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利民和钱荣坤退出后,孙玉华关了灯,和衣躺在**,他摘掉了眼镜,眼睛睁得老大,锃光瓦亮,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出神。实际上,孙玉华刚才的发作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全国各地都将乌龟当作美味佳肴,涮的,炖的,红烧的,无奇不有,他管不过来。神贵乡是他的伤心之地,当年他下乡在此,因为喜欢搜集破砖旧瓦与民间传说而被戴上了“封资修”走狗的帽子,与全公社的“地富反坏右”为伍,批斗会有他,忆苦思甜会有他,就连法院的公判大会也有他去陪绑,可谓受尽了人间羞辱。后来,一起与他下乡的恋人也反目成仇,弃他而去,投入了公社民兵连长杜志刚的怀抱。别人下乡三五年都以各种理由回城了,他却待了整整十年,成了全县知名的老知青,待到剩下他最后一个知青时,知青宿舍改成了养猪场,他就被安排到戴春玟家废弃多年的南屋。他知道,如果不是恢复高考,恐怕他一辈子也别想离开这里了。

现在,孙玉华在**躺了近一个小时,仍然没有睡意,他起身拉开窗帘,注视着窗外。孙玉华的房间在最西头,此时月亮正圆,不远处的龟山影影绰绰,尽收眼底。这个时候,他突然产生了出去走走的想法。

穿好衣服,孙玉华独自出现在神贵村的大街上,头顶满天星光,蛮无目的地向西走去。不到十分钟,孙玉华就走到了戴春玟家的房前,像白天一样,他不由得停下步子。在靠街的南屋里,他住了三年,小屋里装载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酸甜苦辣。小摊的门早就关了,屋里也没有灯光透出,孙玉华便大胆地走到屋前,用心体会着当年的心情。他点上了一支烟,猛地咳嗽了一下,连忙扔到地上踩灭了。他记得,戴春玟和他的傻子丈夫张富财就住在北屋里,那棵老枣树就在东墙根,就像宋一鸣来的路上说的那样,这枣甜,他总也吃不够。有一年的春天,墙根外又发出了枣树的幼芽,他曾专门浇过水。想到这里,他便拐进小胡同,来到东墙根,想看看当年的幼芽是否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现在,幼芽不知在什么时候夭折了,好在墙里的老枣树还有。

孙玉华走出小胡同的时候,就听到一阵摩托车声传来,他抬眼一看,摩托车就在眼前了。车灯贼亮,刺得他看不清骑车人的真实面目。

“你是干什么的?深更半夜地在这里转悠什么?”骑车人摘下头盔,警觉地看着孙玉华,说。

孙玉华尴尬极了,就像当年宋一鸣偷枣时被他发现了似的,他抬手指了指南屋,说:“你是这家的?”

不错,骑车人就是戴春玟的儿子张文韬,他刚从城里卖完乌龟回来路这里。孙玉华考上大学回城的时候,他还是个吃奶的孩子。

“是啊,关你什么事?”张文韬毫不客气地说。

孙玉华听到这里,蓦地笑了,和颜悦色地说:“你母亲叫戴春玟是吗?”

“是啊,你认识她?”张文韬不禁好奇地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孙玉华走到张文韬的跟前,仔细地打量着他,发现他长得跟他的母亲戴春玟像极了,就像一个模具里倒出来的一样。

“我下乡的时候,在这个南屋里住过三年。”孙玉华回忆道。

“你是孙玉华,孙叔叔吧?”张文韬立刻喜出望外地说,“我妈妈常说起您,我的名字也是您起的,是吧?文韬武略,是这个意思吧?”

孙玉华会心地点点头,说:“名字只是个符号,区别于其他人。”

“不过,我挺喜欢的。”张文韬满心欢喜地说。

如此这般,两个陌生人很快变成了熟人,张文韬问了孙玉华来神贵乡的目的,孙玉华也问了贩卖乌龟的生意如何,最后恋恋不舍地握手话别,孙玉华告诉张文韬,等老龟考证有了眉目,就来看望他的母亲戴春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