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校,你确定你没事吗?我看你很虚弱。”史蒂夫有些按捺不住了,一边大声问了一句,一边安排手下去寻找医生。

“别多事,史蒂夫!”多迪姆严厉地喊着,“这是命令,少校的命令!”

听到多迪姆沙哑的嗓音,史蒂夫和那些士兵们也愣住了,就好像那完全是出自于另外一个人,出自一个他们并不熟悉也并不亲切的少校。不过他们注意到齐朗仍然平静如常,看来少校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只不过他的嗓子……

“扶我一把,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的话。”多迪姆对齐朗伸出了胳膊,他需要继续参观瓦切镇,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好好讲一讲,因此他必须得到齐朗的支持。

“你当然是我的朋友,少校,不管到任何时候,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我的朋友。”齐朗压抑住内心的思潮起伏,轻轻地走上前,把多迪姆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头,“你的伤很严重……那是怎么搞的?”

多迪姆指了指正斜着脑袋望向这边的伊格鲁:“他怎么受的伤,我就是怎样受的伤。”

“是那匹雪狼?!”齐朗攥了攥拳头。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伊格鲁这一路早就把我的伤情医治好了。”多迪姆仍然那样淡然地微笑着,“那并不重要,我的朋友,那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和伊格鲁一样,我也不怪他,我从来就不会怪罪他。因为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怪不得别人……”

齐朗认真地盯着多迪姆的眼睛:“其实这一切还有机会挽回的。少校……在我心中。你一直是那位正直的少校,像兄长一样亲切的人。”

“真高兴听到你的评价。”多迪姆的声音还是那样沙哑,不过那种沙哑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并没有带给齐朗任何不适的感觉,“作为我兄弟一般亲切的朋友,我想我很有必要给你讲一个故事,那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齐朗已经见识到了多迪姆的固执,没办法拒绝充当一个听众。就好像他已经被绑架了,除了乖乖地任人摆布,别无选择。

“在这片大陆的西北部,有个小渔村,名叫布维尔村。”多迪姆开始了,表情平静,语调深沉,而他所提及的那个渔村就好像是他最为亲切的故乡,“那里民风淳朴,生活虽然很艰苦。但他们能够打鱼,可以谋生。日子也还过得去。在多数情况下,人们相互帮助,和睦相处,一切是那样的和谐……”

多迪姆的讲述一直不大顺畅,似乎他已经用尽了美好的字眼,而齐朗了解多迪姆公文表达的水平,他明明可以做得更棒的。那不过是故事的开头罢了,他很快就会找到感觉的。

“直到有一天,不和谐的因素产生了。”多迪姆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了起来,“因为就在这一天,从外地搬来了一个女人……她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面容柔美,一双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但她生了一头灰白色的长发,那是明显区别于当地居民的地方……她的到来引起了当地的妇女的忌妒,因为她一下子就抢走了男人的目光。”

多迪姆喘了几口气,伸手向前面指了指,于是齐朗架住了他的胳膊,向着瓦切镇中心的位置走了过去。

多迪姆继续讲述着那个悲伤的故事:“她其实并不想引人注目的,她只需要一个住处,花光了她所有的积蓄,在村子的角落里买下了一个小木屋,住了下来——人们原以为她只是短暂的停留,毕竟布维尔村是个小地方,而像她那样身穿漂亮裙子的女人,根本不可能长住下去的,说不定她会搬到镇上去,乌拉镇大概就在二三百公里之外,那里显然更加适合她。但他们并不清楚,其实她正是从那里搬出来的……”

这时齐朗架着多迪姆走到了原本钢铁大楼所处的位置,那里的钢架子尚未被完全拆除,尤其是那个刑罚室,它实在是太过坚固了,就好像长在了地里,厚厚的铁板经工匠们的敲凿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看上去很像是恶魔那丑陋的面孔。当多迪姆伸手抚摸那铁皮时,凹凸不平的铁刺划破了他的手指,令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个女人长久地住了下去。”多迪姆继续讲述着那个故事,“她不仅住了下去,还开始了一个新的营生,而那个营生是当地人从来没有接触到的。”他的嗓音变得越来越紧,就好像这个故事到了这里,即将进入到真正的悲伤章节。

