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夜晚被吵醒了。仿佛在一瞬间,四下里变得灯火通明。尊圣教徒们纷纷从自己的铁屋子里跑了出来,有的穿上了战袍手持棍棒,有的则光着膀子打着哈欠。他们称不上是真正的战士,尤其在警觉性上还存在着明显的提升空间,因为齐朗从没看到过任何士兵在遭受袭击时,仍然揉着惺忪的睡眼,向在面前跑过去的敌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撤退进行得还算顺利,守在镇口的古尔夫等人一箭未发,只是装腔作势地嚷嚷了几声,追兵们就惊慌失措地敲起了报警的锣声,等到大队人马整饬好了装备,才一同从大街小巷中涌了出来。

奥乌也波澜不惊地退了出来。看起来他完成了任务,齐朗注意到在他的粗胳膊下面夹着一人,估计是那五个克瑞登当中的一员。任务已经完成了,为免不必要的伤亡,齐朗挥手示意撤退,迅速带领队伍撤出了阵地,在黑夜的掩护下,一头扎入镇旁的树林当中。

一个小时之后,所有人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了预定的集结地点,伊格鲁的接应使得这次行动异常成功,士兵们除了跑出了一身汗外,连根头发都没有损失。不过奥乌却是垂头丧气的样子,因为只有他的任务出现了偏差——那个俘虏死掉了,也不知是被夹断了脖子,还是出了别的什么毛病,反正等到奥乌把他扔到地上时,他的面孔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满嘴都是鲜血,早就没有了呼吸。

“混蛋,混蛋!”奥乌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拼命地摇晃着那具尸体,“你别装死,快醒过来,小心我把你的鼻子打扁!”

齐朗在一边无奈地揉了揉脑袋,除了对那位魔鬼信徒的悲惨遭遇深表同情外,他已经无话可说。由于奥乌正在火头上,其他士兵也不大敢凑过去劝说一番,只有青果姑娘挺着肚子走了上去,温柔地安抚了两句,那头愤怒的棕熊才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古尔夫正在忙活着。季猛的伤情太过严重,库姆医生当初赠送给他的那盒绿色药膏几乎都要消耗空了,那个小气鬼一定心痛透了。

“他怎么样?”齐朗走上前去询问了一声。

“他他妈的必须活过来!”古尔夫咒骂了一句,“否则我就把他这身烂肉交给帕里,他大概好久没有尝到过肉团脑袋的滋味了。”

帕里摩拳擦掌地凑了上来,但他看到自己的主人瞪起了眼睛,于是又失望地抽了抽鼻子,重新跑回了女兵的队伍当中,继续充当怪物男朋友的角色。

吉拉一直在林子外面观察镇口的动向,这时他终于撤了下来,费尽力气地分开了人群,走到了齐朗旁边:“镇子里面闹翻天了。我猜神勇无敌的奥乌上士干了件大事,他干掉了两三个魔鬼的信徒,那个叫什么子默的正在和镇民们解释情况。他们对镇子里一直隐藏着几个蛮鬼子感到吃惊,估计只有一少部分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但多数人却是不太买账。形势还不赖,我原本担心他们会一起杀出来向我们要人呢,现在看来,他们还得吵上一阵子才行。”

齐朗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这样最好不过了。我真担心要和他们打起来,那可是自相残杀,如果他们有所损失,获益的只是奥托帝国的那些恶人。”

吉拉嘿嘿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最担心这点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伊格鲁下手这么轻,只把那几个哨兵打晕了过去。他们是你的老乡,至少在皮肤的颜色上是一样的。用阿汪的话讲,都是一个妈生下的儿子,亲近还来不及呢,哪能真刀真枪地比划?”

“那叫‘一奶同胞’,不是什么一个妈生的儿子……”齐朗无奈地纠正了一下吉拉。这个中土语的初学者总是习惯性地望文生义,他那毫无美感的翻译有些时候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正在这时,季猛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果然是个硬汉子,虽然伤势严重,可他却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就跳了起来,还一个扫腿把毫无防备的古尔夫放倒在地,顺手扯过一枝箭矢顶在了他喉咙上。

“都别过来!”他威胁般地大嚷了一声,“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把季某挟持到这里,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住手,你这恩将仇报的混蛋……”古尔夫挣扎着大骂了一声。但他的勇气也只够撑出一句“他妈的”,箭尖那里才一用力,他就已经开始告饶了。

“大侠,我投降!”这是古尔夫在进入东方世界后,从阿汪那里学会的惟一一句中土语。齐朗不得不承认,他这句发音准确,表情也异常倒位,看来越到关键时刻,古尔夫的语言天分就越容易被激发出来。

奥乌气愤地向这边走了过来,露茜也在同一时刻拉开了手中的弓箭;齐朗连用身子把两方隔了开:“季大哥,是我们把你救出来的,记得吗?算上这回,我们已经两次救了你的命,所以你可不可以把我的兄弟放开?”

