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灾难过后,又是痛苦的疗伤与重建。

因灾祸到来得异常突然,只在短短的一两个小时之内,大半个吕家镇都已陷入了一片火海,全镇上下足有三千余平民无辜遇难,临时组织起的百余名民兵也全数阵亡,而他们的努力却并没有白费,从前线撤下来的上百伤号,除了一小部分不及撤出的重伤号葬身火海,余者大多安然无恙,像克莱图、萨博等早早就恢复过来的伤兵,更是重新投入了战斗,并各自击杀了不少巨龙恶徒。

赶回救援的战士也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尤其是冲杀得过于勇猛的圣子军团,四十七名勇士战死三十四人,甚至连副统领齐二十二都死于乱箭之下。最值得一提的是仗义相助的东夷游骑兵战士,他们在街巷战中拖住了敌方大部分主力,甚至还击杀了三名斗尊级别的高手,不过他们受到了环境的极大制约,骑射的冲击战法无从发挥威力,因此伤亡比率远远超过了他们以往任何一次战役,投入战斗的七百余勇士战死三百余人,另有二百余战士均伤患加身。

随援军一同归来的小神医吕嚣早已忙得不可开交,从清晨到晌午,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水,所幸他之前打理的净生医馆并没有受到战火的侵袭,医疗物资倒还供应充足,而希望军团的一干女兵以及稍懂一些医术的当地居民也能帮上一把手,正是在他的安排布置之下,伤员救治方面并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尽管齐朗一再坚称自己身体无恙。要么帮忙料理伤员。要么安抚百姓。一直忙个不停,但就连董大娘都察觉到了他体内的异常。在身体并未完全康复的情况下强行发动攻击,令他的经脉大受损伤,现在他几乎每进行一次呼吸,都会引致真气大量外泄,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古尔夫,时不时会产生一种错觉,总以为那指挥官兄弟正在拿胳膊肘撞向自己的肋骨。那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力道不弱。既然站在他身边的外人都有些吃不消,齐朗自己所承受的痛苦更是可想而知。

但齐朗没办法说服自己休息下来,因为在他看来,吕家镇的这次灾祸完全是他一人的责任——阿布西昂是为了杀掉他而发动的进攻,是为了诱使他陷入失控的状态而展开疯狂的杀戮,可以说,镇中居民的无辜牺牲,完全是做了他的替罪羊。这种心理使得齐朗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他一直在怪罪着自己,为什么不提前设想好这一切。为什么不在镇子里安排下重兵进行防御。

在另一方面,齐朗的坐立不安。更多地还是出自于米蓉公主的关切。他每每在周围巡视过一圈后,总是会不自觉地走到那间土坯屋前,向露茜或者琳达询问米蓉的伤情。虽然他一次也没有进去过,但他那魂不守舍的样子,任何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米蓉伤得很重。时间都过去了七八个小时,她一直处于昏厥状态,呼吸微弱,脸色惨白。

阿布西昂的一剑贯穿了米蓉的右胸,根据吕嚣的诊断结果,她伤到了肺部,以中土古早传下来的医治方法,药物只能起到辅助的作用,关键在于米蓉自己的抵抗力以及求生意愿,如果她没有办法在一整天的时间内恢复知觉,她可能永远都没办法清醒过来了。

这不啻于一个足可击毁齐朗的噩耗——米蓉可能永远都没办法清醒过来,换句话讲,她有极大的可能就那样死掉。上天实在是太过残忍了,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无情地宣布这个结局,不给她机会留下任何话语,甚至一个眼神也好……

米蓉的抵抗力是否够强,齐朗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他见识过米蓉之前一次受伤的情形,那不过是一枝插在肩头的冷箭罢了,就令那位美丽的公主晕倒在地,如果不是他笨手笨脚地为她敷上了草药,她可能早已经死在了法塔河谷的那片密林中。

至于求生意愿,米蓉应该不会希望这样轻易就死掉,但那也是说不准的事情,在昏厥幻境之中,人很容易产生放弃自己的心理,那是对难以承受的痛苦最直接的反应。齐朗有过那种经验,当初在雪狼峡谷中遭遇五匹恶狼的围攻时,他也曾想过放弃,因为死亡就意味着灵魂上的解脱,就意味着远离尘世之间的一切痛苦。

米蓉的确遭受了不少的痛苦,而且那些痛苦大概也是她早就想要远离的了——她失去了祖父一样的无尘先生,在家国即将面临灭顶之灾时,决然地选择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她把那个清纯可人、活泼开朗的自己完全抛弃掉,以瘦弱的肩膀,挑起整个国家的重担,为了王国的生存四处奔走,在野兽的狞笑下奋力拼杀……那样的痛苦,很有可能就是她想要解脱的一个借口。

