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门之内再传人语。

“老夫兄弟五人与聂城主并无过节,亦不想伤你性命,你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聂轩阜悲声狂笑,发疯般吼道:“我大哥命丧你们五鬼之手,二哥也因为你们落得生不如死,整日躺在一张破椅上苟延残喘,现今再有十二位武林同道惨死梵净山中,你们让我离开?笑话!聂某甘愿赴死,不愿苟活!”

“书”门之内有人冷言:“不愿苟活也好,我来成全你!”

“春秋”门内有人憋着嗓子道:“二哥!你先前已经答应小弟了!”

“书”门中人埋怨道:“妇人之仁!”

“诗”门中人向聂轩阜劝道:“聂城主!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的女儿想想,快快回去吧!”

“礼”门中人嘲笑道:“回去给你女儿操办操办婚事,再挨上一两年,便会有得孙儿抱,真可谓尽享齐人之福喽!哈哈……何乐而不为?”

聂轩阜的脸上布满疑惑,径自喃喃道:“思琪的婚事?”再换上一脸苦涩,“小女的婚事竟然能得到梵净山五鬼的挂念,真是……”突然,他脸上尽是惊恐,颤抖着手指扫过易、书、诗、礼、春秋五座石门,尖叫道:“难道……你是五鬼之一?”

一点寒光由“诗”字门内爆射儿出,聂轩阜竟然不闪不避,自顾悲声狂笑。

一声叹息!

聂轩阜应声倒地。

费老爷子带领辜独四人赶到梵净山下,看着蜿蜒盘旋的山路,他止住脚步,转向玲珑,道:“你们三个可以回去了。”

“回去?玲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想回去也可以,那就留在这里等!”

玲珑撅起嘴,道:“老爷子真是看不起人。”费老爷子冷声道:“看不起你们也比看着你们白白送命要好一些!”剑九霄忍不住插嘴,道:“老爷子,我们几个就如此不堪一击,给您做个帮手也不配?”

费老爷子不屑的道:“帮手?”伸手拍了拍辜独的肩膀,“你们若是不上山,凭这小子的身手应该还可以自保;你们若是上了山,这小子怕是要有性命之忧!”

玲珑白了老爷子一眼,嘀咕道:“明说我们是累赘不就得了?”费老爷子瞪起了眼睛,训斥道:“闭嘴!年纪轻轻,不谙世事,江湖上的凶险你能懂得几分?”玲珑也瞪起眼睛,“是我弄瞎了你徒弟的眼睛,我上山送死岂不正合你的心意?”

费老爷子哪受得了如此顶撞,顿时动怒,猛的抬起手掌。

子竹与剑九霄急忙拉扯着玲珑跑去了旁里。

老爷子怒气未消,冲着辜独教训道:“臭小子,好好管管你这个姑奶奶,一点家教也没有!”辜独苦笑,“对不住!晚生惧内!”费老爷子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睛,但却无言以对,猛的跺了下脚,大步向山上行去。

辜独唤来玲珑,道:“在这里等。”

“等多久?”

“三天!”

“你一定会回来?”

“尚若三天之内我没能回来,你就可以则夫再嫁了!”

玲珑点了点头,“你说说看,那个姓曲的好不好?”

辜独疑问:“老的?”

“什么老的,自然是年轻的。”

辜独摇了摇头,“人家已经有了心上人,横刀夺爱不好吧?”

“那你给我推荐一位?”

辜独想了半晌也没能给出答复,便道:“一时间还真就想不出来,要不等我回来再说?”玲珑扭头唾了一口,骂道:“放屁!等你回来我还能再嫁吗?”

子竹与剑九霄歪着头死死盯住玲珑,同门多年,他们也是初次听闻师妹口出脏话。玲珑自知言语有失,吐了吐舌头,对着二人做出个鬼脸。

费老爷子在山路上叫喊:“差不多了,该上路了!”辜独对着玲珑笑了笑,转身行去山路。

玲珑对着辜独的背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泪珠在眼圈内不停滚动,险些滴落。

不过半个时辰,铁青着脸的费老爷子便由山路返了回来。

玲珑不由喜笑颜开,因为她同时看到正冲着她嬉笑的辜独。

“喂?你们怎么又回来了?”玲珑问辜独,也在问费老爷子。

费老爷子一言不发,气呼呼的逢面而去。

辜独搂住玲珑的腰,拉着她的手,踏上归途。辜独不作解释,玲珑愈发好奇,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跟费老爷子为什么不上梵净山?”

子竹和剑九霄紧跟其后,他们同样期待着辜独的解释。辜独站定,待子竹、剑九霄靠上前来,神神秘秘的道:“你们知道费老爷子为什么要杀熊天赐吗?”

玲珑不耐烦的道:“费老爷子已经解释过,是因为我刺瞎了熊天赐的眼睛,老爷子是怕他这个瞎眼徒弟有损他老人家的名声,所以……”辜独打断了她,道:“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其实这些年费老爷子一直在闭关修炼,近些日子才刚刚出关。他得知熊天赐的恶行后,原本便准备清理门户,不想……”“不想我却先刺瞎了熊天赐的眼睛,算是帮了老爷子的忙,省得他老人家再多费手脚?”玲珑反过来又打断了辜独的话。

辜独点头。“噢!”玲珑拍着手跳了起来,“老爷子在上山的路上定是将这件事情说了出来?”辜独接道:“既然熊天赐着件事情你完全没有责任,那我根本就没有理由陪他上山涉险!”

玲珑将信将疑,“没有你帮忙,老爷子便退缩了?”辜独郑重的点了点头,道:“看来老爷子还是没有把握独自迎战那五位老鬼啊!”

