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漫天,像是天上的神明也同这地上的人儿一样,为这件喜事喝彩。

在这繁琐的一桩桩仪式终于要告一段落的时候,天知道孟青夏现在是有多么难受,那沉甸甸的饰物虽然好看,可她却从来不曾吃过这样的苦,拜谒神明之时倒还好,是白起牵着她的手一阶一阶走上去的,但在祭拜宗庙的时候,她可是顶着这些繁重的东西,一阶一阶拜谒着上去的,她早就见识过所谓的婚典是个折磨人的事,从看着檀舟成为葛国首领的妻子的时候她就见识到了。

到后来,要接见所有来自宗亲贵族的女眷们的拜见的时候,孟青夏已经累得连笑容都扯不出来了,在宴席上,她几乎无法拒绝这些女眷们向她敬上的酒,因为于身份,她的身份特殊,必须表现出应有的风度和稳重来,但论年龄,这里大多说的宗亲贵族的女眷都比她年长,总不好拒绝她们作为祝贺她大婚而敬上的酒。

白起并不在身边,即便经过今天所有的仪式,所有人几乎都必须得承认了她的身份,但在这个以男人为尊的父系氏族社会,就算是孟青夏这样的身份,作为女眷,也是不能在这样盛大的场合和男人同席,为此男人和女眷们,一贯是并不在一块赴席的。

除非……以往孟青夏还是白起的“宠姬”的时候,即便白起在类似的宴席上将她带在身边,人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但通常有了尊贵身份的那些贵族女人们,就会格外在乎这些体面。

孟青夏的酒力一向不好,几杯烈酒下肚,已经是面颊绯红,身上的饰物好像也因此变得更沉了一些,她看人的时候,都有些迷迷糊糊了,孟青夏自己也有些担心,酒劲上头,会不会做出一些不恰当的表现来,事实上……折腾了一整天,她的感觉已经不怎么好了……

对于这样的事,白起亦是无奈,这样繁琐的仪式,是历来就奉行的规矩,这个小女人能表现得这样好,已经让他很是意外了,但现在……白起也有些头疼,生怕孟青夏的脾气上来了,闹点小性子,在宗亲贵族的女眷面前无法事事做得体面,往后要吃这份亏的人还是她自己,不得已,白起只好插手,向那些宗亲道歉,将孟青夏给解救了出来

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盛大的宴席还在继续,觥筹交错,今日不仅是白起的大婚,同样是这些来自各个氏族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们难得齐聚一堂的时候,免不了要商议些政事,妇人小孩们则在另一处说说笑笑,谈论着与孟青夏有关的事,毕竟像孟青夏这样,出身于卑微的奴隶,却能得到神明和所有贵族的认可,成为尊贵的白起大人的伴侣的事情,已经足以让他们津津乐道的了。

像白起这样突然插手女眷那边的事,是很不合规矩的,但偏偏人们无法指责这个风度翩翩又一贯有威望的英俊的统治者半句,孟青夏被白起带出来的时候,人都有些迷糊了,酒意烧得她浑身热热的,尤其在这夏夜,她的鼻尖都微微渗出了些细汗,被白起抱起来的时候,孟青夏干脆便将沉甸甸的身子全部靠在了白起的身上,埋着脑袋,嘟囔着埋怨道:“规矩真麻烦,我有些怀念当个没人管的小奴隶了,还是……不要嫁给白起了。”

这孩子气的话……分明是醉糊涂了,还是不要嫁给他了?现在说这些……未免也太晚了一些。

白起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抬起手,要敲向她脑袋的大手却在落下的时候,忽然减轻了力道,揉了揉这靠在他肩膀上的脑袋,蓝眸温柔,勾起唇有几分无奈地笑了:“辛苦你了,你表现得很好,青夏。”

