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他会把我带到郊外的什么地方,搞搞星光晚餐什么的,他只是大摇大摆地把我弄到了他的军帐前。

他牵着我的手,穿过暗红色的帐门。

我在帛带缡结、幡帜纷垂的军帐下站定,只觉得眼前金红晃眼。

军帐中的摆设古拙浑厚,气韵飞扬,站在中间,立刻感到一股虎将神威的气势扑面而来,让人不得不扪口慎言。

但见一张黑油虎案置于军帐正中,案面为朱砂彩绘的飞虎流云纹饰,浓烈而庄严。

虎案的边缘用锦绒贴饰出龙虎戏璧的图案,云从龙,风从虎,展现出了力量贲张的瞬间。

地上铺着掐金提花的铺绒薄毯,足有五米见方,提花的茱萸纹、麒麟纹色彩繁冗富丽,细致美观。

这种织物做衣服都有点奢侈,他就这么铺在地上用沉重的战靴踩来踩去的。

一株树状的青铜组合灯摆在旁边,上面扶摇明灭着十五盏莲花状大灯,将整个军帐照的形同白昼。

高高的灯枝间小鸟仰枝,夔龙游动,群猴嬉戏。

虎案背后置一面屏风,黑漆髹就、金箔巧贴,生动流转的辉煌线条绘制出了一幅大型狩猎逐鹿的金漆彩画。

这个人真奇怪,行军打仗的时候跟着我们一起风餐露宿,穷得丁当乱响。

一到了安全地带,他的军帐豪华得出了奇。

是不是有恶性补偿心理综合症?“坐吧。”

我迟疑地左看看右看看,这种感觉的地方,我哪里敢坐?他把我拉到虎案的一边,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坐下:“快点,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抬起头,深黄色的巨型羊皮地图铺满前面的帐壁,端庄的汉隶标注了行军要塞布防的名称,上面画着许多杀气腾腾的浓朱色箭头。

我的身后,粗壮的铜人形立柱连缀成兵器架,隔洞里依次罗列着高大威猛的汉代古兵器。

面前的黑油虎案上竹简、笔墨、朱丝栏帛书、令箭架一应俱全。

竹简垒成一座小山,笔是上好的羊毫笔,墨是乌亮的灰烟墨,每一张令牌上,虎爪如意头做得精致异常。

令箭架上还缀着一对错金银双翼青铜怪兽,齿爪皆利,兽首高昂。

他把食盒打开,提醒看得发呆的我:“你现在可以安心吃饭了。”

安心吃饭?我的注意力回来了:还是吃饭要紧,就算是将军也不能让我饿肚子。

我将饭碗取出来:安心吃饭?……那刚才军营空地上的那一出戏是什么意思?!存心让我吃饭不安心?还是存心让我咳嗽?算了,美食在前,就不跟他计较这么多了。

我在他的帮助下,把所有的菜碟子都摆开来,菜真的很丰盛,而且还挺热,他一定吩咐庖厨算计了我回来的时间,单独帮我做的。

我高兴起来,跪坐在掐金提花锦毯上一个个吃过去:“这个太咸,那个太甜,这个加点味精就好了。”

只要有机会,我是个很挑剔的人。

“味精是什么东西?”他歪撑着头,饶有兴趣地看我一个个碟子吃过来。

我夹起一片鹅肉,满嘴饭粒道:“味精就是……”我抬头看到他的眼神,“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你那么好看,我当然要多看几眼。”

我的心情越发激动了,脸涨得通红——他好像在夸我耶……是今天听到的第一句夸奖哦……我放慢动作,很大家闺秀很斯文地继续吃饭,听他又道:“嘴角边上居然可以一下子粘三颗饭粒,真是太好看了。”

我停住了筷子,摸一摸脸,果然……“叼着筷子干什么?你只吃筷子?”他微微挑起浓剑般的眉毛,笑容中有了一些揶揄的色彩。

谁说的?筷子有什么好吃的?我继续吃菜。

真的很好吃,连素菜都是拿鸡油炒的,鲜美极了。

“最喜欢哪一道菜?”他看看全部都被扫空的盘子,我良好的食欲让他看起来好开心。

“都喜欢。”

我把碟子一个个叠起来,收拾到食盒里。

“那就跟我回长安,天天让人做给你吃。”

他开玩笑似的道。

漆盘在我的手里发出笃的一声闷响,我低头不语。

“弯弯,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抬起头,他又是那付探究的样子。

每次他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核桃,虽然看起满身硬壳,但是他总能找到将我击碎的弱点,拨开我虚弱的内心。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人?”我反问他。

“我觉得你不像个平常人。”

他道。

“什么地方不平常?”我觉得我的武功平常地很。

“面对各种情况的应变能力,还有,你好象对怎么置人死地有着不同寻常的敏锐。”

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我觉得这种不是天生的,是经过很严格的方式训练出来的。”

我的呼吸卡在了喉咙里。

他追问:“很想知道,你那些本领从哪里学来的。”

一阵风从敞开的军帐门外吹来,厚重的门幔哐哐掀动,兵器架上装饰用的青铜细链在风中敲击出清脆的响声。

十五盏青铜大灯里的火苗黯了黯,旋即跳动起更加明亮的光辉。

“这跟你有什么相干啊?”我立起眉毛,多管闲事的家伙。

他的眼睛在灯火摇曳中闪光:“我平时训练士兵已经够严酷了,我很清楚多少压力下出多少人才,也很清楚士兵们的极限在哪里。

以你自身的体力和武功要达到现在这样的战斗能力,我猜,那种训练方式一定很可怕。”

“是,确实很可怕,怎么了?”我的目光在灯光摇曳中变得很冷:“你这么关注我就是为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