玲珑眨着眼间想了想,疑问道:“不会吧?就这么简单?”辜独哈哈一笑,道:“就这么简单!”回着话,脚下已经行开。

一连三日,玲珑愈来愈觉得辜独的解释太过牵强。

聂轩阜已然身陷梵净山,费老爷子与之交好,况且又已行在山下,即便有千般缘由,他也不该弃友而去。

心存疑问,玲珑自然还是要辜独作出解释,但辜独翻来覆去总是先前的回答。若是追问的急了,他又避而不答,着实令玲珑又气又恨。

直到第四日,辜独终于作出了真正的解释。其实他与费老爷子在上山的路上遇见了聂轩阜,并被聂轩阜给拦了回来。至于聂轩阜为什么要阻拦二人上山,他在山上又经历过怎样的变故,聂轩阜连一个字的解释都没有,辜独自然也无从知晓。

玲珑一声不发,瞪着眼睛,瞪着辜独。

辜独却瞪着手中的请柬发呆。

请柬来自望水城,落款是聂轩阜。

正因为有了聂轩阜的落款,才有了辜独与费老爷子下山的真相。辜独也知道,下山的真相一经相告,就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要他继续解释。

果然,玲珑开始发问:“聂轩阜有没有负伤?同他一起去的那些人呢?是不是都死了?他为什么不让你和费老爷子再上梵净山?难不成梵净山五鬼都被他杀了?”

辜独没有任何解释,只是道:“十二月十二日,聂轩阜之女思琪将在望水城成婚,聂城主邀请我们参加,我们要不要去?”

玲珑抢先道:“自然要去,反正你姓辜的也不能给我们一个明白的解释,我们正好去望水城找姓聂的问个清楚。”剑九霄笑道:“小师妹哪里是要什么解释啊,我看她是想去望水城凑凑热闹。”

子竹装出一副深沉的模样,道:“我们与聂城主素无往来,可他为什么派人给我们送来请柬?我看这望水城怕是要有一出好戏将要上演!”

不管好戏与否,总是要有观众。

玲珑便是不折不扣的观众。

聂轩阜完全将四人奉为了座上宾,好吃好住不说,另派有专人悉心照顾四人起居,唯恐侍候不周。

十二月十一日夜!

辜独发现今晚的饭菜格外丰盛。

十二道素菜,花花绿绿的甚是好看。

十二只鸡,品种各异,都是又肥又大的老母鸡。

十二坛子酒,每一坛酒窖藏都在百年以上。

剑九霄夹起一根不知名的青菜,丢在口里,一边细细品味,一边赞道:“聂城主真是太客气了!”子竹撕下一根鸡腿,大口咬下,唔噜着道:“手艺不错,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美味!”

玲珑打开一坛酒,凑去鼻尖深深一吸,叹道:“好酒!窖藏百年,又香又醇!”但她并没有喝酒,而是深情的看向辜独。辜独叹道:“聂轩阜的美酒佳肴绝不会平白无故送上来!”玲珑喝下一大口,道:“我就是要看看聂轩阜的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

剑九霄道:“明天是他女儿大喜的日子,该不会有什么变数吧?”子竹注视着手指间玩弄的鸡骨,道:“要说变数,大家心里都明白!”玲珑问:“明白什么?”

子竹继续玩弄着手中的鸡骨,道:“新郎是谁?”

同样的问题同样困扰着其他宾客。

直到婚礼开始,上百位宾客只是看到缓缓走在厅首的新娘!

新娘自然是聂思琪!

但新郎却始终没有出现!

聂轩阜已经坐在上首位置,有弟子将曲泉抬到他的右首旁。左右两侧的宾客们开始窃声议论。聂轩阜轻咳一声,厅内立时鸦雀无声。

众人以为聂城主将要主持婚礼,可他轻咳过后还只是静静的坐在那儿。渐渐的,众人又开始窃声议论起来。就在这时,孙郎与曲旌结伴进入厅内。

玲珑哑然失笑,原来孙、曲二人均未着新衣,依旧是平常穿戴。而孙、曲二人似乎还不知今日乃是思琪成婚之日,四下环顾后,纷纷发问:“三叔?这是这么回事?”“三伯?思琪今日要嫁人了吗?嫁给谁?”

聂轩阜品了口清茶,终于开口,道:“曲贤侄的问题已经提出,聂某的问题与他相同!”话一出口,众宾客一片哗然。曲泉愁眉紧缩,埋怨道:“老三!你这是做什么?做什么?”聂轩阜握住曲泉的手腕,歉声道:“二哥莫急,小弟自有分寸!”

厅下有宾客嚷嚷道:“聂城主?您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江湖传言,孙洛生前曾与城主订有婚约。也有人说,您准备将女儿嫁给曲公子?一女不能嫁二夫,究竟谁才是今日的新郎,您给大家一个痛快话!”

聂轩阜站起身,对着厅内宾客抱了抱拳,道:“真是对不住大家!究竟该由哪位贤侄做我聂某人的乘龙快婿,聂某眼下也没有主张!”

“什么?这算什么事儿啊?”

“聂城主?你不是拿大伙开涮吧?”

“今天可是令嫒大婚的日子,怎么连新郎都没有?这件事岂不要成为江湖人的笑柄!”

众宾客乱纷纷的嚷嚷起来。

聂轩阜张开双手,连连下压,道:“诸位稍安勿躁,且听聂某道个明白!”

众人逐渐收声,静等他作出解释。

待众宾客安静下来,聂轩阜继续道:“十八年前,小女百日喜宴。就在这大厅之内,聂某与义兄孙洛结成了儿女亲家,并互换婚帖!”他由衣袖内取出婚帖,对着孙郎晃了晃,“孙贤侄?你爹虽没有交给你婚帖,但三叔的这张婚帖足以证明你与思琪确实有婚约在先!”

