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去,小小的客栈渐渐恢复了平静。

“这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舞台剧,好像比我们那出‘旋锋军大战半兽人’还精彩。”古尔夫抓了块鱼肉塞到了嘴里,深有感触地说,“你们东方人的业余生活挺丰富的,今天我算是开了眼界。不过具体内容到底是什么,我怎么听不大懂的样子?”

“那你还跟着起哄!”齐朗白了他一眼,跟着又叹了口气:“你太令人羡慕了。我倒是听得懂,只不过像是在胃里被人硬塞进去了一整车的垃圾,现在好了,整桌子的饭菜都等着你来消灭了。”

古尔夫嘻嘻地笑了起来:“不过他们说得好像挺过瘾的,大概是在赞扬他们的新国王吧?”

古尔夫的嗓门稍稍大了些,而国王这个字眼又好像犯了这里人的忌讳,几位意犹未尽地食客纷纷扭过头向这边望了一眼,在看到古尔夫那个白种人的面孔后,只留下了几道悻悻的目光,继续他们热情洋溢的会后讨论。但客栈老板却走了上来,微笑着向古尔夫躹了一躬:“这位尊贵的先生,这里的饭菜您还满意?”

“挺满意的……但我不得不补充一句,要是有刀叉就好了。”古尔夫举起了他的右手,那上面满是油汤。

“您看我这脑子。”老板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连忙吩咐伙计亡羊补牢,又时又压低了声音说,“虽然先生您中土语说得比我都好,但我估计您还是个外来客,对我们这里的情况不大了解。我得提醒您一声,眼下的宗浩共和国可没有什么国王,这是我们平民百姓的天下。当然,我估计您所指的是我们的领袖,也就是那伟大的姜平兄弟。”

“就那意思吧。”古尔夫满不在乎地挤了挤眼睛,“换个称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已经自称万岁了。”

老板很明显对古尔夫话语中的调侃意味十分不满,他的脸色又稍稍地严肃了一些:“先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在我们这国土上,任何人都不行对伟大的姜平兄弟表示不敬,那是我们的领袖,全世界最高尚、最亲切的伟人。”

“哦,那对不起了……”古尔夫连忙诚恳地表达自己的歉意,可就在这时,旁边一桌却传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伟人?贼人还差不多!”

终于听到一句正常的表达,齐朗满怀敬意地扭脸望了一眼,正见着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孤身一人坐在那里。他年纪在七十岁上下,面容清瘦,眉间竖着几道皱纹,黑白掺杂的山羊胡子不算很长,但却显得利落而整洁。他深陷的两颊也露出了些许红润,但估计和那些狂热的听众不同,应该是几杯呛人的老白干下肚之后所染上的颜色。

他的声音虽然不算很高,但客栈老板却还是听了个清楚明白,马上就变了脸色,瞪着眼睛走了过去:“老家伙,你是发疯了还是怎样?伟大的姜平兄弟教导我们说……”

“省省吧!”老者显然不吃那一套,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姜平兄弟的教导,“我活了一把年纪了,史书看过不少,还没见过哪位国君像你们的姜平兄弟那样,挂着羊头卖着狗肉。那些教导你们自己背去,别搬来搬去的,耽误了咱这一壶好酒。”

老板被这番话激怒了,就像那老头刚往他们家的菜坛子里吐了一口浓痰似的,回身招了招手,想要喊来几个伙计对这不知死活的老家伙拳脚相加。但好心的古尔夫在这时起到了大作用,他一屁股坐到了老头儿边上,笑嘻嘻地请教了起来:“我说这位老先生,您说的挂着羊头卖着狗肉是什么意思?那是个比喻吗?还是说,你们中土人真的像传说中那样,每天都会杀死一只小狗来填饱肚子?那太残忍了吧,你们怎么能下得去手?”

看老头儿的表情好像对古尔夫这个外族也没有太大的好感,但听到他的这番请教,却嘿嘿地笑出了声:“听你这么说,应该不是奥托帝国那帮残忍的家伙。我们对那忠实的伙伴也爱惜得紧呢,那句话不过是个比喻罢了。不过狗肉的味道却是鲜美之极,有机会你们这些外族应该尝上一尝。”

古尔夫低头瞧了瞧老头桌面的菜肴,除了一碟盐花生,再无任何菜式佐酒,竟然自作主张地拉着老爷子回到了自己的台子上:“我们一块怎么样?好心的老板给我们提供了一桌子菜,虽说是免费的,浪费了也还是怪可惜的。但你这壶酒就别想自己独占了,你看好吗?”

