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风东来,万物复苏,乍暖还寒的春季已经莅临北莱利库姆大陆。希克堡南的一片高地上,一层新绿悄然萌发,那是生机盎然龙芽草正在奋力向阳。

但在此刻,那条毛茸茸的绿毯子上,却踩满了冰冷的马蹄和牛皮长靴。上万名士兵正在这里集结,他们隶属于卢曼帝国规模最大的战团——白查军。这些军士斗志昂扬地出现在了边境线上,一方面是要向两三公里外的奥托帝国的军队显示军威,另一方面也在列队迎接着一位大人物的视察。

上校席德,白查军的三十二个战团的总指挥,希克堡至麦斯堡间超过两万平方公里广大地域的领主,正骑着他那匹高大的纯血战马,在几位尉官的陪同下,雄赳赳,气昂昂地策马而行。东风扬起了他那猩红色的斗篷,发出了澎澎的声响,但他不为所动,仍着微眯着那双淡蓝色的眼珠,泰然自若地在队伍面前缓缓走过。

席德的嘴角带着充满自信的微笑。那是他标志性的笑容,每当大战到来,士兵们都会见到这种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笑容。而且士兵们也十分清楚,每当大战过去,这位最高统帅将再度从亨利国王那里接到新的升职任命书——而那大概才是他微笑的主要原因。

“麦迪尔中尉,我的领结是不是歪了?它一直令我不大舒服。”这位生着宽大额头的将领一边微笑着向士兵们挥手致意,一边小声向身边的那位随从询问了一句。

麦迪尔中尉扭过身认真地看了一眼:“您看上去好极了,中校先生。和以往一样,您仍然那样精神十足,那样气度非凡。”

席德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一提战马,走上了山坡顶端,拿出了自己的最佳状态来领受士兵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麦迪尔这时有些紧张,小声地提醒了一句:“敌人就在对面,中校先生,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您……”

席德却一挥手打断了他,更加无畏地微笑了起来。

“这世界上存在着什么东西会令我感到担心吗?”他大声提问了一句。

“不存在!”

在士兵们震耳欲聋的回话声中,他转过了身子,把手中的马鞭直指对面那接近千人的巨龙军团,进一步提高了自己的膛音:“那里存在着什么东西会威胁到伟大的卢曼帝国吗?”

“不存在!!”

士兵们的回答声带足了排山倒海般的气势。

席德满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真可惜,他们离得太远了些,没办法见识到我白查军的声威。当然,光是看到伟大的席德,就足以令他们感到心颤了——他们的弓箭手也一定很希望能借着这个机会干掉举世闻名的席德中校,但这实在是太可惜了,这么远的距离,他们甚至没有办法射中一头地龙……”

悲剧发生了!席德的话音刚落,一支乌黑的飞箭已经射在了他那宽大的脑门上,令他最后的面部表情永远地定格成了僵硬的笑容。

“咻!!”直到这一刻,那支飞箭刺破空气的声音才追赶上来。

隆隆马蹄声响起,奥托帝国的巨龙兵团开始了第一波的冲锋……

这是举国震惊的马库斯王子失踪事件发生的一个月后,在卢曼帝国南部边境传来的另外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比利六世撕毁了和平条约,奥托帝国悍然向他们的友好临邦发动了进攻!

没有人能料想得到,奥托帝国竟然在向明玉王国派出上万人的虎骑军后,居然把大部分主力留在了南方,而他们真正目标竟然一直是强大的卢曼帝国。

白查军溃败。

希克堡失守!

整个南线全面告急!!

阿布西昂用兵如神,仅用了短短二十多天,就已经吞下了已故席德上校所领的大部国土。

危难之际,旋锋军临危受命,由威廉中校作为总指挥,调集所有战团,火速赶往麦斯堡迎击来敌。

据《帝国周报》的报道,战事的惨烈程度超乎想象,但旋锋军在勇猛而智慧的威廉中校率领下,浴血奋战,连克强敌,如今除了希克堡及其辖属的三十多个城镇仍在敌手的占领下外,麦斯堡以北地区的安全仍然得以确保。

虽然在威廉中校口中,旋锋军势如破竹,但还是有令人无比愤怒的消息见诸报端:因在战事中畏缩不前,旋锋军第二十五及二十六战团卫队长奎尔,被课以降级一格的处分。而在搜救王子殿下的行动中英勇负伤的少尉菲利克斯被破格提升,成为了旋锋军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战地指挥官。

在内外交困的局面下,卢曼帝国并没有陷入令人担忧的混乱之中,刚刚痛失爱子的亨利国王仍然表现出了圣王的自容不迫,他将所有的痛苦抛到了脑后,多次在公开场合对旋锋军最杰出的统帅威廉中校提出赞誉。他不能允许自己的万千子民陷入战火之中,相比如失去爱子,百姓的苦难才是他更加难以接受的!