季猛用力地睁大了他的眼睛——那的确需要花些力气,因为他的眼皮肿得像个面包。终于,他认出了齐朗,同时他也闻出了身上那药膏的气味。他放开了古尔夫,由着那位初阶武师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蹿回了露茜的身旁,自己则慢慢地坐了回去,长长地叹了口气。

齐朗并肩坐到了季猛的身边:“季大哥,我不知道你们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折磨你的那些人我却稍有了解。他们叫克瑞登,据说是魔鬼的信徒。他们大概是想要你加入他们的组织吧?”

季猛咬着牙点了点头:“确是如此。方子默那恶贼与那些蛮鬼子联成一气,多次以外出御敌为由,削弱季某的力量。前些日子,要我带队西去,说是接应岭南分舵的兄弟,可没想到,路才走了一半,正迎面遭遇虎骑军,害得我百十号兄弟折损了八成,多亏了齐兄弟你仗义出手,季某才保住性命。”

齐朗皱起了眉头:“难道那个方子默已经投靠了奥托帝国?”

“绝无可能!”季猛毫不犹豫地否定了齐朗的猜想,“想当初子默法士带领三百兄弟抵死抗敌,战至浑身插满了箭矢,却丝毫未曾退却,如果说他是那种毫无骨气的懦夫,季某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在我看来,他只是受了那几个蛮鬼子的蛊惑!自从他们在半年前秘密来到我源平镇,声称可助我尊圣教救国抗敌,子默法士就被他们迷惑住了。”

“这么说你也和他们有过接触?”

“见过一面罢了。”季猛哼了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季某素来认为那些异族心怀叵测,又怎会持有引狼入室的想法。只不过子默法士耳根太软,虽然在明里向我保证,已经和那些蛮鬼子断了联系,可在实际上,极可能已经中了那些人的邪门法术,完全迷失了本性。”

听到所谓的邪门法术,齐朗在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其实是那位名叫曼儿的女魔头的手段,不过他同时也记了起来,他刚刚潜伏在窗外的时候,曾经听到那个叫卡尔的克瑞登说,想给季猛服下某种药剂,那会不会就是魔鬼用来控制人心的手段?

回想当初,马库斯王子在雪狼峡谷和纳隆湖畔,曾经拿出过一种隔断剂用来切断克瑞登和一些神奇生物之间的联系,说不定卢曼帝国的科学家在相关的研究上早就得出了一定的成果,而在眼下,如果能从那几个克瑞登那里找到那种药剂,对亨利国王他们一定会大有帮助的。

季猛注意到齐朗这边陷入了沉思,自己也安静了片刻,像是在努力回忆着先前所发生的所有特殊之处。然而看上去他并没有任何收获,因为他毕竟早早就对那些异族采取了敬而远之的态度,至于那些克瑞登究竟使出了什么样的手段,他并没有亲身的体验,能够提供的信息也不过是猜想罢了。

“不管怎样,季某还是要感谢齐兄弟你的鼎力相助。”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向着齐朗拱了拱手,又回过头去,向着古尔夫深深地鞠了一躬,“麻烦齐兄弟代为言说两句,刚才季某太过鲁莽,以至于险些误伤好人,抱歉了。”

“那没什么的,我那位兄弟人很和善……”齐朗微笑着摆了摆手,但他很快就注意到季猛这番语竟然带出了告辞的意味,连忙又追问了一句,“季大哥,你这是要回去?我太不安全了,现在整个镇子已经被方子默法士控制了,我恐怕他不会给你辩白的机会,你会在第一时间变成一具尸体的。”

季猛惨然地仰起头望了望天空的明月:“死又何妨?我们尊圣教徒心照日明,哪曾怕过死呢?”

“但如果你们的大法士不允许你死呢?”齐朗这时从怀中取出了那块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