孙郎跪倒便拜,道:“谢三叔成全!”聂轩阜摆了摆手,道:“贤侄莫急!”转身看了看曲旌与女儿,指着曲泉对众宾客道:“这位也是聂某的结拜兄长,只因梵净山五鬼,他落得一身残废!自从事发,聂某便将义兄接来望水城,以方便照料。而小女与曲贤侄也顺理成章结为了青梅竹马的玩伴。可谁曾想……他二人成人后竟然日久生情,以至彼此相爱,真是愁坏了聂某!”

厅内宾客也犯了难,无人敢妄加评论。

辜独站出,道:“事情总要有个解决的法子,聂城主该不会要大家公决这个难题吧?”聂轩阜摇了摇头,道:“其实这个难题早已解决!便在年前,聂某亲自赶到孙洛大哥府上,并向孙大哥提出解除婚约的不情之请,孙大哥是性情中人,当即便同意解除这桩婚约!”

“你胡说!”孙郎跳了起来,“如果我爹事先已经答应解除婚约,那他为什么又要告诉我这门婚事?为什么在前往梵净山之际还特意嘱咐我来望水城完婚?”

聂轩阜长叹一声,看脸上的表情似乎有难言之隐。

曲泉用力拍打着躺椅的扶手,叫道:“曲旌!不要跟孙郎争,把思琪让给他!”曲旌走到躺椅前,跪在父亲身下,道:“父亲!不可以!思琪是我的全部,我宁可将我的命给他,但我绝对不会舍弃思琪!”曲泉长叹一声,将头靠回躺椅,一行浊泪自眼角悄然滑落。

聂轩阜扶起曲旌,对着他泛起一记苦笑,道:“还有一个解决办法!”曲泉突然半挺起身,睁圆双目,低吼道:“不行!”他的表情十分骇人,便是曲旌也被他吓得连连后退。聂轩阜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劝慰道:“算了!只要可以成全孩子,我们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曲泉紧闭双目,浑身剧烈的颤抖,哆嗦着手在怀中摸出一柄铁尺,扭过头去,将铁尺递与曲旌。

曲旌接下铁尺,疑惑的看向聂轩阜。

聂轩阜也由自己怀中取出一柄铁尺,拉着曲旌来到孙郎身前,道:“只要带上三柄铁尺,你便可以去烟霞洞学到绝世武功!”孙郎眯着眼睛看去,道:“可你要我解除婚约?”聂轩阜点头。

孙郎盯着聂轩阜与曲旌手中的铁尺考虑着,良久,他又回头看向思琪,似乎一时间很难决定。

聂轩阜劝道:“思琪已经心有所属,你又何必强求!”孙郎用力咬着嘴唇,猛的抓去聂轩阜与曲旌手中的铁尺。聂轩阜长出一口气,道:“贤侄,你终于做出了选择!”

孙郎一言不发,掉头便去。

聂轩阜快步赶到辜独身前,急道:“辜少侠,请你……”未等他提出请求,辜独已经打断他的话,“聂城主是要我们护送孙郎去烟霞洞吧?”聂轩阜点了点头,道:“孙郎现在身携重宝,聂某不放心!”

玲珑靠上前来,道:“聂城主是要请我们做孙郎的保镖吗?那可要看看城主出的价钱喽!”辜独笑道:“我们的价码可不低呀!”聂轩阜取了张银票塞在辜独手中,急道:“这里是一千两银票,事成之后另有一千两酬谢,还请辜少侠即刻上路。”

辜独对子竹、剑九霄招了招手,道:“走吧!”迈步行向厅门。玲珑赶上,埋怨道:“一千两银子你就应下了,姓聂的可是富甲一方,你怎么不跟他商讨商讨价钱?”辜独叹道:“聂轩阜的美酒佳肴早早封住了我的嘴,我再也张不开嘴跟人家讨价还价了!”

剑九霄舔了舔嘴唇。

子竹喉咙微动,不由自主的咽下一口唾液。

玲珑赔上笑脸,“早知道就不贪图他那几坛子好酒了!”

说是不贪图人家的好酒,可临出望水城时,她还是让聂家门徒装上了半车好酒。

子竹驾车,虽然辛苦却也宽松自在。

孙郎在车厢内被剑九霄和辜独紧紧挤在中间,而对面则堆满了酒坛,竟然连玲珑的人影也看不到分毫。孙郎问道:“辜夫人!路上定有酒肆,何必装这么多酒在车上?”

玲珑在酒坛堆内回道:“你聂三叔太抠门,请我们四个人做你的保镖,却只给了一千两银子。本姑娘若不多搬他几坛子好酒,怎么对得起自己?”

孙郎沉吟片刻,道:“如果几位可以将孙郎安全护送到烟霞洞,孙郎愿意再出一万两银子作为酬谢。”酒坛堆内传来了玲珑的嬉笑声,却没有回应。剑九霄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孙公子不必破费!”

辜独问道:“孙公子要去烟霞洞拜师学艺,可烟霞洞身在何处,公子是否知晓?”孙郎一愣,吞吞吐吐的道:“孙郎……孙郎并不知道!可……三位乃是名满江湖的大侠客,想必知道那烟霞洞所在?”

一阵马嘶,子竹已经紧勒缰绳,停下车来。辜独敲了敲车板,道:“掉头!”子竹问:“去哪?”

“靖州,翠幽山!”

