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故人重逢,在齐朗看来称得上是个额外的收获,极为令人兴奋的收获。看到那些光闪闪的旋锋军胸徽,齐朗说不出心中有多么喜悦。原本就人缘极佳的古尔夫更不用说了,跳上跳下的和每个人打着招呼,好像就连奥乌也把和肖恩之间的过结扔到了一边,竟然邀请他跳到车夫的位置上一同追忆往昔。

毫无疑问,接下来这几天的行程,他们有伴了。

多迪姆大概是这世界上惟一一个掌握洛夫部落语言的外国人,就凭这一点,他在第一时间就和兰塞那大块头混熟了,索性放弃了骑马的优良传统,直接钻到了齐朗那宽大的马车里,两人叽哩咕噜地聊起个没完。当然,那倒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的话题,而是多迪姆一直搞不清楚几个语法问题,这回他找到了一个极有权威性的好老师。

为了避免打扰到那位好学的学生,齐朗必须搬家了。他搬到了朱来先生的马车里,也就是拖在队伍最后面的那辆马车。在提出那个请求之前,其实齐朗还是有些担心的,因为他怕万一马车里面又托运了一件诺思夫人那样的贵重货物,朱来先生或许不会觉得尴尬,但他自己一定会的。

所幸这回朱来先生检点了不少,马车里面只装了几瓶上好的红酒,浑身酒气的贵妇齐朗倒是没有发现。

“怎么样,你们还好吧?”

朱来先生自作主张地为齐朗倒上了一杯。面对长辈的敬酒,齐朗当然没办法推辞。

“不太好。”他和朱来先生碰了一下杯子,还没喝下肚就已经开始实话实说了,“你走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我应付得很辛苦。”

“年轻人,你该辛苦些的。”朱来先生的口气中没有丝毫的同情和怜悯,“轮也该轮到你们了。我们这群老家伙很快就要退休了,这世界是属于你们的,尤其是你,令人生畏的宗浩之王。”

齐朗苦笑了一下,浅浅地舔了一口那酸溜溜的红酒:“我真希望我只是一名战士,像邱奇那样的,或者一名指挥官,像奎尔那样的;我得说,那会让我的生活过得更简单一些。”

朱来先生细致地把那口红酒在嘴里漱了漱,慢慢地咽了下去:“你能坚持下去的,我对此深信不疑。”

“但是我需要帮手。”齐朗按住了朱来先生的胳膊,免得他很快就把自己灌醉了,“尤其像你这样的很有见识的人,很有力量的人。现在,我太累了,几乎都要支持不下来了。”

朱来先生顺从地把酒杯放了下去,向着齐朗谈谈地笑着说:“我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一直都在注视着你,你不认同吗?”

“不,我认同。”齐朗轻轻地叹了口气,疲惫地抱住了双膝,把下巴埋进了膝盖里,“我知道这一点,你、外公、还有我的父亲母亲,一直都在注视着我。对了,还有那位已经故去的无尘先生,你们都一样……你们都希望我成长为那个人……”

朱来先生轻轻地扬起了眉毛:“为什么我会觉得你在故弄玄虚?”

“你一定知道的。”齐朗瞪了他一眼,“我敢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祥水湖的秘密——那个倒霉的风水阵和活见鬼的通神之路。”

朱来先生笑了。那说明他承认了。

“你说得没错。”他淡淡地说,“罗武先生曾经误以为我就是那个人,因此费尽心机地把我骗了进去。事实证明,他看错人了——我坚持不了那么久。你是知道那塔有多高的,我爬了大概有上百年,最终还是放弃了。”

齐朗把头埋得更深了:“你应该提前告诉我。”

朱来先生狡黠地嘿了一声:“那你一定会知难而退的,我可不希望害我最尊敬的师长犯下两回同样的错误。”

车厢里陷入了片刻的宁静。朱来先生似乎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就好像那会让他的负罪感更强一些似的。

“你不问问我在那上面见到了什么?”最终还是齐朗没能忍住。

“我不问。”朱来先生笑着说,“我知道那准没什么好事,一定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责任。我是个崇尚自由的人,天大的事也别想绑住我。”

“别吹牛了,你没那么洒脱。”齐朗无情地揭了他的底,“有很多事情可以绑住你,你要我举出例子来吗?”他伸出手指一样一样地数了起来:“女人,朋友,乡亲,故国……还有我。”