当然,上述那些都是新闻媒体的正面报道,事实的真相也有可能是完全两样的。

亨利国王的确对奥托帝国的进攻大感愤慨,但他并没有认同有关他爱子的任何噩耗。尽管他对此事一直避而不谈,像是在回避着心中最深的伤痛,但实际上,说不定老亨利还心怀希望,毕竟和他儿子一同失踪的,还有那位东方来的士兵。不管外人如何将各种罪状强加到他的头上,那位士兵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是无法动摇的,哪怕他和他从来都没有过正面的接触……

在远离战场的一个西北部乡镇集市中,两位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正在人群中穿行。

这里临近西部的海岸线,水产丰富,居民们的生活水平还算过得去,至少出现在这每周一次的集市中时,一般都会穿得体面一些,至少不会有人把那样破烂的衣服披在身上。

四周过往的行人都向这两个异乡来客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他们俩大概是从南面战区逃难过来的难民吧?才十几岁就要无依无靠地流浪异乡,看上去真够让人心疼的。

不过这两个人却是好像很有骨气,一直不肯接受好心人的馈赠,就连那热腾腾的煎饼都被那位略显发胖的青年拒绝了。但他一定是饿坏了,因为他的眼神一直在各个摊位上寻找着什么。这里的鱼排可是全国有名的特产,香气扑鼻,令人难以抗拒。不过那个胖小伙子却一直对此视而不见——他们大概拥有超乎寻常的自制力吧,要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他们抢走几块鱼排,那位善良的摊贩也不会为难的。

终于,在一位卖虾老汉的摊位前,那位胖小伙子停住了脚步。他那满是灰尘的脸蛋上充满了好奇的神色。

“喂,老……老兄。”他瓮声瓮气地问道,“你那水盆里装的是什么怪物?那是食物还是宠物?”

老汉抬起了脸,充满善意地笑了起来:“这是什么?小伙子,你是山里来的吧,连这都不认识?这是竹节虾,整个集市上最肥美的竹节虾。”

旁边那位黄皮肤背着个大袋子的小伙子好像有些着急了,他正试图把那位胖子兄弟拖走,可强烈的求知欲令那个胖小伙子固执地留了下来。他蹲下了身,伸出胖手撩了一下大木盆里的脏水,虾尾拍起的水花一下子溅了他一脸,但他却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抹了一把脸,露出了那又白又胖的腮帮子。

“你说是虾?这怎么可能?在我活过的十八年零七十一天的时间里,我见过数不清的虾。它们有时候是软软的白白的;有时候是圆球形,能漂在汤碗里;最奇妙的是,它们有时候还能变成粘粘的酱汁……总之,它们不应该是这种令人恶心的样子!”他信心十足地提出了不同看法。

那位老汉笑得更开心了。

“你说的是这样的吧?”他从旁边捡起了一只死虾,一把扯下了虾头,并熟练地剥下了虾皮,“现在的这个形象你是不是眼熟多了?”

好奇的旁观者都跟着哄笑了起来。但没笑过一会,就有几位见多识广的中年人反应了过来。他们率先低下了头,向着那位发胖的青年深深地鞠了一躬:“请原谅我们的无知,但是……您是尊贵的王子殿下吧?”

他们的发问一下子引发了骚乱,附近摊贩都在这时聚了过来,齐刷刷地弯下了腰。

“您真的是马库斯王子殿下吗?”

“听说您被一个东方来的魔鬼抓了起来,跟着您那人就是他吧,他是被您的圣光感化了吗?”

“您的《动物大全》什么时候才能出版,我能有幸获得一本您亲笔签名的巨著吗?”

那个胖小伙子一下子愣住了,看上去很想表现出兴奋的神色,但他的望向那位黄皮肤小伙子的眼神中却充满了歉意。

“抱歉,你们认错人了。”

旁边的那个偏瘦一些的黄皮肤小伙子抢着回答了一声,果断地拉起了那位疑似王子,匆忙地分开人群,一溜烟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