孙郎身怀重宝赶往靖州的消息已经传遍江湖。

江湖中人或许可以视钱财如粪土,或许可以淡薄名利,但神兵利器,武功秘籍却是所有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至宝。

按照常理,黑白两道心怀不轨之辈定要沿路劫杀。

即便武林大侠,江湖名宿,怕也有多半在蠢蠢欲动。

可辜独五人一路行来竟然未遇任何拦阻,便连打家劫舍的毛贼也不曾相逢。

七日后,五人平安抵达靖州城。

子竹将车停在正街口一家酒肆门前。

玲珑率先跳下马车,空酒坛紧跟其后,乒乒乓乓摔落一地,引得路人驻足观望。辜独探出头来,对观望人群粗略扫过一遍,见均是普通百姓,再缩回头,将车内剩余的酒坛一一踢出车去,这才与剑九霄、孙郎跳下车来。

玲珑招手,子竹笑呵呵的跑进酒肆,却苦着脸跑回,因为怀里多出了七八坛子烧酒。

孙郎急匆匆跑进酒肆,靠在柜台前,对着玲珑傻笑起来。玲珑撇了他一眼,并未理会。可孙郎依旧傻笑不已。玲珑板起脸,问:“你生病了?”孙郎摇了摇头,指点着柜台上大大小小的酒坛,道:“还请辜夫人手下留情,千万别再把车里堆满酒坛子,小弟实在透不过气来!”

辜独与剑九霄进入酒肆,面露不屑,翻了孙郎一眼,跑去一旁饮茶。

玲珑嗤笑一声,道:“有病!”甩手跑去辜独处,一同饮起茶来。子竹拍了拍孙郎的肩膀,道:“这里的酒是要花银子的,花银子的酒她绝不会弄那么多!”

孙郎无声哑笑。

这时,酒肆门外有辆板车行过。

辜独撇眼看去,但见板车上盖着一张破烂的竹席,隐约可见车上拉着的乃是两具尸体。

酒肆掌柜对着远去的板车叹息道:“又是两个!”

“又是”二字入耳,辜独心中不由一动。靠去柜台前,与老掌柜搭起讪来,“掌柜的?这几天经常有死人拉进城吗?”

“可不!已经是第七天了,每天都有!”老掌柜说着,靠在辜独耳边,小声道:“那些死人身上都带着家伙,多半不是土匪便是强盗!看来这几天路上不太平,客官若是没有急事,不妨在城里住上几日,等太平了再上路不迟。”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意拨弄着柜上的算盘,待到话止,小指轻轻一弹,“啪……”一声脆响在酒肆中传递开去。

辜独一怔,挑起眼皮看了看他,低声道:“要不要老夫算算,算算你这条性命价值几何?”这下轮到掌柜的发起愣来,呆呆的看向辜独。辜独笑了笑,接着道:“真没想到,堂堂‘铁指神算’尉老爷子竟然藏身在这靖州城里,做了这家酒肆的掌柜!”

老掌柜立时阴起脸,一把抓住辜独的脖领,拉在他的脸前,沉声质问:“臭小子?你怎么认得老夫?”辜独笑而不答,以小指轻弹算珠,“啪……”的一声脆响,与老掌柜适才拨弹算珠一般无二。老掌柜松开辜独的脖领,嘿嘿偷笑。

辜独轻声发问:“前辈何故发笑?”老掌柜叹道:“谁让你有一个住在昆仑山上的好师父啊!老夫的铁指手法被他偷学去大半,你自然也懂得一招半式!”辜独点头,正色道:“前辈藏身在这酒肆之中,该不会是躲避仇家吧?要不然……前辈也想打那三把铁尺的主意?”

老掌柜对着辜独的脑门拍下一巴掌,道:“胡说!我要三把破铁尺做什么?难不成老夫还想向司马泪痕那老小子拜师学艺不成?”辜独心中一颤,自言自语道:“原来那三把铁尺是向司马前辈拜师学艺的信物!”老掌柜疑声道:“你不知道?”辜独笑了起来,调皮的道:“现在知道也不晚!”

玲珑已经饮过茶,出了酒肆,唤道:“上路了!”辜独应了一声,对老掌柜道:“晚辈告辞!”老掌柜严声道:“那些死尸可不是自己抹的脖子,定是有人先一步杀了他们。这个人武功不低,是敌是友还未可知,你要多加留意!”伸手拍了拍辜独的肩膀,扬声道:“这位小爷,一路走好!”

辜独对着尉老爷子抱了抱拳,随即出了酒肆,蹬上马车。玲珑埋怨道:“跟一个糟老头有什么好聊的?”辜独笑而不答。

车出靖州城,进入翠幽山,隐约可见山脚下有一处偌大的宅院。

子竹在车外道:“我们应该去问问路,看看这里有没有人知道烟霞洞。”车厢内的辜独道:“朋友?我想你一定知道烟霞洞所在?”子竹心中一凛,急忙回头来看;可他刚刚转过半边脑袋,一柄冰冷的长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只听身后有稚嫩的声音道:“小哥?本少爷劝你们交出铁尺,就此离去,免得丢掉性命!”

马车逐渐放慢行进速度,最终停了下来。车顶的人稚声喊道:“出来吧!”随着喝喊声,山路两侧涌出数十名弓箭手,而子竹脖子上的长剑也随之撤离。

子竹扭头看去,禁不住笑出声来。

车顶上立着一位锦衣少年,大约十四五岁模样,生得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看上去便招人喜爱;只怕再过上三五年,就要出落成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美少年见子竹发笑,虎起小脸来,道:“有什么好笑的?再笑小爷就让他们放箭,把你射成筛子!”抬起脚,用力跺了跺厢顶,嚷嚷道:“快把铁尺丢出来,不然小爷就让他们放箭了。”

“喂?”子竹唤了一声,指了指他的头顶。美少年咧开嘴笑了起来,道:“你是说我身后有人吧?算了吧!这一招小爷已经用过很多次了,你想趁小爷转身的时候跳上来偷袭我?没门!”他正因为识破子竹的奸计而洋洋得意,不想却有人用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