“嗯……”孟青夏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夏夜清凉的风拂面,孟青夏感到舒服了一些,整个人似乎才不那么昏昏沉沉了,她是坐在白起横起的手臂上的,双手搂着白起的脖子,此刻孟青夏抬起了沉甸甸的脑袋来,才发现白起抱着她已经朝宴席相反的方向走出好一段距离了,为此她不禁有些糊涂了:“白起?宴席结束了吗?你,不必回去吗……”

她倒是还没彻底醉糊涂,白起的蓝眸中渐渐泛起了些含着沉沉爱意的温柔淡笑,今日的青夏,美得让他惊讶,好像是忽然之间,从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变成了一个足以嫁给他,做他的妻子的小女人,白起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这孩子可怜兮兮的模样,的确是狼狈的不行,甚至差点就葬身了虎口,然而现在的她,肤若凝脂,微微带了些酒意熏然,那迷迷糊糊且莹莹含水的美目,透出一股青涩却让人心动的初为女人的风情,这样的变化……

亲眼看着她长大,如今又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成为他的妻子,比起那些丰功伟绩,更让白起有成就感一些,他将她,保护得很好,即便一步步走来有些艰辛,也经历了这样那样的事情,但她始终是他的小女人,稚子纯真,即便只是看到她,竟让他就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这样就很好,他宁愿,她永远就这样在他的羽翼下,闹脾气,可怜兮兮的埋怨,偶尔吃些不讲理的醋也无所谓……

他满手杀戮和罪孽,而她是他心怀珍视的唯一净土。

白起挑了挑唇,他的身上仍然是那身玄红色的大婚的服饰,夜风的肆虐之下,那色彩耀眼的衣摆在他周身翻飞,衬得他如天神的威仪,孟青夏含了几分醉意的黑眸晶莹如水,有些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竟有些移不开眼,他俊美的面容,带着些暧昧的笑意,性感的薄唇此刻正向上挑着,孟青夏的脸色蓦然一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多了些酒的缘故,她推了推白起的胸膛,别开了脸,一向不怎么会撒娇的孟青夏,嘟囔着小嘴,竟真有了些娇嗔的意味:“不许这么看我!”

“好。”白起漂亮的嘴角凝聚的笑突地深了,而那句“好”,明显也只是在敷衍她……

孟青夏正感到无地自容的时候,倒是她的“老朋友”湛解救了她,白起见了前来似乎有什么事要向他禀报的湛,也只是淡笑地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此刻愉悦的心情:“湛,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今日难得让你也可以放心与你昔日的朋友们多喝几杯酒,就不必再拘禁着了。”

作为白起身边的近身侍从,湛和涟兄弟俩的地位一向是很高的,说起来,他们的父兄亲族也全是有名望的贵族,在这样的盛事上,他也很难得能够与昔日部落里的旧友叙旧。

湛咧着嘴,笑道:“白起大人,兄长在出发前可是一再嘱咐我,不能玩忽职守,虽然是您宽容地恩赐了我玩乐的时间,但我可不想在兄长回来之后,再将我一顿好训。”

湛这是变了法子地在白起这儿替涟求情呢,况且从前因为有涟在,湛吊儿郎当一些,也总有人收拾残局,如今涟暂时不在白起大人身边侍奉着,他当然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不敢出半点差错

白起似笑非笑地挑了唇,看得出来,因为孟青夏的缘故,白起的心情还算不错,也并没有拆穿湛的这些小把戏,只是淡淡道:“罢了,没什么事,你就退下吧。你的父亲也难得来禹康一趟,应当很是挂念你,至于你的哥哥涟……待他忙完了分内的事,自会回到王城向我禀报。”

“白起大人……”湛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又见那被白起大人抱在怀里的小奴……不,或许他该称那小奴隶为“青夏大人”了,此刻她也正满脸疑惑地看着他,湛只好暂且将为涟求情的事放到了一旁,认真地向白起大人禀报起了正事来:“九夷西首领派来的使臣到了,同时还带来了一份您大婚的贺礼,不知您……是否现在要看一看?”