朱来先生沉默地笑着。在一般情况下,只有他遇到了知音才会摆出那一副表情。

“好吧。”他最终认输般地叹了口气,“我再把我能猜到的最后一个秘密告诉你——那应该并不是最佳出路,否则罗武先生一定不会半途而废的。”

齐朗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我也猜到了,亏你还自称是什么秘密。”

朱来先生摇了摇头:“但你一定不知道,真正的答案就在你身上,就是你的那条狂狼项链。”

这回齐朗有些服气了:“是么?那么答案是什么?你知道的,还有两个谜题我没猜出来。”

“我也猜不出来。”朱来无能为力地耸了耸肩,“正像我那天告诉你的那样,罗武先生说过的,前四个答案是力量,后两个才是出路。”

齐朗斜起了眼睛:“还不是跟没说一样。”

“是啊。”朱来先生又那样莫测高深地笑了起来,“所以说,我不是那个人,你才是。你得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你会找出那条真正的出路。”

朱来先生又开始倒酒了,但这回齐朗婉言谢绝了,因为他不喜欢把头脑弄得晕晕乎乎的,好像那就是那个人和不是那个人的最大区别。

齐朗把视线转移到了窗外,古尔夫正跨在纯血战马上向哈罗德和豪斯曼吹嘘着自己那神奇的箭术,他的目光偶尔会飘向梅姬和奎尔共有的那辆马车,那眼神里隐藏着深深的哀怨。菲利克斯的战马跟在他们后面,尽管他看上去像是很想插一两嘴,但所有人都被古尔夫吹起的牛皮吸引住了,使得他看上去有些形单影只。

“你还在怀疑他?”朱来先生大概注意到了齐朗的眼神,也猜透了那里面的含义。

齐朗点了点头:“这简直太愚蠢了。为什么我看到的事实好像只是一场虚幻,为什么没人乐于相信我?”

“你放心好啦,多迪姆很精明,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朱来先生呵呵地笑了一声,“他是个可怜的小家伙。他走错了那步棋,其实乔乔和你应该负上很大一部分责任。”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齐朗的口气带足了抗议的意味。

“还是那句话,你在感情上单纯得就像个白痴。”他极为肯定地回答说,“你从不清楚一个感情上的失败者在内心深处遭受了多大的打击。他想尽一切办法想要超过你,想要重新赢回乔乔的芳心,结果那使他越走越偏。”

“是哦。”齐朗似乎有些懂了,回想起当初的一幕一幕,自己的确在不经意间给了那个高傲的小子以不小的打击。他大概从生下来开始,从来都没有遭遇过那样大的打击,一直苦恋着的青梅竹马的姑娘竟然芳心另有所属,而且身为队伍中第一位初阶勇士,到了后来竟然成为了整个战团的笑料,如果换位思考的话,那的确是相当痛苦的一件事。只不过齐朗仍然不可理解,为什么菲利克斯会选择成为魔鬼的信徒,毕竟如果单从遭遇的磨难来看,自己在年幼时的苦难很明显更胜一筹,自己如果选择了那条路的话,理由也应该更加充分一些。

然而想起感情上的创伤,齐朗又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那么你呢,你也曾走偏过吗?”

“我?”朱来先生显然被齐朗的反击击中要害了。他摸了摸唇边的胡须,自嘲般地笑着说:“我必须承认,当时的情况万分危急。多亏我有舒解压力的渠道,我可以用我的歌声找到自我安慰。”

正说话间,歌声果然响了起来,只不过那是雄壮的旋锋军军歌,正是由聊到开心处的古尔夫率先发起的。

“告别家乡,踏上疆场,旋锋军是无畏的命运主将……”

紧随其后,奎尔的马车里也传出了同样的歌声,是男女声二重唱,那里面的男声更接近于伊格鲁的嗥叫。多迪姆在前面的马车里探出了头,扶着奥乌和肖恩的肩膀也跟着唱了起来。齐朗当然也无法自制,尽管他面前坐着世界上最为知名的歌唱家,但他并不介意亮出自己那不算着调的歌喉。很快,几十人的队伍同声相和,声音高亢,直冲云霄!

幸运的是,朱来先生并不熟悉歌词,因此没办法跟着一同唱起来,只能笑着坐在那里静静地打着拍子,否则所有人都会收起献丑的做法,乖乖地变成一个个神迷的听众的。

歌声夹杂着嬉闹声,从日落一直响到了月升。终于,远行的队伍安营扎寨,就在翡翠公国境内的青青草原上安歇了下来,等待他们的,将是另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