美少年的笑脸瞬时被吓得惨白。

马车前的弓箭手们纷纷将弓箭对准车顶。

蹿上车顶的不是别人,正是辜独,他张开手指,抓着美少年的脑瓜将他扭转过来,阴着脸抬起手掌,吓唬道:“信不信我一掌便能拍碎你的脑袋?”美少年乖乖站立,动也不敢动一下。辜独提高声调:“信不信?”美少年连忙点头,泪水也立时涌现,在眼眶里打着转,几乎便要滴落。

有弓手令同伴放下弓箭,迈步行出,道:“这位少侠,请您抬抬手,放过我们的少主人吧?”辜独严声道:“回去转诉你们的主子,晚年得子本是件喜事,但孩子溺爱不得,还要用心教导才是!否则真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那一天,怕是他栾大庄主后悔也来不及了!”

美少年与众弓手见辜独提及栾大庄主,皆是一怔。

子竹眼睛一亮,赞道:“怪不得小小年纪便有这等身手,原来他是‘神箭山庄’的少主人!”辜独不以为然的道:“不过是一群猎户,学得几式射术便自称什么神箭!”对美少年抬了抬下巴,“下去吧?”

美少年一记鸽子翻身跃下马车,钻在众射手身后,指着辜独叫道:“放箭!射死他们!”众弓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无一人敢向辜独搭弓放箭。

辜独由鼻孔哼了一声,冷冷的道:“若不看你是个孩子,就凭你这般秉性,辜某必将取你性命!”美少年又是蹦又是跳,叫嚷道:“你们都听见了吧?他要杀我!他要杀我!快放箭射死他!射死他!”辜独动了怒气,竟然探手取出他的铁棍,恶声吼道:“找死!”。

子竹急忙压下他的棍子,劝道:“算了!一个孩子,别跟他计较!”转身重驾马车,对挡在车前的众弓手道:“还不让开?”众弓手急忙闪在路旁。辜独坐在车顶,瞪圆眼睛死盯着美少年,直至马车渐行渐远,不见美少年的踪影。

马车行过山脚,刚刚来到大宅院前,宅院的大门随即开启,由内钻出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未等子竹开口询问,老者已经抢先开口,“谁是孙郎?三柄铁尺呢?拿来?”

子竹的目光立时变得警惕,手臂微动,一柄飞刀在袖筒之内滑落手心。老者看也未曾看他一眼,却冷声道:“收起你的暗器,你不是老夫的对手。”

辜独直接跳到老者面前,彼此相距不足一尺。老者撇着嘴笑了笑,道:“你们是护送孙郎的保镖吧?孙郎呢?”辜独转回头,唤了一声:“孙郎?”

剑九霄、玲珑与孙郎先后钻出车厢,站在大宅院的门前。老者将目光停留在孙郎身上,道:“你是孙郎?”孙郎看了看辜独,又四下看了看,这才谨慎的点了点头。

老者伸出手,道:“把铁尺交给我。”孙郎连退两步,双手情不自禁的捂在了胸口处。这显然暴露了铁尺所在。老者上前一步,单手成爪,一把抓在孙郎的胸口,“嗤……”的一声,衣衫碎裂,隐藏的三柄铁尺一起落入老者手中。

铁尺被夺,孙郎立时涨红了眼睛,发疯般大吼一声,拼尽全身劲力,迎面击去一拳。

老者正垂头观察铁尺,完全没有在意孙郎的拳头。待拳头已经冲在额前,他抬起左臂,随意一挥,手背正接触到孙郎的拳锋,孙郎惨叫一声,整个人斜飞出去,“扑通……”一声,摔落在地。

辜独只是在一旁凝视观望,似乎并未有出手的打算。子竹却暗扣飞刀蠢蠢欲动,但玲珑与剑九霄均以眼色制止了他。

孙郎挣扎着爬起身,痛苦的嚎叫道:“把铁尺还给我!还给我!”老者浑然不理,待一一观察过三柄铁尺,道:“不错!是这三把尺!”对孙郎招招手,淡淡的道:“跟我来!”领路进入院门。

辜独自信的道:“走吧!我想这里就是烟霞洞了!”一听“烟霞洞”,孙郎的精神为之一振,踉跄着奔进大门。玲珑满脸疑惑,问道:“怎么没见到这里有洞啊?明明是一处宅院嘛!”辜独笑道:“到底是不是烟霞洞不能在这里乱猜,要进去证明。”

玲珑道:“说不定里面早早设好了一个大陷阱,就等着我们往里跳呢!”子竹道:“照你这么说,孙郎已经死在里面了?”剑九霄道:“胡说!就算是条狗临死也要叫上一声,何况是个大活人?”三人一人一句,依次进入院门。

辜独没有进门,而是于三人之前翻墙跳入。

偌大的宅院没有一间房屋,百丈之外便是山壁,山壁光滑如镜,上面开有两处洞穴,洞口上端各刻有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分别是“烟”与“霞”。辜独恍然大悟。

适才迎接马车的老者背着手拦下辜独,冷声道:“孙郎已经进入烟霞洞,你们可以回去了。”玲珑三人刚刚进入,老者却已经下达逐客令。

玲珑不悦,凑在辜独身边诉苦,“他们懂不懂待客之道?起码也得沏上几盏清茶……”剑九霄接道:“端上一盘青菜。”子竹接道:“烧上一只又肥又大的老母鸡。”三人齐道:“这才像话!”

老者的眼角接连跳了数下,手指院门,厉声道:“滚出去!”辜独不气反笑,道:“老先生,别听他们胡说,晚辈替他们向您赔罪了!但我们今日既然来到了烟霞洞,不管这么说也要见见主人吧?还请您引见引见?”老者昂起头,傲声道:“就凭你们几个后辈,还想见我家主人?请吧!不送!”

