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头子大老远地跑来这里,主要是想考察一下你们这一队小伙子。”无尘老人的表情已经变得严肃了起来,那正应该是收徒弟时所表现出来的威严。不过他接下来的这番话,却令齐朗失望了:“到目前为止,我只对一个半人还算满意。”

等青果翻译这番话后,老先生走到了吉拉面前,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是那一整个人。你这头发颜色到还真是漂亮,你叫吉拉对吗?”

吉拉有些受宠若惊地鞠了一躬:“是的,无尘先生。谢谢您的夸奖……这真幸运,我还是完整的一个人。”

无尘向吉拉点了点头说:“我对你最为满意,是因为只有你最好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作为一个军团的智囊,你擅于通盘考虑,为指挥官出谋划策,在关键时刻到来时,还勇于担当,下令果断。综合各方面因素,你是这个军团里目前表现得最为优异的一人。”

吉拉有些不好意思地偷望了齐朗一眼,异常兴奋地接下了这番评判。

“你则是那半个人。”无尘老人接着又走到了齐朗的面前,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令我满意的那一半,是指你的个人能力。你拥有超常的战斗天赋,能力提升的速度超出了老头子的预期。同时,你勇敢、善良,敢于担当责任……但那只是针对你个人而言的。要知道,你如今已经是一个军团的领导者,你的责任异常重大,不单是卢曼帝国的亨利国王对你充满了期望,也是整个东方各个国度的希望所在。”

齐朗惭愧地低下了头:“是的,我做得还不够……”

“不,你的问题在于你做得太够了。”无尘老人摆了摆手,示意齐朗抬起头来,“由于你的能力远超那些士兵,所以你身先士卒,任何困难都一肩挑了下来,而这一点,恰恰是一个军团领导者的大忌。”

看到齐朗眼神中充满了疑惑,无尘老人放慢了语速,他同时还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季猛,示意他也存在同样的问题:“真正的领导者,需要调动手中的一切资源,给自己的副手以足够的发挥空间,让他们在成长中不断取得成绩,不断在成就感中收获进步。要知道,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只有一支战团中的每一个士兵都发挥了最大的能量,这支战团才能变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比如说和兰塞决一死战这事,那可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齐朗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原先也觉得那不大现实……但在您的提醒和帮助下,我才决定要和他拼个高下的。当然,在接触之上后,我发现如果要真的打起来的话,我一定不是他的对手,所幸结果还不赖。”

无尘老人笑了起来:“你上了我的当了。我不过才使了个障眼法,你就懵懵懂懂地冲了上去,好在我事先对兰塞的情况有所了解,要不然你一定会死在那里。”

听到这话,齐朗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这老头儿竟然使了个阴招,好在自己灵机一动,单靠嘴皮子就感动了那头壮熊,否则在那沉重的巨斧攻击下,自己的骨头估计都要碎成碴了。

“你知道当时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什么吗?”无尘老人的考题还是不依不饶地抛了过来。

“我应该……”齐朗犹疑地望了老人一眼,却把下半截话吞了回去。

但无尘老人已经看出了齐朗的答案,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你想得很对。你应该把我这老家伙支使出去,让我去揍那笨家伙一顿。你如果再心狠一点,甚至可以命令我消灭掉半数的虎骑军。那是在我能力范围内的,你应该能感觉到。而且老头子我也十分乐于在那些姑娘面前露这么一手,那可能是我人生最后的骄傲。”

尽管无尘仍然拿出了个玩笑的口气,但齐朗却已经笑不出来了。

无尘老人说到了重点,齐朗承认,那的确是他最大的毛病。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想士兵们有所损失,也正是出于这样的想法,他在面对困难时总是迎难而上,甚至在那困难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仍然咬牙坚持。但在实际上,如果大家齐心合力的话,许多困难将有可能迎刃而解,比如说龙居岭的那次行动,如果大队人马一同杀去的话,那魔女势单力孤,很难同时向所有士兵发动攻击,说不定奥乌也就不会在失控之下误伤了几条性命。

想到这里,齐朗已经完全明白了无尘老人的用意,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多谢无尘先生的指点,齐朗在接下来一定会注意这点的。”

