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来到军前,一声喝令,帅旗飘展。

一时间兵戈铿锵,马蹄攒动,近万名将士同时策动战马,向着西北方向奔跑。

这是真正的万马奔腾。

战马隆隆奔跑的声音,仿佛闷雷击打在胸口,又重又痛让人无法喘气。

马蹄后飞溅起的碎石似乎要把人的脸面刮破。

尤其是数十匹战马同时越过一个高坎的时候,那一声巨响几乎让我的耳朵失去了听力。

这些军士们显得对此非常适应,他们在马背上的身姿矫健如鹰,灵活如猱,长途跋涉而不知道疲劳。

我飞驰在队伍中间,跟上他们的速度。

这一次长途的奔驰足足有两个时辰,才得到休息的命令。

大家原地停下,松弛一下紧张的筋骨,补充一些食水。

春日的冰水初化,风中寒意甚足,我们的身上却都湿透了。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我们重新开始赶路。

整整一天的路程,我们如同在追赶风的脚步,即使是晚上,也只有短短的休息时间。

天还未亮,我们又被驱策着前进,在早晨的第一道阳光铺满荒原之前,队伍终于停止了。

这是一次与众不同的停止。

这一次停止,是渊停岳峙的寂寞,是严阵以待的阴沉。

长风在荒漠中呼啸而过,远古的野性在天地间悲鸣。

这一次停止,似乎到了世界的尽头。

时间已经终止,万物全部消失,只剩下铁铸的军人,铜浇的战马。

人与马喷出的白色雾气在旷野上凝结成薄薄雾霭,又被冰凉的空气冻成片片如刀霜花。

一片死寂中,我感到一股浓烈的杀意从队伍的最前方席卷而来,壮年军人热血贲张的气势缓缓散发开来,渐渐浓郁,最终勃然暴涨。

猛地,山崩海啸一般的怒吼从队伍前面传过来,整支队伍顿时如烈火着油一般燃烧起来了!人在咆哮,马在嘶鸣,风在嚎叫。

天上地下的生灵都满腹惊悚地飞逃出去。

方才还是铜浇铁铸的宁静,猛然间变成了天地间最炙热沸腾、泼溅爆裂的钢水。

山川动摇,穹隆变色,沸热的钢水化作倾天暴雨,锐不可挡地向前方黑压压砸去。

前方是一大片黑色的皮帐,清晨的炊烟袅袅而起。

匈奴人的车马、辎重、粮草、家人、军队都驻扎在此,看来,他们找到攻击目标了!弓箭手远程开道,直扑敌营侧翼。

骑兵队接踵而入,仿佛冥冥雷霆,震动天下。

我们一队在中间偏右翼,我看到前方无数密集的箭矢向我们射来,可叹好多个将士阵前未到就纷纷落马。

我没有配备弓箭,长刀挥动护住自己的周身马下,随着大队伍滚雷一般向前猛烈突进。

匈奴人毕竟也是骁悍善战的民族,虽然事出意外有些仓促,很快,他们就组织起冲击阵型,向着汉朝军队迎面痛击。

两股巨大的力量轰然撞击在一处,仿佛两把分量沉重的钢刀锵然交错,震落钢花无数。

匈奴族每一个人,下马是牧民,上马是战士,这个部落里老老少少约有几万人之众。

他们前阵与我们这支偷袭队伍,碰撞抵挡争取时间,后阵吹响了低沉悠长的集结号角,大量人马仿佛狂蜂入穴一般迅速集结。

战鼓擂鸣,士气高涨,我们的队伍已经完全冲进了匈奴军队中间。

眼前是一场无休无止的恶梦,一个个匈奴人厉鬼一般向我迎面撞来,每一个似乎都会将我砸成齑粉。

我凝聚起全身的精神,对着每一个匈奴全力砍杀。

我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气力不足,便转变战斗方法,追求稳健准确,一刀毙命,避免重复砍杀的体力消耗。

马在狂奔,刀在呼啸,我夹杂在我们的一队里疯狂砍劈。

我渐渐发现我们这支中军队伍正在对匈奴人的马队实行包抄,但是,匈奴人的队伍人数多,团聚起又长又厚的阵势,我们数千人马拉开战线就变得十分稀薄,这不是送死的队形吗?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我们中军推进的速度远远比不上远处匈奴大军的集结速度。

