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侍女的帮助下沐浴更衣后的孟青夏,完全就是一派贵族妇人的打扮,但因她身型娇小,模样看上去甚至还有几分稚嫩,那些侍女们似乎是为了彰显她高贵的身份,极尽所能地像大婚时一样,将所有珍贵的饰物都往她身上带,老气横秋的打扮加之则满脸郁气的稚嫩面庞,看起来竟无端端生出了几分滑稽之感……

侍女们可不愿意听从孟青夏的抗议,在她们看来,这个自小就在白起大人身边长大的,倍受宠爱的孩子,如今可是这座王城的女主人,来自有男氏的客人要来和青夏大人见面,当然不能让她在客人面前没有颜面。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当年她们的青夏大人可就是因为被自己的族人当作政治的牺牲品,后来才有了沦为奴隶的悲惨经历,现在当然要让她们的青夏大人,在昔日的族人面前好好出一口气!

孟青夏都被她们气笑了,也只好由着她们去了,至少……等白起回来的时候,她必须得向白起抗议,若是因为成为白起的妻子,往后都得以这副模样见人的话,那她得考虑是不是应该做一个懒懒散散的话也没有人会在意的小奴隶要更轻松些……

孟青夏去了接见客人的地方,侍女们告诉她:“青夏大人,您的客人就在殿内了

。白起大人让奴婢转告您,因为一些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很遗憾白起大人不能陪您一同召见您的族人。”

孟青夏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

事实上,孟青夏一点也不在意白起是不是要亲自陪同她召见族人,她已经够意外的了,白起这样的人,竟然会在这种小事上都替她想得面面俱到,其实以如今的形势,没落的有男氏连在联盟长老院中占据一个席位的资格都没有,白起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召见他们,还让人将他们请到了禹康来,与其说白起这么做,是在极尽可能地顾全有男氏的颜面,倒不如说,他是在照顾她在那些贵族妇人们那里的颜面。

男人们有男人们商谈议事的场合,女人们也有女人们聚在一起嚼舌根的场合,就连贵族里的女人们也不例外,今时不同往日,孟青夏的身份摆在那,即便她不怎么愿意,但还是免不了要和那些贵族女眷们打交道。

进入了那座偏殿,孟青夏尚未站稳,一道强劲的冲力便朝她而来,那是一个还不到孟青夏肩膀高的小少年,身穿着华丽的服饰,一见到孟青夏,便一头栽进了她的怀里,抱着她的腰,顾不得身为首领的形象了,眼眶一红,当即就哭了出来:“父亲大人说,只有你可以保护我和我的族人了,因为我们是这世上唯一拥有共同血脉的人!”

若不是身后有人搀扶了孟青夏一把,她险些就要摔倒了,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她也有些意外,来的人是赫嘉,她也曾见过这个孩子,甚至于,第一次见面时,那场景并不怎么愉快,谁又能料想得到呢,第一次见到她,还差点要拿刀杀死她的小少年,如今却像个可怜的,依赖她的无助的孩子一般紧紧抱着她。

“青夏大人……”

不仅是那些跟随在赫嘉身边的侍从们因为赫嘉这突如其来无礼的举动而慌了神,就连那些陪同孟青夏一同进来的侍女们都微微变了脸色,天哪,有男氏人未免也太无礼了些,那该死的小子差点冲撞了青夏大人,要让青夏大人受伤了!

赫嘉警惕地抬起头来,这个在面容和神韵之上分明和孟青夏有几分相似的粉雕玉琢的男孩,此刻那黑眸明亮又晶莹,还闪动着泪花,任谁见了都要心软,他看起来,哪里还有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的飞扬跋扈?孟青夏其实一早就知道……这个孩子胆小得很,因为父亲的病弱,整个氏族的衰弱,以及小小年纪就要坐上首领之位,他害怕极了,对未来的一切都充满了恐惧,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不愿意表现出自己的弱小来,总是用那骄横和跋扈的纨绔模样来为自己壮胆,以为那样就会在别人看来是强大的,不能招惹的

赫嘉对孟青夏也是又爱又恨,因为她一出现,就让他在所有人面前丢尽了脸,让别人知道他胆小的模样,还把他信赖的昆白给处死了,可是他就是讨厌不起来她,父亲大人也说了,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还会念在血脉相系的份上,像父亲大人一样容忍他的亲人。

孟青夏原本以为,此刻明显感受到自己遭到轻蔑对待的赫嘉,应该会像个炸了毛的小猫一样,用勇敢的一面捍卫自己的颜面才是,但让孟青夏没有想到的是,此刻这个小小少年却只是在她怀里,抬起脑袋,像只可怜的小狗一样摇着尾巴看着她,如果,他有尾巴的话……

孟青夏并不是很习惯,这孩子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一样用依赖的眼神看着她,轻叹了口气,孟青夏摇了摇头,阻止了那些要上起前将那小子呵斥开的侍女,她微微凝了凝眉,似乎也有些为难,不知道要怎么哄一个如此亲昵地扒在自己身上的孩子……

“你……”说到这,孟青夏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了,或许她应该承认,就如赫嘉所言,至少是名义上,她和他的父亲,还算得上是手足亲族,就是以身体里所流的血脉而言,她与眼前这个孩子也的确有着不解之缘,孟青夏不动声色地将赫嘉紧紧抱着自己腰间的手松了开来,微笑道:“赫嘉,许久不见,你长高了,我都快要认不出你了。”

赫嘉也微微愣了愣,然后吸了吸自己的鼻子,轻咳了两声,照着自己想好的要说的话一本正经地说道:“姑母大人,我还以为您会记仇,上次是赫嘉不懂事,冲撞了您,父亲大人后来可是将我狠狠训斥了一顿,能再一次见到您,实在是太好了。”