玲珑撅起嘴,道:“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啊?不见就不见!”拉住辜独的胳膊,“我们走!”辜独未动,对老者道:“请先生转告司马前辈,晚辈辜独,久仰司马前辈大名,特来拜见!”玲珑问:“哪位司马前辈?”

辜独道:“司马泪痕!”玲珑立时张大了嘴,半晌也没能闭合。子竹与剑九霄暗道:“怪不得人家如此无礼辜独也不动怒,原来这里竟是司马大侠的府邸!”

司马泪痕十四岁便仗剑闯江湖,不断寻找一流剑客比试剑法,二十余年竟不曾落败过一次。那是一个属于司马泪痕的时代,只要是武林中人,莫不以领教他的剑法为荣。败在他的剑下不是耻辱,而他不肯相较才是终身憾事。

江湖传言,少林剑术第一僧达摩堂空无大师曾以达摩剑与之相较;武当掌门亦以八卦剑向他挑战,两战均是斗足百招后便行收手,双方握手言和。除此以外,再没有一位剑客可以在司马泪痕剑下走足二十个回合。

司马泪痕年至不惑便归隐山林,号称“绝剑客”,意为江湖之中再无剑术高手。时至今日,司马泪痕已经归隐近三十年,年纪已近古稀。

玲珑、剑九霄、子竹得知堂堂“绝剑客”竟隐身在此,不禁激动不已,颇有跃跃欲试之态。

老者见辜独提及司马泪痕,脸色也随之放缓,道:“老奴适才多有失礼,还请少侠见谅!”辜独连忙抱拳,道:“不敢!还请前辈引见。”老者嘿嘿一笑,道:“引见可以,但少侠得先过老奴这一关!”

辜独疑问:“难道先要击败前辈才能得见司马前辈不成?”老者再又嘿嘿发笑,道:“不必!少侠只要能与老奴对过二十个回合,老奴便会带少侠去见我家主人。”辜独看看玲珑三人,问老者:“他们是不是也要经过同样的考验?”老者点头,“那是自然!”

“让我先来!”玲珑兴奋的抽出袖剑。辜独横起手臂,将她拦在身后,继续对老者道:“晚辈剑术低微,还是晚辈先来应试吧!”老者挑着嘴角问:“他们的剑术都比你高?”辜独道:“那是自然!”摊开双手,“您看,他们总还有柄剑吧?晚辈连柄剑都没有!”

老者板起了脸,教训道:“胡说!依老夫看,他们三个加在一起也不是你的对手。”恍然一笑,“噢!你小子是想带着他们蒙混过关啊?休想!每个人都要接下老夫二十招才能通过。”

辜独在院门外已经见识过老者的身手,知道玲珑三人无论如何也通不过考验,再道:“晚辈把他们那六十招都担下,一人接前辈八十招如何?如果晚辈接下,您让他们同晚辈一起进去,好不好?”

老者摇了摇头,道:“主人定下的规矩,老奴不敢违背,但你可以杀了老奴,自己带领他们去见我家主人。”

话已如此,辜独再也无计可施,叹道:“好吧!晚辈先来领教前辈高招,他们能不能通过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老者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你一定能接下老奴二十招?”左手背在身后,右臂下摆,道:“请!”

辜独退后数步,双手成爪,一前一后护在身前。玲珑瞪大了眼睛,道:“你这是什么招数?”辜独道:“鹰爪!”随即摇摇头,手臂回缩,手指并拢,拇指握于掌心,口中“嘶嘶”有声。玲珑又道:“这又是什么鬼东西?”辜独道:“蛇拳!”

玲珑这才明白他是在戏耍老者,忍俊不禁,捂着嘴大笑。老者神情凝重,手掌在腹间一拍,“唰”的一声,抽出柄软剑来,道:“少侠小心!”手腕轻抖,攻杀上来。

辜独还在卖弄,左脚离地,双臂旁起,“鹤……”老者却不管他是鹤是虎,手下使一招“灵蛇出洞”,软件直奔辜独的双目点来。辜独不躲不避,向上伸了伸脖子,竟然迎着来剑张开大嘴,向剑尖咬去。

老者收剑在手,怒喝:“臭小子?你这是什么招法?”辜独对他呲牙一笑,磕了磕牙齿,道:“咬剑式!”老者气道:“胡说!天底下哪有什么咬剑式?”

辜独笑道:“这您别管!”竖起食指,“一招了!”老者道了声:“好!”脚下斜跨而上,“唰……唰……唰……”攻来三剑,辜独还是不躲不避,依旧呲着牙去咬他的剑尖。玲珑在一旁煽风点火,“四招了……七招了……十一招了……”

“胡说!”老者怒叫一声,蹦去了旁里,“这是第十招!”辜独大叫一声:“暗器来了!”一点黑影奔着老者的额头射去。老者一惊,侧身拨剑,将暗器击落。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暗器,不过是一粒石子罢了。玲珑拍着手跳了起来,“这下该是第十一招了!”

老者理了理呼吸,再次屏气凝神,道:“少侠小心!”软剑急转,泼出一片剑影。玲珑看在眼中,不由一声轻“咦”,疑声道:“这……这不是楚浩劫的劈神斩鬼刀法吗?怎么被他偷学过来,还用在了软剑上?”

辜独不再用嘴去咬剑,而是并起两指,东夹一下,西夹一下,去夹老者的剑身。老者再次退身收剑,先是吹胡子,瞪眼睛,而后气道:“好了!少侠已经通过了!”