“那是皮肉买卖。”多迪姆并没有打算回避那个难听的字眼,“那种买卖的真正含义你可能不太清楚,在中土语中,人们管那种人叫妓女。”

齐朗有些下汗了,那不是尴尬所带来的感觉,而是他有些猜出了故事的走向。

但多迪姆毫无同情心地继续着那个故事,就好像他只是一个客观公正的描述者,那个女人的死活根本与他无关:“她没有别的谋生手段,因为打鱼是需要体力的工作,是很复杂的一项劳作,而她既没有渔船之类的工具,更没有强壮的体魄,更为重要的是,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并不是她想要的,是一个野蛮男人的侵犯所带来的恶果,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远走他乡,逃到没人认识她的小渔村里……”

多迪姆刚刚讲述的这个片段,齐朗好像有些印象,就在那漆黑的宫殿里,在那黑暗的王座之前,他曾经清楚地接收到过这个信息,就好像在当时的空气中一直留存着这个记忆。

“她无依无靠,为了生存下去,再无别的办法,只能依靠自己,依靠这种简单而又有些令人生厌的方式艰苦地度日。”多迪姆的呼吸平静了下来,眼神也是不悲不喜。走过那片钢铁废墟,他转向了北面,一步步慢慢地走,一句句慢慢地讲:“她要价不高,买卖公平合理,布维尔村里的男人得到了福利,他们光顾她,给她钱财……终于,有一天,孩子生了下来,他是个男孩,同样生了一头灰白色的头发,长得很漂亮,大概是孩子自己的选择,他长得像他的母亲更多一些,当然,他甚至认为自己根本就是没有父亲的。”

北面的山体又高又大,将午前的太阳完全遮挡,巨大阴影蒙了下来,使得齐朗几乎看不清楚多迪姆的面部表情,不过他的话语还是清楚地传了过来。

“孩子在一天一天长大,那个女人必须更加努力地付出,因为家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他说,“而那些男人们也开始注意到女人的变化,她总是心不在焉,让她分心的事多了起来,而且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不可以总是从事这种生意,因为那会给她的孩子带来很坏的影响……”

多迪姆停了下来,仰起头望向了高高的山崖。山崖足有四五百米高,断面十分平整,那密密麻麻的洞穴,好像一个个被抽出了内匣的抽屉,那里面曾经封存着的悲伤,都已经飘散到了空气中,再无人问津。

多迪姆叹了口气,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故事上:“终于,有一个男人打算接受她了——他打算娶她,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打算带着她和孩子远走高飞。”

齐朗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那里,听到这,他突然生出了一种放松的感觉,尽管他知道故事的结局肯定是个悲剧,但不知为什么,他真心希望那个女人和那个好心的男人能够梦想成真。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们还有那个孩子,从此过上了无忧无虑的生活。

然而故事无可避免地出现了转折。

“但就在他们兴冲冲地打好了包裹,准备迈向新的生活时……”多迪姆的声音越发的沉郁了起来,“那个男人死了,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齐朗啊地一声惊叫了出来:“怎么会这样?!”

多迪姆回过了头,淡然地微笑着:“我不清楚,故事就是这样的,他就是死了。那个孩子没办法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但那些村民却有办法,他们解释得理直气壮,那个男人的死,是那个女人造成的,因为那个女人就像是个恶魔,想想吧,她连出售自己的身体这种卑贱的事都做得出来,害人的事就更不在话下了。”

接下来的故事,齐朗已经基本猜了出来,因为那正是他梦中所见——他曾以为那是伊格鲁兄弟的梦境,但在实际上,那是孩子的真实遭遇!

“他们举行一场公审,但在实际上,是一场迫害!”多迪姆的音量一点点地提高,语气也在加重,他似乎混淆了自己的身份,他似乎把那个故事当成了自己的亲历:“那些淳朴的乡民,突然变成了一群野兽,他们审讯她,污辱她,尽极所能!那些卑鄙的家伙!”

多迪姆的声音实在是太高了,以至于远处的那些士兵们都听清了那一声喝骂。

“那些卑鄙的家伙!!”

伊格鲁好像受到了惊吓,也跟着狂怒般地发出了一声长嗥:“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