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第二天下午,刘老汉赶着羊群出了村,今年特别干旱,草都长不旺盛,东倒西歪地没精神,就像霜打的秧苗,他就常到龟山放羊。俗话说,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神龟泉尽管已经停喷了几十年,泉底只剩下一洼浑水,但是,泉子周围却总是湿漉漉的,草就长得茂盛,刘老汉隔三差五地来这里放羊,吃完这茬过几天再吃一下茬。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将神龟泉灌满了,水至泉口,刘老汉在水面上发现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开始他还以为是一顶帽子或者什么别的东西,就伸手去捞,他没想到帽子还会跑,他一伸手,帽子就晃晃悠悠地跑到另一边去了。他自然吓了一跳,还差点跌进泉眼里,愣了愣神,才明白这不是帽子。究竟是什么东西?这引发了他强烈的好奇心,便用棍子似的放羊鞭猛地将其挑了出来。刘老汉趴在地上,定神一看,原来是只大乌龟。神贵乡盛行养龟,他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乌龟。人民公社的时候,刘老汉年年都是生产标兵,披红戴花的挺风光,有一定的思想觉悟,神贵村是个古村,村史能追溯到宋朝,过去村民开山造田时发现了古物就都主动交给国家,分文不取。他想,这么大的老龟肯定不是等闲之辈,他得交给乡政府。于是,他连忙下了山,将老龟送到了乡里。

“老大哥不愧是当年的生产标兵,有觉悟啊!”刘老汉一说完,宋一鸣就夸奖道,“乡党委和政府决定奖你一百元,你有空到办公室去拿吧。”

龟婆龟婆,信口开河。实际上,奖励刘老汉一百元,是宋一鸣一时兴奋自己的决定。好在他是一把手,失言而不至于食言。

“宋书记,不要,这钱我不能要,这龟本来就是国家的,我捡了国家的东西就得交给国家。”刘老汉连连摆手说。

了解了老龟的发现经过,宋一鸣又兴致勃勃地领着大家爬上了龟山的山顶,也就是龟背上。他指着山下的神贵村说,你们看看啊,神贵村像不像一只正在爬行的大乌龟啊?神贵村像乌龟,孙玉华下乡时就知道了。苏利民和赵来谷是第一次来,就认真地向山下瞭望,结果什么也没看出来,只是觉得村里房屋破旧,黑压压一片。宋一鸣不得不提示说,你们看中间那一片青砖灰瓦的老房子,看见了吗?那是乌龟的头,那是乌龟的尾,四只脚看出来了没有?苏利民和赵来谷不好辜负宋一鸣的美意,就积极地配合他的热情,睁大了眼睛用力看,再加上合理想象,仍然没看出什么名堂。坦白地说,宋一鸣自己也看不出现在的神贵村像乌龟了,史料记载是宋朝的时候像乌龟,岁月更替,老房子所剩无几,谁现在说能看出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下得山来,孙玉华提出不坐车回乡政府招待所,而是步行。他对同行者说,他要走走老路,仔细看看神贵乡的今天。孙玉华是苏利民和赵来谷的上司,他们尽管感到有些累了,腿像灌了铅一样,也无不装出兴味盎然的样子,大声拥护。宋一鸣也抬不动脚了,又加上胖,就筋疲力尽,气喘吁吁了。但是,对他而言,有两件宝贝摆在他的面前,一是老龟,二是孙玉华,他只好让司机都开了空车回去。

由山下到村里大约有二里地,他们走了一个多小时,苏利民和赵来谷时而向宋一鸣问这问那,满怀好奇,孙玉华虽然默默无语,却不由得触景生情,心里回忆着当年下乡时的情景:在这条路上拾过粪,在那个路口被野狗咬了一口,这里,对,就是这里,他推着装满石子的小推车失去平衡,一头裁到了沟里,被沟里的棘针刺了个皮开肉绽……快三十年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怎么都跟在眼前一样啊。那时候,神贵乡就穷,没想到现在还这么穷。

神贵村只有一条主要街道,是石板路,路过老房东戴春玟的家时,孙玉华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孙所长,进去看看老房东吧?”宋一鸣发现了孙玉华怀旧的神情,马上善解人意地说。

孙玉华摇摇头,说:“改日吧,来得仓促,我什么礼物也没带,空手去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神贵村大都是石头房,从地基到房顶清一色的石板,孙玉华看到,他当年住的靠街南屋已经改成了门头房,此时正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坐在门口,见他们几个城里人走过来,连忙回屋端出一盆小乌龟,不失时机地向他们兜售。

“这是戴春玟的儿媳妇,叫田美莲,戴春玟的儿子张文韬到城里卖乌龟,他老婆就在家看摊子。”宋一鸣小声对孙玉华说。

苏利民和赵来谷有个习惯,不管到哪里都喜欢买几样当地的土特产,神贵乡以龟闻名,他们就想不虚此行,都想买一只小乌龟作为纪念,回家养着玩儿。孙玉华马上阻止了他们的想法,并告诉他们,龟是四灵之一,四灵当中,麟、凤、龙,在自然界中并不存在,是人们臆想出的神灵,只有乌龟是客观存在的,养龟要有一颗虔诚的心。所以,龟不是玩物,你们不要亵渎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