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尔夫担心了起来。眼前的这个齐朗他好像完全不认识了,因为他浑身散发着疯狂而邪恶的气息,很像是魔鬼附体了。他抬起头向着齐朗高举双手的方位望了过去,那里黑黢黢的,隐约之间,好像有一方平台,而在那方平台上,正立着一个宽大的座位。

“你让我担心了,哥们儿!”古尔夫慢慢地踱向了那个座位,一边扭头观察着齐朗的动向。他仍在那里狂笑着,呼吸紊乱,甚至有几度咳嗽了起来。古尔夫的劝告他根本没听到耳朵里,就好像他已经发疯了,已经完全丧失了自我。

“你停一停好吗?现在不是演舞台剧的好时机,你吓到我了!”古尔夫加快了脚步,他需要调查清楚,究竟是什么鬼东西让那位仁慈善良的好兄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古尔夫看到了,那是一个巨大的王座,至少在表面上看很像是那个鬼东西。漆黑的木头平整光滑,雕刻的花纹异常精美,如果那纹路雕的是郁金香或者是牡丹的话,它将毫无疑问就是个王座。可它并不是,那纹路看上去异常清晰,就在左右两肩的位置,各自探出了一个魔鬼的头颅,而它那宽大的椅背,则恰好是两位狰狞的魔鬼大人相互拥抱着的巨大翅膀,在那翅膀的中央,刻着一颗兽首。古尔夫认得那兽首,因为他经常见到那兽首——那是一匹狼的正面肖像!

“我们得离开!!”古尔夫尖叫了起来,“我们得离开这见鬼的地方,哥们。我们马上就离开!!”

齐朗仍然在那里狂笑着。就好像古尔夫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可怜又可悲的胆小鬼。他在嘲笑着他,嘲笑着自己的好兄弟,更像是在嘲笑着这无情的世界!

不!嘲笑并不是一个准确的表达,恰恰相反,他本身曾经是被嘲笑的对象——囚笼之外那一双双眯到了一起的眼睛,那一张张扯到了耳根的大嘴!那些手持木棍长矛,对那位无辜的灰发女人发出致命打击的狂暴恶徒!那些平素里道貌岸然,危机到来时却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那些口口声声宣称要维护神祇的卫道士。却张开污秽的血口,大骂婊子与娼妓的高尚者!

那是痛恨!齐朗的内心已经完全被痛恨所占据!

“哈哈……哈哈……”

他狂笑着,声音越来越沙哑。他终于明白了克瑞登为什么会拥有一个沙哑的嗓音,那是纵声哭号、纵声狂笑所带来的必然结果!嗓音对他们而言已经是毫无用处的了,因为他们根本不必再去发声控诉这个世界,不必再对这个世界表达自己的不满!

他们需要做的,只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血腥的场面一个接着一个地在脑海中飞掠,齐朗看到了,那最为悲惨的一幕!

一个女人。被数以百计的壮汉揪了出来。人们向她唾弃,大声辱骂。仿佛那样会令他们离高尚的神明更近一些。

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为一个强徒玷污,并将那孩子生养了下来。但那又能怎样?她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完全凭借自己的双手将那孩子养大。

可他们还是追了上来,将她那并不算华丽的衣衫撕烂,将她那漂亮而顺滑的长发剪得凌乱。棍棒交加,就好像他们正在殴打的,是那个犯下**恶罪行的凶徒;义正辞严,就好像他们正在声讨的,是天下间最为**荡的**!

而那个孩子则像一头待宰的羔羊一样,被装进了囚笼,尽管哭号得撕心裂肺,但却无济于事。

她死掉了,那样悲惨,那样无辜!

“哈哈……哈哈……”

齐朗狂笑着。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孩子,那个忍受着天下间最大痛苦的孩子!

“尖叫……尖叫吧,臣民们!”齐朗大喊了起来,“那些狂妄的迫害,我将百倍偿还!”

古尔夫惊恐万状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因为他觉得那叫喊声太过刺耳,其中好像还间杂着另外一个人的声音——那应该是魔鬼的声音!

“停下!停下!!”古尔夫试图用自己最大的音量压制住齐朗的疯狂,可他发现那根本是无效的,因为他的声音已经完全被吞没了——被那无止境的怨恨,彻底吞没了!

然而就在这时,齐朗的脑海中突然又传入了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那不是你!”