而且,在齐朗猜测中,米蓉大概还有一个借口想要放弃自己——她不想参与到那场竞争当中,不想与乔安娜成为死敌。

齐朗看得出来,米蓉虽然在希望军团这里是极受欢迎的,几乎每个人都喜欢她,不管是男兵还是女兵,只要见到她那温柔的面孔,所有人都会露出真诚的笑意。但她始终拥有一个特殊的身份——那公主的身份,那使得她缺少一个真正的朋友,可以平等交流的朋友。她每次面对恭恭敬敬向她致敬的百姓时,都会强调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想来也正说明了这一点。而百无禁忌的乔乔本可以成为她最需要的那位朋友,只不过她却偏偏选择了另外的极端。

内心的孤独是难言的痛苦,齐朗对此十分了解,因为那根本就是他自己的经历。但幸运的是,齐朗这一路走来,竟然莫名其妙地收获了许多的朋友,像奥乌,像古尔夫,像吉拉……还有那一百多名士兵。但那些都是米蓉所没有的。她真是个可怜的姑娘。

胡思乱想中,齐朗大概第一百次走到了那间土坯房前。而这一次,露茜并没有急匆匆地跑进跑出运送药物及绷带,琳达也大概被调到了游骑兵的驻地,那边有着更多的伤号需要帮忙照应。齐朗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敲响了房门。

“你在里面吗,乔乔?我……我想来看一眼。”

房门被拉开了,双眼肿成了两颗桃子的乔安娜正守在那里。禁止流泪的赌约被撕毁后,她又开始任性地为所欲为了。

“她怎么样了?”

乔安娜并没有回话,只是紧闭着嘴唇摇了摇头,侧开了身子,把齐朗让了进去,自己则站在门外,一副打算回避开的样子。

“嘿,乔乔,你最好陪在这里。”齐朗向前走了两步,连忙又回过身拉住了乔安娜的胳膊,“一旦她有什么反应,我……我没办法处理。”

“她一直没有反应……”乔安娜的眼泪又簌簌地落了下来,“这都怪我,我不该那样对她的!”

“米蓉不会怪你的,而且也没人会怪你,乔乔。这是个意外,我们都不希望出现的意外。”齐朗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乔安娜千万不要失控。当然,那也是齐朗对他自己的一个心理暗示,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办法保持百分之百的平静。

但米蓉公主却是平静的。她一声不响地平躺在那张小木**,静得几乎连呼吸声都无法听到。

齐朗慢慢地走到了床边,仔细地盯着米蓉那没有半点血色的俏丽面孔看了一会儿,又坐在那小方凳上,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米蓉的呼吸声是否带有杂响,又站了起来,打量几眼她身上的被子是否掖好……

他很紧张,不知所措。说实在的,齐朗甚至觉得自己不该进来,因为那根本没有任何的帮助。

“和她说说话。”乔安娜抽泣着提醒了一声,“小吕嚣告诉我的,唤醒她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她说说话。她都能听到,只不过她分不清那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声音,还是真实的声音。”

“是哦……”齐朗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说说话?该说些什么?

告诉她,自己对她的真情实感?她那么聪明,一定早就猜透了。告诉她那些恶棍已经被赶走了?那也是无意义的废话吧?齐朗现在发觉,原来与过去信件沟通时的挖空心思相比,当面交谈竟然也是这样令人头痛,尤其眼下的情况还十分特殊,至少,她不会爬起来,用她那娟秀的字体写上一封回信。

不过他还是张开了嘴巴,语气称不上载满深情——那并非是他所擅长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嗯……如果……我以指挥官的身份命令你苏醒过来,你会服从命令吗,米蓉下士?”

“你是傻瓜吗!”乔安娜当时就发了火,提高了音量大嚷了起来,“她需要的不是什么见鬼的指挥官,她需要的是亲切的朋友,像我们这样的朋友!”

“嘘……”齐朗连忙再度提醒一下乔安娜要注意保持安静,“好吧,朋友……你的朋友齐朗拜托你苏醒过来,好吗……米蓉!”齐朗这时也突然提高了音量,因为他清楚地看到米蓉那那长长的睫毛眨动了一下,而且她的嘴角好像正在努力地弯出一个微笑!

“我的命令生效了!”齐朗一下子跳了起来,“你看到了吗,乔乔?她可能就快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