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黄仁生的计划,来年春天,他将在神龟庙的旁边专门建造一处有山有水的龟园,除了将这只神龟请进来之外,还要将公司的那些乌龟也都搬来。现在,神贵乡的大街上已是热闹非凡,装修饭店的,开小铺的,还有算命占卦的……像人们设想的那样,神贵乡的旅游经济初见成效,村民们的腰包开始鼓起来。几家实力雄厚的房地产公司也相中了神龟乡这块风水宝地,准备投资兴建乡村别墅。由此可见,神贵乡经济的全面振兴指日可待。

谁也不会想到,苏利民的落选正是孙玉华起了关键作用,他隐瞒实情造成了覆水难收的尴尬局面是孙玉华没有想到的。他对神贵乡恩怨爱恨的感情因素,市委副书记李康君及父老乡亲的殷切期望,使一只老龟的考证变得复杂起来,孙玉华也曾反复问过自己,如果在那种状况下,他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会勇敢地说出实情吗?思来想去,他得不出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孙玉华知道,在诸多古代传说中,神龟曾帮女娲补天,助大禹治水,向伏羲献卦,为秦皇筑城……这样的事例举不胜举,流传百世。那么,这只神龟的出现,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它是为神贵乡的父老乡亲送吉造福呢?事到如今,生米煮成熟饭,已经不可挽回,隐瞒下去是不得不的选择,倘若将真相公布于众,市委副书记李康君的脸面往哪搁?神贵乡刚见起色的旅游经济将中途夭折,他势必成为神贵乡的历史罪人,而且人们还会将其说明真相的原因归结于他是心胸狭窄,以怨报怨。现在看来,尽管过程里蕴藏着善意的欺骗,却带来了美满的结果,他在不安中又得到了几分安慰。他甚至觉得,若干年过去后,这段奇妙的经历一定会被后人们编撰成新的民间故事,故事的主角当然是神龟,他,以及李康君与宋一鸣等会成为配角。那么,孙玉华又为什么要改变初衷,废掉苏利民,力荐赵来谷为所长呢?难道是他不能体会到苏利民的良苦用心吗?确切地说,孙玉华体会到了,苏利民了解他的苦衷,而苏利民之所以这么做正是在为他着想。但是,他就要退休了,而苏利民则不同,如果他任所长,主持了整个水城的考古工作,遇到类似的事情会不会也弄虚作假呢?神龟考证毕竟是个偶然,有其特殊性,如果他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以后的考古发现,必将贻害无穷。所以,为了水城市的考古事业,他忍痛割爱,改荐了赵来谷。

孙玉华回到神贵村后不久就病入膏肓,卧床不起,肝脏上的癌细胞周身扩散,来日无多了。水城暴雨降临的那天,孙玉华就从医院里拿到肝癌的诊断书,医生告诉他是晚期,已经没有了手术的可能,劝他好吃好喝好好休息。这就等于宣判了他的死刑,他找了他的医生朋友,硬磨软泡地为他开了一张胆囊结石的假诊断,应付关心他病情的部下,然后心平气和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一只神龟改变了孙玉华最后的日子,也改变了他最后的归宿,他与戴春玟结为夫妻,准备在承载着他诸多酸甜苦辣与爱恨情仇的神贵乡离开这个世界了。

经过几个不眠之夜后,已经触摸到死神的孙玉华却突然改变主意,决定将神龟的来龙去脉向后人讲个清楚了。作为一名考古工作者,他不能容忍苏利民弄虚作假,同样,他也不能原谅自己的过错,尽管他是善意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神龟乡的父老乡亲们着想,他也不忍心看着神龟乡初见成效的旅游经济付之东流。但是,就像会计的天职是不能做假账一样,考古工作者又怎能隐瞒真相,弄假成真呢?他坚持了一辈子的原则就这么放弃了吗?不能,绝对不能,这样他会抱憾终生,死不瞑目!躺在病榻上,他也曾想过苏利民也许会讲出事情的原委,可是现在,苏利民由于落选得了抑郁症,整日神魂颠倒的,他的话又有谁能相信呢?人们会不会理解成苏利民因为没能当上所长而蓄意制造混乱报复社会呢?何况,《水城晚报》已经刊载了他的初步鉴定,他是水城市的考古专家,又是龟文化研究的权威,自己一死,再无对证,这个初步鉴定就成最终鉴定了,一个苏利民是难以改变这个定论的。那么,能指望张文韬说出真相吗?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牵一发而动全身,人们不会相信苏利民的话,又怎么会相信一个农民的话?况且,他觉得,张文韬胆小怕事,绝不会再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一定会像他当时对其嘱咐的那样,把这一切都咽到肚子里,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他自知已经来日无多,再不行动就没有机会了,就他强忍病痛,给市委副书记李康君写了一封信,将真实情况做了汇报,希望李康君能尊重事实,拨乱反正,并将全部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为了考古事业的严肃性,他愿意做这个千古罪人。孙玉华已经不能走路了,就将信交给了戴春玟,让她通过邮局发往水城市委。这时的戴春玟也知道了这只神龟竟然出自儿子张文韬之手,同样,她也不愿意看到神贵乡刚刚开始的好日子就此结束,这一天来之不易啊,她就不同意孙玉华的做法。孙玉华对她进行了几天苦口婆心的劝说,并说不这样做,他会死不瞑目,到另一个世界也不会安生,她才答应下来,并出门将信寄走了。

神贵乡今年第一场雪的降临依然是不知不觉,悄无声息,昏迷了几天的孙玉华迎来了他生命的最后一站。早晨,他奇迹般地醒了,喝了几口戴春玟蒸的鸡蛋糕,然后又昏迷过去。

戴春玟将土炕烧得火热,孙玉华盖着当年盖过的那条花被,无论戴春玟给他说什么也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