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的几天,我刻意将我的世界缩得很小很小,里面只容许他一个人进进出出。所以希望可以总是见到他。仿佛要用他来填满我的眼睛,填满我的心灵,填满我的困惑,填满我的……恐惧。

可是,这怎么可能?我和他的世界之间,隔着河西草原无数的繁冗杂务。

没有几天,我就知道他其实非常忙。

就算我什么也不过问,我也能够从军士不时来报告,月氏长老不时待宣的情形中看出,他目前坐镇祁莽川。

李敢、赵破奴、徐自为、卫山在祁连山周围各成独立军队,围剿扫荡河西匈奴族的残部。

不久之后,我还知道他接受了右骑千王将耆勒的投降书,耆勒生性残暴凶恶,虽然被……那个人……制住了,还是在去病派兵镇压之后,才慢慢停止了最后的反抗。为了是招降还是处死这一支漠北军队上,去病和将领们还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有的认为,此人如豺狼般嗜血,在河西的表现也令人厌恶,应当就地处斩以正军威;去病觉得,耆勒如今已经是拔去了利爪的豺狗,他是漠北大单于伊稚斜的亲信,能够令他投降,对于接下来赢得漠北战场有战略性意义。

皇上刘彻的书信及时来到了,说:“骠骑将军逾居延,至祁连山,诛首虏甚多。河西一地乃连通西域大宛、康居、乌孙诸国之要道。卿以三万二千众之虏命震烁河西,亦应就归降伏汉之可为而为之……”

皇上虽远隔千里,这封书信特地提到了大战过后,要妥善对待处理匈奴受降的问题。此外,皇上还嘱咐去病让那几个他特地派在军中。精通河洛的武职军官深入勘察了解河西地形,说他自有用途。

有了皇上的拍板,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就这一件事情上便可看出他们君臣二人在处理匈奴问题上。都有着相似的目光,彼此相通地心意。

汉军将领们达成一致。耆勒却在降与不降的问题上,犹豫动摇着。

他毕竟也是血统高贵的匈奴四大贵族姓氏之一,他也有自己需要维护地尊严。.www,16K.Cn更新最快.那天他有四千人马在手,且都是职业军人,曾经试图反抗。霍去病下令怒射一千五百人之后。祁莽川血流成海,耆勒才勉强放弃了反抗。并且放出话来,如果不是自己被制住,绝对要和汉朝人死战到底。

耆勒剩下的两千五百匈奴士兵虽然暂时放下了武器,但是,他们还在观望中,只要右骑千王将不最后低下高贵地头颅,他们随时会兵反当场,拼一个滴血不剩。

去病听内线来报。千王将王母混迹在匈奴妇女群里的。他又组织人力,设法寻出这位随军作战的千王将王母,让耆勒夫人亲往劝降。

那几天。去病几乎没有时间来看我,只有半夜。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才能看到他。

我想为他做点什么又不敢。他只会因为我不肯好好休息而更加添气。

我能做的事情,就是白天使劲睡。到了半夜就不睡了,闭着眼睛等他回来,他回来了,我再闭着眼睛等他睡着。

等到他均匀地呼吸声音从我耳边响起的时候,我就睁开眼睛看他。

这样子,可以一直看着他,看到天亮。

他常常就这样伏在我的羊毛厚垫毯上,这么大一个的男人了,像一个孩子一样趴着睡觉。从肩到背,从背到腰,一条起伏而厚实的线条,随着呼吸而微微起动。

他就像一只在高高的山岩上新安了家的山鹰,虽然这里风急沙多,虽然这里草枯石糙,可是,只要到了歇息的时间,他就想着飞回来,握着这里的干草,闻着这里岩石地味道,安安心心地睡上几个时辰。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觉得他这几天越来越瘦,就像是一只不断捕食的猎豹,却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与营养,体力被一点点消磨、消耗。下巴腭令人担忧地削尖着,可能是心力损耗太多,唇色也有些苍白。

两天后,耆勒顺利投降了,他地残部两千五百人成为这次河西二战期间,仅有的匈奴降兵。

汉人无一投降匈奴人。

不是我们地士兵有多么顽强伟大,是这一场战争给予匈奴人地打击太沉重了,他们对于汉人的策略就是逮到一个杀一个,相比之下,去病收降右骑千王将地行为显得宽厚许多。右骑千王将率部投降的真正战略意义就在于此。