在一团柔和的亮光中,伊格鲁终于走了出来,脚步踉跄,不须认真观察,就可以看出,他身上受了不少的伤。但他却在劝说着,用他所有的善意,轻声提醒着:“那不是你,我的朋友,那从不是你想要成为的你!”

伊格鲁鼻子微微皱着,看上去有些威胁的意味,但齐朗却十分清楚,那种表情的真正含义是痛苦,不知道是身上的伤情令他感到痛苦,还是他最终发现了真相,而那真相则是痛苦的最大源头。

“那不是你,我的朋友。”伊格鲁仍在坚持劝说着,“而且,我还想告诉你说,那也并非预示着我们的命运,因为我们早已做出了选择。”

伊格鲁的这番话语,在古尔夫听来,只是一声声的狼嚎。他十分担心这个恶魔的使者正在使出什么鬼把戏,想要把自己的好兄弟引入歧途,但他注意到齐朗已经安静了下来,当然,他仍然在大口地喘着粗气,但至少在表情上,已经没有那样疯狂了。于是他放弃了向伊格鲁的喉咙射上一箭的想法,警惕地守在一旁,静观其变。

“那不是我?”齐朗终于颤抖着发出了声音,那是他自己的真实的声音,他还是古尔夫所熟悉的那个指挥官、好兄弟,他的声音和甜美不搭边,但至少不是沙哑的,疯狂的。齐朗仔细地打量着伊格鲁,就好像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我们已经做出了选择?”

伊格鲁的身形晃了几晃,几乎要栽倒了,看来他受的伤远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不过他仍然站稳了身形,而且他的声音也异常坚定:“你说对了,我们早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个正确的选择。仇恨,不应该泯灭良知,不应该伴随人一生。我们当然不必选择却忘却那些仇恨,但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态度,选择正确的态度去面对它。”

齐朗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在那一瞬间,也把胸中积压的所有怨恨一并吐了出来:“是的,我们早已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但是,刚刚那又是什么?”

“那是我的兄弟和他宿命的伙伴。”伊格鲁再一次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就好像他现在所说的这些话,也是他极难接受的,“那是他们的选择,而他们的选择和我们的完全不同。”

齐朗彻底走了出来,眼中的神色不再迷茫,取而代之的则是坚定,和伊格鲁一样的坚定。

“你怎么样,我的朋友?”他走向了伊格鲁,想要伸手抚一抚他胸口那几乎深可见骨的巨创,“我注意到你受了不少的伤,我希望你不会有事……”

伊格鲁退了开,躲开了齐朗的手掌,就好像掌心那里藏了块烧红了的烙铁。

“我不会有事……你知道的,我怎么会有事?”伊格鲁的声音反而现出了一丝低落,“关于我的身份,我看你已经了解了……那个传闻,不是吗?”

“我不相信的!”齐朗在一瞬间读懂了伊格鲁的心事,“那都是无知的家伙杜撰出来的,那所谓的传说,有关恶魔,有关天神,都是胡扯!”

“真可惜,那并不是胡扯……”伊格鲁的眼神暗淡了下来,“至少不完全是。感谢我那兄弟的努力,让我了解到了不少往事。正如你所了解的那样,我并非是你一直期待着的兽宠,或者我该说,我们之间的联系,并非是宿命的关照。是我选择了你,那可能是下意识的选择,但那应该是我骨子里的天性——我需要一个充满恨意的宿主,因为那样的宿主对我很有帮助,对我释放内心的压抑很有帮助。你懂的,是吗?”

齐朗闭上了眼睛,紧皱着眉头,用尽全力克制自己的思考,因为他知道自己任何一个念头,都会准确地传到伊格鲁的脑子里。他们在思想上是互通的,相互之间是毫无秘密可言的。

“和我一样,你也曾怀疑过。”伊格鲁无力地摇了摇头,“不必回避,直面它吧,我的朋友。你曾怀疑我的出现是否真的是上神的眷顾,你曾怀疑我闯入到你的生命中,是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的,我一直都知道你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而我,我也曾试图凭借本能把你改造成我所希望的那个你。”

“但是你并没有那样做!”齐朗突然睁开了双眼,眼神变得更加坚定,更加自信,“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我的朋友,我们分不开了,我们就是宿命的伙伴!”

伊格鲁淡淡地笑了笑:“你真的那样想?要知道,我们雪狼就是恶魔的使者,是这世间万物最为凶残的象征。你真的那样想?”

“不,伊格鲁!”齐朗一步冲了上去,紧紧地搂住了雪狼的脖子,“那不是你,那绝对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