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了一个月之后,就在米蓉刚刚可以带着那个怪异的装置下地行走时,希望军团的大部分战士也需要和吕家镇告别了,否则温纶老团长恐怕会急得吹胡子瞪眼睛的。百姓都在急切地盼望着能够亲眼目睹新王登基仪式,这举国欢腾的大日子,一拖再拖可实在是说不过去。

当龙怪终于飞抵东阳城上空时,齐朗觉得自己头都要晕了——原来城门前那仅有五六公顷的草场上,竟也可以容得下十余万百姓,只不过他们看上去太过密集了,齐朗甚至怀疑他们会大脑缺氧。

接下来的一系列复杂程序,并没有给齐朗留下任何印象,他只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木偶,跟在一位笑容可掬的白胡子僧侣身后,一次又一次地重复那些生硬而且毫无美感的古怪动作。跪拜,行礼,握拳举手示意,戴上那沉得要命的王冠,大声宣读那写得满满的一纸文书——说到那文书,一定是新近投诚的成信大哥写就的,尽管齐朗的阅读速度放得很慢,还是卡壳了不下十次,而且多亏了满玉书老先生在上面做了批注,否则其中三十多个生僻字齐朗一定会念错的。

登基仪式折腾了整整一个下午,下面的百姓都已经喊破了嗓子,却仍然面红耳赤地守在城墙脚下,一个个兴奋得难以自制。而为了不让那些忠实的拥护者失望,齐朗必须时刻维持好脸上的笑容,那使得他的面部肌肉受到了极大的考验,他可以向那位高尚的僧侣起誓。那种痛苦程度绝对超过了他体内经脉的伤情。

当庄严的晚钟终于敲响时。登基仪式可算是完成了。晕头转向的齐朗最后只记得古尔夫那嘻嘻哈哈的怪笑,以及米蓉和乔安娜无奈地摇头。这所谓的登基仪式最终证明了一点,那位令人生畏的王并非是个无所畏惧的勇士,如果同样的仪式重演一遍的话,他一定会高举双手宣布投降的。

然而登基仪式只是折磨的一个开端,随后的晚宴上,齐朗才发现,自己将要承受的痛苦远不止于此。王国刚刚重新建立起来。百废待兴,几乎每一个工作岗位都需要安排人手,这对他来说是个极大的难题,因为齐朗所熟悉的人手,其实只是他的那百十名兄弟外加上起义军的部分统领,而且他还十分清楚,自己最为信任的人手中,除了吉拉对政治很感兴趣外,其他人最大的特长就是参加战斗。

“我该怎么办?”这是令人生畏的宗浩之王就职之后,向那些无畏的下臣们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先干一杯。”这是侫臣古尔夫的第一个损主意。

“中土语里好像有句老话,叫做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你已经来了,先享受享受再说。”

齐朗根本没理他:“智慧的吉拉,跟我说说,我该做些什么?”

吉拉似模似样地站了起来,同样举起了酒杯:“古尔夫说得对,先干一杯,和我们这些人干一杯,等喝下这一杯,我相信会有人教给你该做些什么的。”他对着齐朗挤了挤眼睛,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好吧。”齐朗看出了吉拉眼神所指的正是温纶老先生,连忙拿起自己的酒杯,向着那边让了一让,“我可以敬您一杯吗,温团长?”

温团长举杯微笑:“根据以往的传统,宗浩王国的君王将是这国家中最为忙碌的一人,这才半天的样子,我王就心生退意了?”

齐朗一仰脖子,干掉了那杯辣得让人喘不上气来的白酒。

“说实话,有一点儿。”他自嘲般地笑了笑,“但我不是被忙碌吓倒了,而是我觉得这个工作不适合我。怎么说呢,其实真相我告诉过您和满会长的,我从没希望过要成为什么君王。或许那天游骑兵的申粟山统领正说出了我的心愿,我希望成为一名战士,属于世界的战士,为自由而战的战士。”

温纶和满玉书对望了一眼,眼神十分复杂,似乎在犹豫着那关键的话语该由谁说才好。

这时吉拉轻轻地咳了一声,再一次站了起来:“我倒是有个建议,就怕忠实的臣民们听了会不高兴的。”

“你话都没说出口,又怎么会知道我们会不高兴。”温纶的语气中大有轻了一口气的意味,“我们都十分清楚,你们这群勇士与陛下一同出生入死,相互之间无话不谈,你的建议肯定不会不利于我王,只要你不建议我王放弃王位,重新回去当你们的指挥官,我们都不会不高兴的。”