一旦他们集结成功,我们偷袭的优势就将荡然无存。

如果被他们拖入了人数消耗战,我们这一万人都不到的队伍,必然是失败的一方。

也许,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匈奴人的牛角号吹得更加响亮深沉,分外有力。

正在紧张的时候,耳边传来猛烈的马蹄声,数千汉家骑兵贴着我们的后背驭风而来。

他们的马特别强壮,他们的骑兵身体平伏在马背上似乎与战马浑为一体,他们如同黑色的闪电,从我们身后快速冲过。

我们这些人是他们的防震泡沫板,在我们的殊死掩护下,这支铁骑毫无阻挡地穿到了匈奴大军的侧翼。

骑兵队打仗,方向十分重要,正面迎敌所向披靡,侧面则只有挨打的份。

他们现在这样穿过去充其量也不过是与匈奴人侧面对侧面,有什么杀伤力?正在此时,耳边传来“咣——”一声震断山岳的巨响。

那数千铁骑在苍天漠土之间,来了一个漂亮的集体大转弯!他们一个个拉紧马头,身体侧倾出了马身,肌肉紧张地收缩,鲜血冷静地沸腾,神经绷到了顶点,数千匹战马组成浑然一体的战队,仿佛一个巨人一般,在荒原上表演着一个毫无瑕疵的马术奇迹!他们就这样,将侧面对侧面的情况一下子就转变成了正面冲撞敌军侧面的有力阵型,骑士队伍化作一只攥紧的巨拳,一拳将匈奴人又厚又长的阵型拦腰打成两截。

其他骑兵立刻如同蚂蟥吸血一般切钉入那支铁骑打出的缺口之中。

他们打开的缺口恰巧就在我所处的位置,强大骠劲的罡风将我一起带起,几乎甩下马去。

我为了自保,只能加快速度,被卷入了这支铁骑的队伍之中。

一加入进去,就感到仿佛进入了一场人力无法控制的龙卷风中。

每一匹战马的速度都到了极限,所有碰触到他们的物体都被踢飞出去。

我要不被他们带倒,就必须跟上他们。

铁骑两边的战士不断挥动手臂砍杀敌人,中间的则闷头奔跑,一旦身边的战友战死,立刻填补上去。

我很不幸地处于外围,除了猛跑狂杀,只剩下了死路一条。

耳边还不断传来:“提速!提速!提速!”的催促声,我身不由己地随着他们的队伍奋力前进,西西跑得四蹄如飞,我被迎面而来的空气压迫得胸口窒息。

最可怕的是前面不时有受重伤的战马嘶叫着猛然脱离高速运动,巨型炮弹一样砸在队伍中,带倒许多正在行进中的战士。

战马重喘、利箭喧嚣、生命碎裂的战场上,这一支飙风突进的队伍里,凸现出相对而言不可思议的寂静。

狂风在耳边呼呼而过,汉家骑士们一个个神色冷峻,坚定不拔地克服一切阻挠,以气贯长虹的威势在这个混乱的战场上保持着风一般的速度,铁一般的阵脚。

突然,前边传来一声宏亮的声音:“预备——右转!”我急忙模仿刚才看到的动作,手拉缰绳,身体侧倾,头盔几乎擦在身边一名骑兵的战马上。

在一声整齐到匪夷所思的巨响中,我也勉强随着他们完成了那个转弯动作,只不过差点被身边的骑兵撞翻。

那个被我几乎碰到的骑兵,在高速行进中策马向我挤来,大约是要趁队形稳定的时候将我挤出铁骑。

我已经跟自己的伍长什长失散了,被挤出去就成了汹涌河面上的一枚枯叶,这跟去送死有什么两样?我一边努力保持他们的速度,一边奋力挥刀砍杀匈奴人,我要用实际行动证明给他看,我完全有实力跟上他们的节奏。

他见我能够维持,便放弃了赶我出去的想法,与我并肩齐辔向前飞奔。

我松了一口气,全力对付旁边的敌人。

好在骑兵的受冲击最大的是队伍的正前方,我处在整支队伍的中后段,来到我身边的匈奴人已经失去了冲倒西西的力量。

突然,耳边传来:“预备——分队!”怎么分?往哪里分?我心中惊骇连连,一步走错我就会被自己人凶悍地踩在马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