玲珑嚷了起来,“不对!你们只过了十六招,还差四招呢!”老者凭空舞去四剑,“唰……唰……唰……唰……”道:“这下够数了吧?”玲珑跳了出来,兴奋的摇晃着手中的袖剑,嚷嚷道:“这回轮到我了?”

老者冷声道:“老夫一肚子火正无处可发,你来的正好!”软剑放平,向着玲珑当头拍下。

玲珑举剑欲架,却听辜独道了声“退!”心下立时醒悟,随即后撤半步,横向拨开软剑。

老者使得乃是软剑,尚若玲珑适才举剑去架,软剑自然顺势下弯,剑尖定要点中她的后脑,那她在一招之间已然落败。

老者“哼”了一声,再又摆剑攻来。辜独在一旁指点,“刺你左臂……点你小腿……割你的喉咙……”

有了辜独的指点,玲珑应对自如,转眼之间,她已经挨过老者二十招软剑,兴奋的跳了起来,欢叫道:“我过关了!”

老者将软剑摔落在地,大步奔到辜独身前,气呼呼的道:“谁准许你在一旁提醒她的?这个不算数,再来!”辜独笑道:“前辈?您没不准晚辈说话吧?司马前辈也没定下这个规矩吧?”老者一时语塞,气冲冲奔回,拾起软剑,指向剑九霄、子竹二人,问:“你们谁来?”

有辜独在一旁指点,剑九霄与子竹皆有自信,依次与老者对剑。辜独还是我行我素,早早便将老者的破绽嚷嚷出口,害得老者接连变招。与其说剑九霄与子竹闯关,不如说辜独在与老者论剑。

而子竹根本没能与老者交手,老者自己出招变招已足二十之数。待辜独收声,老者仗剑攻去,玲珑猛的跳到场中,叫嚷道:“已经二十招了!你这么还出招?”

老者脸色苍白,将软剑缓缓归于腰间,无奈的叹道:“四位请!老奴带你们去见我家主人!”

“烟”字洞外,老者停下脚步,低声询问:“主人?”洞内传来斥责声:“这么搞的?清早刚刚放进三个来,现在又来了四个!你的关是这么把的?”老者面带委屈,却又不敢解释,喃喃道:“是老奴职责有失,还请主人惩处!”洞内人声又起:“等我见过他们再说吧!要是些泛泛之辈,你自然免不了受罚!”老者诺诺点头,躬下身,探出手臂,将辜独四人请入洞中。

蜿蜒前行十数丈,一个巨大的洞穴出现在众人眼前。洞穴大约有百丈方圆,分布有十二个巨大的火盆,熊熊烈火将整个洞穴照得通亮。洞穴正中有一处方形石台,石台正中端坐着一位白衣人。白衣人背对洞口,辜独等人无法得见他的容貌。但仅凭猜想,此人也定是司马泪痕无疑。

刚刚进入洞穴,洞口左侧的石壁前又见三位白衣人,他们面壁而立,正在端详着什么东西。等四人适应洞内光亮,这才发现洞壁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图画和文字,而那三位面壁站立的白衣人似乎正对着身前的文字、图画冥思苦想。

“天下剑法都在石壁上!三个时辰,随便你们学习哪一种剑法;时间一到,老夫会亲自与你们比剑;若能接下老夫三剑,你们还会有三个时辰。”

石台上摆着几个沙漏,其中一个正在流动,显然是在为先入洞的三位白衣人计时。而此时白衣人又将一个沙漏倒置在石板上,道:“现在计时!”

辜独扭转头来,不禁一愣,玲珑、剑九霄、子竹早已经跑去石壁处,似洞口左侧三位白衣人一般,对着石壁上的文字、图画冥思苦想起来。辜独走近石壁,首先有四个大字映入眼帘——“太极剑法”,他的心中不禁一惊。

由左向右转去,依次可见“峨眉剑法”、“华山剑法”、“青城剑法”、“点苍剑法”等名门秘籍,再便是“莫家”、“钟离”、“南宫”、“三湘”等武林世家的剑法秘籍,还有各路剑客、邪门歪道、杀手、官差等等……就连辜家与叶家的剑法也在其中,还都附有图解,详细解析破解之法。

石台上的白衣人原本沉浸在一本古书之中,可此时却抬起头,向辜独看来。其他人都在静静的研习各种剑法,可辜独却是走马观花,不断踱动着脚步,而他的脚步声显然已打断了白衣人的书兴。

片刻间,辜独已经围着石壁转过一圈,信步蹬上石台,与白衣人对面坐下,细细看了他好一阵,疑问道:“您是司马泪痕?”白衣人点了点自己的右颊,上面有一道疤痕由眼底直至嘴角,看上去确似一道泪污。

除了这条疤痕,白衣人完全不似辜独想象中的司马泪痕。司马泪痕已近古稀,按常理本该是白发苍苍,满脸褶皱,可眼前这位白衣人脸上不见一丝皱纹,乌黑的头发也披散在双肩,看起来不过三四十岁模样。

白衣人似乎看透了辜独的心事,笑道:“老夫的容貌未老,可心已经老了!”辜独指了指白衣人脸上泪污似的疤痕,道:“家师曾经提及过,脸上有这样一道疤痕的人,一定是司马前辈。”司马泪痕道:“令师是?”

“昆仑山,无上真君。”

“噢!他的武功不错,可惜剑术平平!”司马泪痕淡淡的评论着这位神话般的人物。

辜独微微一笑,指了指身前的沙漏。沙漏里播沙壶内的沙子已经流尽,受沙壶内的沙子正好淹没第三个刻度。司马泪痕轻轻点头,站起身,尖声高啸……

听闻尖啸,沉迷于石壁的三位白衣人以及玲珑、剑九霄、子竹均是一颤,转身看来。

司马泪痕指向三位白衣人,道:“你们的时辰到了,上台来吧!”又对玲珑三人道:“你们可以继续。”玲珑三人立即转身。

辜独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苦笑着感叹道:“都是武痴!”司马泪痕再看辜独,道:“你为什么不去学剑?”辜独道:“剑太多,我拿不动!”