吉拉笑嘻嘻地眨了眨眼:“哇,温先生,你把我的路堵死了,我就是想要他重新当我们的指挥官呢,毕竟换个称呼,你们的国王陛下不适应,我们这些好兄弟也不大适应。”

经过一段日子的接触,温纶早就了解了吉拉的脾气秉性,又听出了他这话里还别有深意,而且似乎与自己的判断暗相吻合,因此在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的不快,反而坐在那里含笑不语。

但性子极冲的左路清却不干了,一拍桌子跳了起来:“这是什么混账话?我们兄弟拼死拼活,为的就是让我王重新登上这王位,谁敢怂恿他放弃这王位,我齐十五第一个就不答应!”

吉拉吐了吐舌头:“十五大哥请消消气,这王位当然不可以放弃,而且我向你保证,如果有任何人敢于威胁到我们指挥官的王位,我吉拉再不济,也敢跟他拼上一拼。”他又重新把目光投向了两位长者:“不过在我看来,那只不过是个位置罢了,就像一个精神寄托,是苦难中的平民继续奋斗下去的精神动力,您说对吗,两位先生?”

温纶不置可否,满玉书却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于是吉拉走出了自己的位置,走到了齐十五的身边,跟他碰了下杯子,嘴里接着说道:“我研究过一些,当然很多都是从书籍上看来的,不过差不多也应该就是那么个道理。管理一个国家,是很大的一个责任,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能够承担得下的,这世界上出现过许多杰出的帝王,他们做下了很多不朽的业绩,但到了最后,当他们在关键时刻犯下了错误时,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就毁之一旦——人都会犯错误的,不是吗?”

吉拉正在试图表达的,齐朗好像有些听懂了——那大概和以往他在希望军团的角色没什么两样,号召一群热血的兄弟为共同的目标努力,不过他自己只是充当一个精神领袖的角色,真正的身份仍然是那个指挥官,仍然是那位无比强大的战士,至于管理之类的令他大感头痛的难题,则交给吉拉那样的专门人材打理。

“是的,我肯定会犯下错误的,就像之前无尘先生所指出的那样,我其实并不是一个称职的指挥官。”齐朗恢复了平静,走到了吉拉身边,向着温纶和满玉书两位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那一躬惊吓得两位先生几乎从座位上滚了下来,“而且我也十分清楚,相对于我身后的王座而言,我实在是太过年轻了,稍有行差踏错,可能会影响到一国的安危。当然,我会尽力做好,但说实在的,那并非是我最擅长的。”

温纶再也坐不住了,他轻咳了一声,站起身来向齐朗行了一礼:“既然陛下这样说法,我们也必须说说我们原本商议的思路了,其中可能会有些不妥当之处,但请陛下千万莫要怀疑我们的忠心。”

满玉书也同样站了起来,陪在温纶身旁以示支持。

齐朗微笑着摆了摆手:“我当然不会怀疑,正洗耳恭听呢。”

“这个想法其实由来已久,当初先王在罗武先生那里聆听教诲时,曾深入探讨过这一想法。”温纶缓声说道,“诚如吉拉小兄弟所言,王座之意义在于给予百姓以信仰,是举国上下的精神支柱。于乱世中,我王的拔身而起,击水于中流,一声号令,四方群起响应,那正是精神支柱的作用。”

说到这里,温纶顿了一顿,语气也稍稍放缓了一些:“而当王权已立,举国将于稳步中前行之时,真正管理这个国家的,则是法度。打比方说,我王就如同军伍之中的战旗,时刻指引大军冲锋的方向,而举旗者,却并非是一人,而是我方将领群策群力,商定好的一个既定策略,以此来力保战旗所指,方向无误……”

“温先生说得还不够明确。”吉拉笑了起来,“当然,这些话还是应该由我们这样的外来客说出来更加妥当一些。您的意思是把权力分摊开,鼓舞精神的任务,交给令人生畏的国王这样的勇者,管理国家这样费脑筋的事,则交给你们这些忧国忧民的智者,是这意思吧?”

温纶和满玉书连忙躬身,口称不敢。

而齐朗已经笑着吉拉击了一下掌:“你简直就是个机灵鬼,我真该封你个大官当当!”

吉拉却笑嘻嘻地耸了耸肩:“可惜你已经把那个权力交出去了。另外,我还是希望能够保留我战士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