老头儿也不见外,向着古尔夫拱了拱手:“那就讨扰了。”

既然尊贵的外来客人对那老家伙表现出了兴趣,客栈老板和那几位伙计只得暂时压下火气,各忙各的退了下去。没有了那些狂热份子的打扰,齐朗正好可以向这样老先生请教几句。

在言语中得知,这老先生名叫桑明,东阳城人氏,以教书为生,赶上外女嫁人,特意来到这吕家镇探访两日,原打算在今天回返,可偏偏所雇的车马需要明天一早才能起程,只得在这客栈中暂留一日,没曾想用个晚餐却碰到演说团大驾光临,被那阵仗扰得酒不曾喝好不说,反惹了一肚子气,一时不忿之下,这才唠叨了几句。

齐朗虽然记忆模糊,却也隐约记得,桑老先生所居住的东阳城原本是宗浩王国的王都,只是不知道这国号一改,那里是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面前这位应该对内情了解得较为详细,正好可以打听一番。

想到这里,齐朗把自己的身份略略交待了两句,而后向那桑老先生虚心请教说:“我记得大约在十多年前,奥托帝国大举入侵,战火几乎燃遍了整个国土,尤其东阳城更是被形容成了一个血腥的世界。但现在看来,奥托帝国那些恶棍似乎已经被赶跑了,难道是那位伟人带领抵抗组织奋起反抗,最终取得了胜利吗?”

“抵抗倒也是有的,但奥托帝国那些恶徒又何曾退去过?”桑明老先生大概是被时下的这阵乌烟瘴气憋得太久了,实在需要个倾泻的出口,而眼前这两位多少还称得上是明白人,加上看上去又颇为投缘,就多说两句也惹不出什么麻烦,因此只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吐露了实情。

“就我所知,在起初的两三年中,那姜平也做了几件好事,带领数万大军打了几场恶仗。但到了后来,却和那比利谈起了和约。不知两方私下里进行了什么样的交易,总之几乎在一夜之间,整个国家就这样被交付到了姜平手中……”说到这里,老先生眼神中的恨意更加明显了。

“您怀疑这里面有阴谋?”齐朗插问了一句。

老先生哼了一声:“在头几年里,这样的猜测自然会时不时地冒出来,只不过苦于没有证据罢了。但那姜平却也有些手段,近两三年开始想出了新花样,在封锁国境的同时,大肆宣传,自称为百姓的兄弟,还唱起了还政于民的高调。你再看看,现如今这大好河山变成了何等模样!”

齐朗点了点头,但也不能完全赞同老先生的说法:“但他毕竟赶走了那些恶棍,恢复了国土,平民百姓也重新过上了安居乐业的生活。单从这吕家镇的情况来看,一切都还称得上是令人满意的……”

桑明冷笑着打断了齐朗:“满意不过是通过欺骗得来的罢了。你可看到那三个道貌岸然的蠢货?像这样的演说团,那姜平养了数千之多。他们的所有工作,就是四处游走,用他那所谓全新的理念还蛊惑人心。如果说入侵者是令人发指的野蛮凶徒,这姜平却是更大的奸贼!”

“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齐朗对老者这样的过激反应有些吃惊。

但桑老先生却铁青着脸,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反问说:“你可知道你这脑袋的功能?”

还没等齐朗反应过来,有些酒酣耳热的古尔夫抢先发表了自己的见解:“这有什么不清楚的。脑袋就是思考用的。上帝要我们生了个健全的脑子,就是要我们独立地进行思考。我们所有人从小就知道这一点。”

“言之有理。”桑明赞赏地竖起了拇指,“可如果要有人妄想代替我们进行思考,又或者以高压的手段,泯灭了我们的思考能力,你说他是不是最大的奸贼?”

齐朗完全沉默了下来。桑明老先生所讲的这些道理在他听来有些匪夷所思,泯灭别人的思考能力?那可是个极难实现的庞大工程,就算尊圣教的那个叫乌曼儿的女魔头也不过控制了百十个女人的样子,这位伟大的姜平兄弟看来可真够有野心的。

回想到镇子里那些男男女女的表现,看来姜平兄弟的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他们的确想是已经被洗了脑,张口闭口全是伟大的姜平兄弟的教导,但他们就不会有醒转过来的一天吗?

由于四周布满了充满敌意耳朵,和桑明老先生的谈话不可能继续深入下去了。齐朗特意问明了桑先生在东阳城的住处,向他表示有机会一定会再去拜访,而后就像个下人一样,搀着烂醉如泥的古尔夫回到了客房,安静地休息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