司马泪痕道:“随便挑一把也好!”辜独道:“随便挑不如不挑!”司马泪痕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也好!”转身迎向攀上石台的三位白衣人,不再理会辜独。

三位白衣人并排站在石台一端,齐道:“请司马前辈赐教!”辜独看去,但见三人不仅衣着配饰相同,便连高矮胖瘦,音容相貌也一般无二,原来竟是孪生的三胞兄弟。

司马泪痕对三人赞同的点了点头,道:“三湘子?你们挑的是‘玄天剑法’吧?不错!不错!‘玄天剑法’确实有独到之处,其中又隐含相克相生之理。”

原来这三位白衣人乃是近些日子红极一时是少年侠客,他们各自以三湘命名,分别为漓湘、蒸湘、潇湘,江湖人称“三湘子”。

三人生得一般模样,究竟谁是漓湘,谁是蒸湘,谁是潇湘?怕是没有几人能够分得清楚。辜独定睛细看,这才恍然,原来三湘子左胸的白衣上各以金线绣有一个纤细的小字,分别是“漓、蒸、潇”,似乎是为了方便司马泪痕区分而做。

又听司马泪痕道:“当年杨远兴杨大侠创下此剑,成为一代剑侠;而后又与夫人双剑合并,更是大显神威,所向披靡!你们三人乃是同生兄弟,心意自然相通,研习此剑更能收事半功倍之效!”他仰起头,爽声长笑,再道:“想当年杨远兴夫妇双剑合并已是所向披靡,日后你们兄弟若修成此剑,三剑合并,定可天下无敌!”

三湘子齐道:“晚辈等不求天下无敌,但求能惩奸除恶,仗义江湖!”司马泪痕再又大笑,赞道:“好!仗义江湖,快意恩仇!”赞赏之余,不觉意气风发,似乎多年不见的壮志豪情复又归还。

辜独目不转睛的盯着司马泪痕,慢慢的,他发现司马泪痕的身体正悄悄的发生着变化。三湘子还未察觉,犹自沉浸在司马泪痕的夸赞中。

没有人能说得清司马泪痕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但辜独清楚的看到,司马泪痕的白衣正微微鼓起,像是体内突然窜出什么东西,鼓胀着他的衣衫。

辜独的瞳孔骤然放大,因为他已经感觉到司马泪痕身体里窜出来的东西。

剑气!

三湘子脸上那些沾沾自喜的欢笑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坚强、刚毅与决断,三柄利剑缓缓拉出。辜独暗暗点头,只在转眼间,他们也察觉出司马泪痕的变化,并且做好了决战的准备。

司马泪痕道:“准备好了?动手!”他的声音冰冷,让人可以从他的声音中感觉到彻骨之寒。

三湘子并没有在意他冰冷的声音,而是盯着他的眼睛。司马泪痕的眼睛清澈而又明亮,依旧还保持称赞三湘子时的柔情。

辜独深信,一个人的眼睛绝对不会撒谎,司马泪痕也是一样,他的柔情与赞誉随即便要消失不见。

果然,司马泪痕的目光逐渐转为冷峻,再由冷峻转为冷酷。而他的目光变得冷酷骇人的时候,也正是他出手的时候。

眨眼之间,司马泪痕已经飘到三湘子身前,将手中的古书当作利刃,挥臂扫出。当中漓湘子立即单膝跪地,平剑竖起,左手按在剑身,向前平推。蒸、潇二湘转去漓湘身后,双剑上挑。

此景若被玲珑看在眼中,定会觉得莫名其妙,他们不抢身上前迎敌,平白无故跑去自家兄弟背后胡挑乱刺,这算什么?

辜独却心生钦佩,因为司马泪痕先前一击不过是虚招,真正的实招正是蒸、潇二湘双剑挑刺之地。果然,司马泪痕一闪不见,再又出现在漓湘子身后。蒸湘、潇湘二剑所指正是司马泪痕的咽喉与小腹。

司马泪痕手腕轻晃,蒸湘、潇湘二剑随即被他化解。但有了这瞬息时机,漓湘子已经后仰身躯,双手握剑,向他的下阴撩来。他猛的拔身跃起,再调身扑下。三湘子三剑互架,撑在头顶,将他阻隔在利剑之外。

但听“哗啦啦”一阵声响,司马泪痕已经冲破三湘子架在头顶的剑阵,对着三人各自攻去一“剑”。三湘子翻身退跃,各自落身在一丈开外,成三角形将司马泪痕围在其中。

司马泪痕不再出手,只是静静的看着对面的漓湘子。足足过了一刻钟,漓湘子五指微张,利剑“仓啷”一声坠落石台。紧接着,蒸湘、潇湘依次松手,长剑坠落。

三湘子齐声道:“多谢司马前辈手下留情,我们败了!”辜独看得清楚,司马泪痕冲破剑阵之时,手中的古书已经在三湘子的手腕上一一掠过,只是他手法巧妙,三湘子虽略有感觉但一时之间还未敢肯定。等到他不再出手,三湘子细细回忆此中经过,这才承认落败。

司马泪痕眼中冷酷的的目光逐渐消散,慢慢恢复柔情。他一边向沙漏处踱回,一边道:“三十年了,进入此洞的年轻人没有一千也够八百,但在老夫看来,也只有你们三人资质尚佳!”他坐回到沙漏旁,翻动古书继续观看,又道:“你们也算难得的少年英才,老夫破回例,准许你们多留三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