孟青夏也笑了笑,吩咐侍女奉上了些瓜果和食物,因为赫嘉一早就来到王城,尚未用过膳,她甚至还亲自陪着赫嘉又用了一顿午膳,与他寒暄道:“你的父亲近来可好?说起来,我与兄长大人的那些过节,也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平心而论,你的父亲是一个让人敬佩的人。”

孟青夏所言不假,平心而论,容成的确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他从战争中挽救了无数族人的性命,牺牲自己的手足和庇护更多的有男氏子民比起来,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就如同,他曾经如此卑微地在伯益的面前受到屈辱一般,容成并不在乎自己背负了多少骂名和屈辱,至少他是唯一一个能够在危难之际,保住一整个氏族的族人免于灾难和死亡的英雄

“父亲大人他……”说到这里,赫嘉的眼眶忽然一红,那张俊秀的小脸也立即垮了下来,扁起了嘴,情绪立即从见到孟青夏的欢喜中低落了下来。

孟青夏微微皱了皱眉,看向赫嘉身后的那些侍从们,只见他们的模样看起来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孟青夏心中略微一沉,大概是也能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毕竟,上一次她见到容成的时候,容成就已经病入膏肓了,就连他自己也坦诚,屈辱地丧命在床榻上,是他的宿命。

“兄长大人他,可是已经不在人世了?”顿了顿,孟青夏想要尽可能地将这件事情云淡风轻地揭过去,但看赫嘉那伤心的模样,孟青夏还是心下一软,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温柔了不少:“生老病死,这是人之常情的事,尽管听到这个消息,我心中也不怎么好受,但我想,你的父亲应该和我此时的心情一样,都希望身为有男氏新任首领的赫嘉你,能够像个男子汉一样,完成你父亲没能完成的使命。要知道,你的父亲还在世时,一向是个尽心尽力为了族人做打算的领袖。”

“可他们都说,父亲大人是向敌人屈辱地低下头颅,卑躬屈膝,苟延残喘,才勉力保住了整个氏族的。而且,我们以前是很强大的,可是现在我们连在长老院里拥有一个席位的资格都没有。”也赫嘉会这么说了,如今有男氏是彻底地边缘化了,如此弱小的一个氏族,在决定联盟大事的问题上,又怎么会有他们说话的份呢?

孟青夏沉默了半晌,才静静地说道:“白起一向是个重视臣子的才能的人,你若想让别人再也不能看低了你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况且你父亲……他只是时运不济罢了,要知道,以他的才能,既然连别人所不能做到的事情,都能隐忍地承受,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呢?”

就这一点而言,就连白起也曾经说过,容成是个值得他赏识的人。

赫嘉听罢了孟青夏的话,那漆黑的眼眸竟是一亮,怔了许久,然后那闪亮的光芒便越发坚毅了起来:“那么您呢,您相信我会变得强大起来吗?”

孟青夏笑了笑:“总会有什么原因,会让一个人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勇敢且坚韧的。这一点,或许我还未必有资格能够与你相比,倒是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从前我这可没有的勇敢,赫嘉,你将来,大概会比你的父亲,还要卓越。等你真正强大了,还怕是不是能从别人那里得到认可吗?”

赫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破涕为笑了:“待我长大成人的一天,定会如您所说,成为一个勇敢而强大的男子汉,让别人不敢再小瞧了我,我也要强大到,能够成为守护您的亲族,父亲大人逝世前,曾说过,他唯一的遗憾,就是因为不够强大,所以只能通过牺牲手足至亲,牺牲自己的方式,才能保住更需要他守护的东西

。我不愿意牺牲,我既要守护大人您,也要守护我的族人。”

孟青夏微愣,这孩童诚挚而无丝毫虚假的话语,的确会让人格外容易动容一些,孟青夏微微弯起了嘴角,在别人听起来,或许赫嘉所说的话,简直属于小孩子才会说的天方夜谭,谁会相信,如今这个弱小的有男氏,连能不能安然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季还是问题呢,它哪里还有再一次强大起来的机会,但比起这份大言不惭来,孟青夏却更是珍视赫嘉这份单纯而又依赖的守护之心,她没有打击赫嘉的自信,只是配合地点了点头:“如此,我开始有些期待,长大成人的赫嘉成为能够守护我的大英雄的那一天呢?”

“守护你的大英雄?”噙了几分戏谑和调笑的话语在身后响起,孟青夏愣了愣,回过头来,便见到正从外而入的白起高高扬着嘴角,那俊脸故意带了几分玩味的意味。

孟青夏刷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小脸上闪过一抹惊讶的神色,白起不是说了,他有突发的要事需要处理,所以不能陪她接见客人的吗?这时候,怎么会来这了……

不等孟青夏做出反应来,白起就已经大手一捞,将孟青夏给带到了他的面前,一把将她拉近了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似笑非笑道:“我以为,守护你的大英雄,只需我一个就够了,你觉得呢?”

孟青夏的小脸霎时间一红,别说是那些偷偷掩着嘴笑的侍女们了,就连年纪不大的赫嘉此刻都因为眼前的场景而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孟青夏挣了挣,压低了声音抗议道:“白起,别这样,他们都看见了……你,你怎么来了……”

而且,赫嘉还是个小孩子……

“我若不来,又怎么知道,比起我来,你更希望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将来能够守护你的平安?”白起微微挑眉,看那模样,也不知道是在故意捉弄孟青夏,还是真的在和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子争风吃醋。

孟青夏愣了愣,无语了,涨红着脸:“白起,你,你胡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