无尘老人赞许地笑了笑说:“我还没唠叨完呢,小家伙。刚才的问题在你和季头领所共有的,而你还有另外一个弱点,那也是相当麻烦的。”

齐朗望了一眼同病相怜的季猛,只得暗自做好单独挨批的准备。

“作为一个军团的领导者,有两种极端的品质是万万不可有的。”老人接着说道,“其一是看到一丝小恶就心生恨意,直欲除之而后快。这一点却是不关你事,但其二却是你的短处。因为你往往会看到别人一丝的善意,就十分爽快地原谅他了。比如说那兰塞,他本性虽然不坏,只是受人愚弄才为虎作伥,像你那般轻而易举地将他放了回去,怎能保证他不会重新受到恶人的蛊惑,重新行那恶事,那不是个极大的麻烦吗?”

这一点说得倒也在理,但在齐朗看来,就算他有意把那巨人留下来惩戒一番,他自己恐怕也没那本事。而无尘老人大概也想起了实力上的差距,又把话锋一转,直接指向了奥乌:“再比如说你这忠心耿耿的死党,他有多少次不服从命令,我想你自己也说不清了吧?”

尽管奥乌已经瞪起了眼睛,但齐朗还是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我想我也该像兰塞那样,准备一个木板子,如果奥乌再擅自妄为,我得当众打他的屁股。”

“此言有理,孺子可教呀。”无尘老先生呵呵地笑了起来,“军团想要令行禁止,铁一般的纪律必须雷打不动。奖善惩恶才会建立一个公平的环境,如果你下不去手的话,这个任务完全可以交由那红头发的小伙子打理,他个子虽小,我猜打板子的力气却还是有的。”

这个玩笑一开,就连季猛都跟着笑了起来。但在这时,无尘的脸色却变得凝重了起来。他慢慢地转向了季猛,声音变得更加严肃:“季头领,无尘今日倚老卖老,话说得重了些,可句句发自肺腑,还望季头领能多多品味一二。”

季猛连忙躬下了身子:“先生请指教。季猛一勇匹夫,深知如今大任在肩,惟恐力有不逮,能得先生指点,实在是天大的幸事。”

无尘捋了捋胡须,皱着眉头说:“尊圣教的那位文昌大法士,老头子在十几年前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知其胸襟广阔,心系万民,颇感敬佩。但近年情况似有变故,尊圣教徒为祸之事屡有出现,原想是树大必有败枝,起初并未挂怀,现在看来,这里面隐藏着极大的祸害。”

季猛的头垂得更低了:“此事季某也有所察觉,早想着大力纠整风纪,只可惜我人微言轻,而尊圣教摊子又大,只怕一时难见成效。”

无尘摆了摆手:“这个责任你是推脱不了的。老头子来这一路上对尊圣教的变故已有所了解,知道西域那秘密力量正暗地向你翡翠公国境内渗透,想要利用此间的民怨,掀起更大的风浪,而你们尊圣教如果继续这种混乱局势,早晚必为邪魔利用,成为更大的祸害呢。”

无尘与季猛的这番交流用词稍深了些,就连吉拉都需要借助青果的翻译才能听懂只言片语,但齐朗却听得明明白白,猜出无尘所指的西域秘密力量,应该就是那些魔鬼的信徒,忍不住插嘴发问说:“无尘先生,您对那些克瑞登有多少了解?可知道他们的来历和真正用意吗?”

无尘在沉思中摇了摇头:“那些人行事诡秘,令人捉摸不定,我老头子也没能掌握几分,更多的还是靠猜测罢了。在我看来,他们四处伸出触手,势力遍及整片大陆,其用意绝不简单。”

“但是他们竟然帮着我们打退了虎骑军,那会不会说明他们也穷苦人出身,也对那些邪恶的势力深恶痛绝?”齐朗又不自觉地把敌人的一丝善意最大化了。

无尘笑了笑,知道这是所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眼前的这个小伙子还需要更多的经历,才能真正成长为一名冷静的军团领导者,不过对齐朗的善良,他却是极为满意的。

“穷苦人出身也好,王公贵胄出身也罢,不管一个人的出发点究竟是什么,只要他不为仇恨蒙住了心智,不让血腥的杀戮控制了灵魂,那他的生命才真正看得到希望。”无尘老人望着齐朗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