来自远方的邻居派来的使臣不少,贺礼那样多,自然不需要白起亲自过目,但湛如今会刻意提起来自九夷的使臣……

孟青夏歪了歪脑袋,她虽然有些晕乎乎的,但不至于会听不明白湛话里的意思,九夷……西首领?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位神秘而又美艳的西域女人……声明赫赫的九夷女巫绛?虽然作为九夷西首领,和白起又算得上是“朋友”的关系,派遣使臣送来贺礼,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但湛刻意将这一件事向白起禀报,还请示白起是否要先在就亲自过目那份使臣送来的贺礼,这未免,也太古怪了一些……

孟青夏撇了撇嘴,就连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这出口的话,竟然还带了些微不满的意味了:“想必来自九意的使臣千里迢迢来此,极为辛苦,且人家都这样诚意地奉上贺礼了,白起你不亲自过目一下,似乎也说不过去……”

那分明是……醋味。

白起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女人嘴里所的话,和那话里的口吻,根本不是一回事,为此白起此刻看向湛的目光,也不免带了些责备了,虽然是坦荡荡的事情,但这小女人也不是轻易就会吃醋的,除却先前檀舟的事……她似乎对九夷女巫绛也格外地介怀。

湛的背脊一凉,脸色也是一滞,十分茫然地看着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莫测的白起大人,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自己……似乎是又做错了什么事?湛的衣服底下微微有些发冷汗了,察言观色着迟疑地又请示了一遍:“白起大人您……是否现在就召见来自九夷的使臣?”

由于路途遥远,中间也不免长路艰辛,九夷使臣也是刚到不久,但使臣刻意强调了,这份礼物希望白起大人能够立即就看到,湛也是无可奈何,现在才硬着头皮来的

白起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将孟青夏放了下来,吩咐道:“罢了,既然是九夷西首领的好意,我自然是不应该推却的。虽然在这里召见使臣不符合规矩……”沉吟了片刻,白起意味深长地扫了眼那嘟着小嘴的小女人的脸色,只好无奈道:“将人请上来吧。”

湛领了命,不多时,就让人带来了一位分明是风尘仆仆,也才刚刚抵达禹康的西域人模样的男人,那男人身穿着使臣的服饰,高个深眼窝,高鼻梁,毛发卷曲,是很典型的西域九夷人,看起来,也是出身于身份尊贵的贵族,如此,更能表示九夷女巫绛送来贺礼的诚意。

在见到白起的时候,那来自九夷的使臣十分自然地向白起行了个君臣之礼,他单膝跪下,以手抚心,口中说的,是有些蹩脚的中原各大氏族所通行的官话:“尊敬的白起大人,请原谅我此番的冒昧,因为中途出了一点变故,我们没能按照预计的行程,赶上时候见识到白天盛大的场面,但好在,我们终于没有错过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将我们美丽的绛大人,特意为您和您的妻子准备的大婚贺礼奉上。”

说罢,几名西域人便将一个不大不小的桃木盒子奉了上来,以同样的姿势,单膝跪在白起的面前,恭敬道:“绛大人吩咐了,这份贺礼特殊,我们一路上为了保护这份贺礼,花了不少功夫。按照绛大人的吩咐,希望白起大人您能尽快见到这份贺礼,并且亲自接受它。在我们临行前,绛大人命令小人转达白起大人您,这份礼物,您和您的妻子,一定会喜欢……”

“一路上,你们辛苦了。”白起只是不浓不淡地说了几句,便命湛亲自从那些使臣的手里将盒子接过来了。

孟青夏微微皱了皱眉,听那些使臣这么说,一时间她都不免对这盒子里装的贺礼生出了几分好奇了。

白起见她这副紧紧盯着湛手中奉上来的贺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不禁轻轻地勾起唇笑了,慷慨地对孟青夏道:“既然你这么好奇,何不亲自打开看看。”

见被白起看穿了心事,孟青夏的小脸便不禁一窘,但还是就这么真的上前,要亲自打开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