,天光大亮。

暴雨过后,天空如洗,早出的渔民们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对于天灾人祸,他们没有精力去考虑,只要眼下他们还活着,就足够他们开心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