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康君从办公桌前站起来,走到玻璃洁净的窗口,看着窗外,沉默不语。神贵乡发现数百年老龟的消息他也是刚刚通过宋一鸣知道的,水城市近年开展了市级领导“扶贫包乡镇”活动,他主动联系了神贵乡。神贵乡离水城不过一百里,却处在南部贫瘠的山区,那里除了长石头外什么也不长,而且石头也不好好长,是一层一层的页板石,百无一用,就像一沓沓粗糙的玉米煎饼。地就更少得可怜,山沟山梁东一块西一块的,如同一块块牛皮癣,所以,神贵乡就特别穷,属于叮当作响那类的。但是,李康君却对那里有着特殊的感情,三十多年前,他从县里来到神贵公社干了三年团委书记,那里是他走上政途的始发站,就像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他不能忘本。包乡一年多,他去过无数次,也带了几个熟悉的企业老板去考察,结果都是无功而返。不过,越穷的地方就越有数不清的民间传说,乡西边的那座不高的山名曰龟山,在远处看上去就像一只硕大无朋的乌龟卧在那儿,山上还有一座破旧不堪的神龟庙,庙里有一处干涸多年的泉眼,叫神龟泉。据民间人士考证,神贵乡原为神龟乡,在明代龟败坏的时候才被迫改成了现名。而且,从龟山上看神贵乡政府所在地神贵村,整个轮廓又像一只迈着龟步的乌龟,而神贵乡的民间传说众多,无一不是围绕神龟展开的。现在,神贵村农民还保持着养龟赏龟的习惯,有几家农户专门繁殖幼龟进城贩卖。一场给水城带来空前灾难的暴雨却从龟山上冲出一只数百年的老龟,无异于喜从天降,就不能不引起人们的丰富联想。首先联想的是乡党委书记宋一鸣,然后,他就感染了一心要帮助神贵乡脱贫致富的市委副书记李康君,而且在他感染李康君的同时,还把以乡党委和政府名义起草的《做足做好神龟文章,全面振兴神贵旅游》的报告逞给了李康君。宋一鸣在报告中提出,重新修缮神龟庙,开掘神龟泉,大力发展乌龟养殖与龟文化旅游,让神贵乡成为闻名遐迩的神龟乡,以期改变贫穷面貌,致富于民。末了,他还大胆地建议,将神贵乡改回原名神龟乡,使之名副其实。这自然是一个令人鼓舞的设想,此时的这只老龟就是一出大戏的戏眼,没有它便都是纸上谈兵,空中楼阁。于是,市委副书记李康君亲自点将,准备将考证老龟名分的任务交给孙玉华。

孙玉华养龟,视龟如命,对龟文化也颇有研究,书房里除了考古书籍外就是有关龟的书,闲来无事的时候,他还会写些关于龟文化的小文章,屡屡见于报端。他因此名声在外,平素有不少养龟爱好者登门求教,请他辨别龟种及龟龄。但是,他只考古,考龟明显超出了他的正常业务范围。这个时候的李康君之所以想到了他,除了他深谙龟经之外,还因为孙玉华曾在神贵乡下乡多年的缘故。李康君觉得,他在神贵乡待了三年,然后就步步高升,孙玉华待了足足十年,然后就考上了大学,神贵乡是他们的风水宝地,人非动物,孰能无情,他对神贵乡有感情,孙玉华肯定也有感情,况且,孙玉华将龟奉为神灵,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带着个人感情去考证,就一定能做好做足这篇龟文章。

“神贵乡必有神贵之处,这民间传说也不会是空穴来风,孙所长啊,我就把考证这百年老龟的任务交给你了。”终于,李康君从窗前回过身来,直言不讳地说。

孙玉华听罢,有些哭笑不得了,考古考的都是死的,现在让他考活的,况且,考古与考龟,风马牛不相及啊,他一时还难以接受。

“李书记,我马上就要退休了,您看……”孙玉华小心翼翼推辞道。

“你是在推辞。”李康君不愠不火地说。

孙玉华一时语塞,看着李康君不说话。

“孙所长,您在神贵乡生活了十年,也是有感情的,是吗?”宋一鸣连忙帮腔说,并不失时机地展开了感情攻势,“神贵乡的山山水水都留下了您的足迹啊,乡里的老人们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戴着眼镜喜欢搜集破砖碎瓦和民间传说的知青孙玉华啊。”

“老孙啊,曹操在著名的《龟虽寿》里有几句名句你还记得吗?”李康君走到孙玉华的跟前,笑容可掬地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