东部草原参加这次休屠泽会战的有稽且王、濮王、休屠王、浑邪王四部联盟,都是河西草原上实力最强的匈奴王部。

浑邪王部在休屠泽这一战中损失巨大,元气大伤,部落凡强健者十之六七都或丧命或残疾;休屠王保住了大部分财力,但是失去了地盘,仓皇逃向穆勒川;赵破奴带着黄土崖被袭的压抑之气,独斩濮王、力擒稽且王,在这一次战役中可谓独占鳌头。李敢虽然未获有效战机,但是表现可圈可点,在霍部中军威大振。

匈奴人的事情初步了定,转而处理月氏部落。

皇上的手谕上又说,河西应建立一个完整的月氏国,从而形成两国并立,与河西匈奴互为牵擎。他曾遭到过妫水月氏的拒绝,希望通过祁莽川月氏这块跳板,重新联络起西域各国,将势力范围向西部延展,从而达到凿空西域之目的。

去病在祁莽川血杀一千五百匈奴人的余威,自然令他成为了现在月氏人心目中的权语者。他监督六部长老重组月氏人的议事会,准备将此处的各部落联盟统一组成新的月氏国。

他两天没有回到军帐里,应该是两天没有睡觉吧?

我趁着傍晚,从羊仔毛毯子上爬起来。再这么一动不动地躺下去,我觉得自己恐怕会站都站不起来,我需要锻炼锻炼了。

我把头发在脑后挽成一束,掀开毛毡门帘,弯腰走出了睡了好几天的毡包。月氏人没有灯,早早就用了晚餐休息了,祁莽川的毡包群落在星空下连绵数里。我刚走出两步,就看到我的牛皮帐外十步开外站了一圈士兵。我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郭元拦住了我。

“将军嘱咐过,姑娘不可以出门。”

“我只是需要稍微走走。”我很生气,因身子虚弱肝火有些盛,凭什么控制我的行动,我又不会稀里糊涂走到不合适的地方去。

郭大人厚眉一皱,抱腕道:“我必须服从霍将军的命令!”他是粗人,不给我半点说话的余地,转过身继续站岗。

他也是身在其位而谋其职,我不便为难他。

我向他问了荀大人和云大人几个人的情况,他的面色稍虞,只说,云大人跟着赵破奴去穆勒川追击穷寇了。

那个在黄土崖舍命救下我的荀大人和黑水城外的关大人一样,没有军功耀眼,没有侯位加身,永远埋葬在了历史看不到的黑色角落里。

说完话,我遥看议事帐房那里,数十个火把呼呼地燃烧着,灯火通明中,牛皮帐上的黑色豹子分外威武。月氏大纛已经重新树立了起来,旁边新竖起了另一根粗大的旗帜,挂着汉军红底黑滚边的“霍”字帅旗,与那青天弯月的月氏旗一起在晚风中飘舞如飞。

我只得灰溜溜地走回去。

走到大帐前,一个小小的黑影在等着我,一双萤色绿绿的眼睛对着我看。

我心中一惊,“那个人”应该已经把大豹子放生了,它们母子也应该重逢了。我知道他是一个善良的人,连那份不属于他的恩情,他都这样费尽心思地去筹谋计划,决不会去加害这一对母子。

小豹子在这里,是不是说明母豹子也很有可能就在附近?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了。

赤姆见人就咬,若是伤害了月氏人,充其量不过是神兽索取祭品,问题不是太大;如果咬伤了汉族军人,去病难免会下令灭杀母豹,若为了月氏人的信仰而不为自己的士兵主持公允,他对自己的大军难以交待。

关于匈奴人受降的问题中,我已经看出多方势力都各有立场,月氏人之间也难保没有人趁机挑起事端,反对霍去病如今在月氏部落里的大权独揽。

小豹子看到了我,也不隐蔽身形了,如一只猫儿一般乖巧地向我走来。

我蹲下来,它在我的腿上蹭了两蹭,双爪一搭,眼睛看着我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