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华当年下乡时,也听说过有人在神龟泉里看到了一只神龟,锅饼大小,潜在水里冒水泡。现在,这只神龟终于露出了真实面目,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在大家都最需要它出现的时候现身了。凭着孙玉华对乌龟几十年的研究,他可以确定这只神龟有三四百年的龟龄,但是,它是不是张龟年三百多年前带回神贵乡的那只神龟呢?周身鳞甲,缘如锯齿,从文史资料的描述中,确实十分想象。那么能据此做出是的判断吗?孙玉华意识到,如果不是,这只神龟就只能是一只普普通通的老龟了,失去了神秘色彩,也就失去了文化内涵。像文物考古中对有些古董的鉴定一样,同样一件物品,历史名人用过的就价值连城,叫文物,普通人用过的则价格暴跌,叫物品了。孙玉华知道,现在大家都在等他的一句话,那就是,这只老龟到底是不是张龟年的神龟?如果是,神贵乡就可借此机遇,修葺神龟庙,发展旅游经济,引来香客无数,从而带动整个乡村的经济发展,连卖瓜果梨枣等土特产的,开野味小吃店的,都足不出村,坐收渔利,甚至戴春玟的儿子张文韬也不用每天骑着摩托车疯跑近百里进城兜售乌龟了。那么还有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市委副书记李康君呢?自然会了却他让神贵乡改变贫穷面貌的心愿。如果不是,父老乡亲们与李康君会一样失望至极,一切都会恢复如初,神贵乡将继续穷下去。那么,孙玉华能说是或者不是吗?当然不能,就凭一个张龟年的故事就做出是的判断,显然是牵强附会,证据不足。更不能说不是,那样他将成为神贵乡的千古罪人,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一只老龟牵扯了这么多人的感情神经,孙玉华骑虎难下了。所以,他决定,先不表态,打道回府,将事情拖下去,这是唯一的选择。

孙玉华一直想去看看老房东戴春玟,下午就要离开神贵乡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所以,吃完早饭,安排苏利民和赵来谷收拾带回去的资料,自己出了招待所的大院。他先在一家小商店里买了些礼物,牛奶蜂浆之类的,然后就进了戴春玟的家门。这时候只有戴春玟一个人在家,这几天,神贵乡来者如云,张文韬的小乌龟都卖光了,他和妻子田美莲一起从水城坐火车到南方批发小乌龟去了。戴春玟坐在院里,一针一线地缝小棉袄,张文韬前几天告诉他,田美莲怀孕了。

“大姐,我来看看您。”孙玉华将礼品放在戴春玟身边的小木桌上,说。

戴春玟想站起来迎接,却被孙玉华按住了,她就连忙说:“那你也快坐下吧。”

初升的太阳泛着红光,落在小院里,屋顶上晒着刚刚收下的玉米,金灿灿的。那棵枣树更加粗壮了,树皮饱经风霜,裂痕遍布。树冠依然参天,只是叶疏枝稀,弱不禁风,只有三三两两的红枣挂在上边,现在正有几只喜鹊叽叽喳喳,盘旋枝头。在院东戴春玟居住的东间窗前,栽着一丛玫瑰花,茎干纵横交错,有数不清的花朵争相绽放,浓郁的香气在院中随风飘荡。这是山中的野玫瑰,抗寒耐暑,开得早,落得晚,是孙玉华住进戴春玟家里第二年春天从龟山上挖来的。当时只有一棵,如今已是拖儿带女地繁殖成一丛了。

在戴春玟的对面坐下来,孙玉华一边看着她缝棉袄,一边跟她说话。孙玉华问戴春玟身体好吧,她就说好。又问她生活怎么样,她说也好。说到高兴处,戴春玟举了举手中已经成型的小棉袄说,你看我都快有孙子了,这有多好!听到这个消息,孙玉华也替戴春玟高兴,还说将来一定来给孩子过百岁。戴春玟说,玉华兄弟啊,张文韬的名字是你起的,这孩子你也给起个好名字。孙玉华满口答应下来,然后就要看看他当年住过的房子。孙玉华的这个想法是看到那丛玫瑰后才产生的,他想,玫瑰生长得这么好,那么他住过的房子是个什么样?南屋一共三间,低矮而简陋,西间现在改成了卖乌龟的小摊。张文韬结婚那年,村里在村东头批了宅基地,戴春玟东借西凑才盖起了房,前年刚还清了一屁股的账。张文韬卖乌龟,村东头没人去,这里是村中心,就把西间的窗改成了门,摆上了小摊。孙玉华当年住东间,在农村,东为上,都是老人住东间,孩子住西间。孙玉华突然站起来的时候,戴春玟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待他走到南屋门口时,她想拦也晚了。不过,东间的房门紧闭,一只铁锁锁住了房门。戴春玟跟上前来,问孙玉华要干什么。孙玉华说,我想看看我当年住过的房间。戴春玟拒绝道,里面全是破破烂烂没什么好看的。孙玉华坚持说,我在这间屋里住了三年,有感情啊,常常在梦中睡在里面的炕上,我想看看,大姐您就让我看看吧。听到这里,戴春玟的情绪有些激动,眼泪也突然掉下来,她靠在房门上不说话,肩膀一抽一抽的。

孙玉华这才意识到房间里必有奥妙,就一把抱住戴春玟,也泪流两行,乞求道:“大姐,不,春玟,你让我看一眼吧。”

戴春玟忘情地趴在孙玉华的怀里,泣不成声了。房门的钥匙就在她的腰上,春夏秋冬,从来没有离开过,房间的前后窗户都用石块封死了,里面的秘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孙玉华之所以产生了想进去看看的想法,正是那丛玫瑰给他带来了启示。那年春天,孙玉华之所以从龟山上挖回了这棵野玫瑰,正是因为戴春玟的名字里有一个“玫”字。快三十年了,戴春玟精心地哺育着这棵玫瑰,他记得他曾亲口对戴春玟说过,春玟啊春玟,这棵玫瑰就是你!它代表了我的心。

“春玟啊,听我的,让我进去看看吧。”孙玉华抚摸着戴春玟花白的头发,再一次乞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