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似乎知道孟青夏心中在想些什么,诚然……他在这种时候,拿这样的话来诱惑她,着实是有些卑鄙的,他将大婚这种事,当作了留下她的筹码,眼下提及要娶这个由他看着长大的小奴隶为妻,也未必是最好的时机,对于她……也不是什么恰到好处的时候,如果不出意外,或许还会因为他的婚事,在臣子中引发一场争论,自古身为掌握着大部分权力和资源的贵族宠爱几个宠姬的例子不少,但他们通常都是在贵族之中相互通婚的,像白起这样,意欲让一个宠姬升格为首领夫人,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但比起那些困难,白起更加无法忍受,这个小女人生出了一丝一毫,要在他这里全身而退的心思。当他已经迷恋上她的时候,怎么能允许她丢下他……

在权位的追逐游戏中,白起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寂寞,她是他的人生里突然闯进来的一个意外,尝过了有她的滋味,也就开始害怕寂寞了。

孟青夏显然仍是不愿意相信,他在说这番话时是清醒的,白起不由得好笑,他低头亲了亲孟青夏的眼睛,因为他,孟青夏也不得不慌忙闭上了眼睛,白起将她圈得更紧了,然后低声笑道:“别想了,这本来就是由不得你拒绝的事,也没有任何地方值得你为之操心。青夏,你是我的,从一开始,就是我的……”

这带了点邪气和霸道的口吻,听起来似乎并不怎么讲理,是了,这反而更像是白起的作风,他今天,本来也就不是要来说服这个小女人的,他只是要她知道他的心意就好,至于别的什么,这也本来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她唯一该操心的,就是如何尽快将自己的身子养好,就如她已经见识过的檀舟和凤眠的大婚,到时候属于他们的大婚,只会比凤眠他们的要更繁琐和盛大,自然,她要承担的工作,也会比檀舟更累一些……

孟青夏亦是闭着眼睛,没有给白起任何反应,她已经不怎么能分得清,白起今夜的话,是认真地,还是只是在哄她,没有任何地方值得她为之操心吗?白起说得云淡风轻,可说起来简单的事,事实上,哪里是这样简单的……

……

初夏的阳光穿透了清晨的阴霾,为大地带来了无尽的温暖,高山上的春雪融化成了涓涓细细流,为陆地蜿蜒下一条条晶莹的河流,如同闪着银光的白练

白起这边拔营撤回的动作让伯益那边的人慌了阵脚,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可无法摸清白起千里迢迢而来,却又无功而返的举动。

大帐之内,尽管外面阳光正盛,但帐子里却昏暗压抑得像是又坠入了寒冬,那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阴婺着脸,他看上去胡子拉碴,斗篷的帽沿压得低低地,遮住了阴翳的眼睛,身上的衣服裹得厚厚的,几乎包裹了身体的每一处皮肤,就连那坐着的姿势,都全无往日的意气风发,萎靡颓废得好像是一个步入年迈的老者,他……不是当年败走的伯益是谁?

这帐子里除了他以外,再无别人,这诡异的气氛也让人不怎么想靠近这里,直到,那帐帘被掀开,进来一个四十来岁,方脸大高个的中年男人时,原本沉默地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伯益方才猛然抬起头来,那帐外的阳光一瞬间侵略而入,光亮从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扫过,赫然可见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眼角一直斜向了脸面另一侧的嘴角,望而可怖,见了来人,伯益立即从座位上起身,匆忙地上前,但那动作狼狈,竟然是硬生生在地上拖着另外一只已经废了的脚的。

“为什么撤军!为什么撤军!”暴怒的伯益一时间忘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可是他如今唯一的“靠山”,这个居于九夷东首领之位的中年男人,他撑大了几乎要裂开来的充斥着血丝的眼睛,拖着残废笨重的身体,一把拽住了那九夷东首领的衣襟,面目狰狞,那纵贯面部的刀疤,也仿佛随时会撑裂开来。

这也难怪伯益会突然暴怒,失去理智,他今天会变成这样,是因为谁?!当年他白起没能要了他的命,让他活了下来,就注定了会有这一天,他会卷土重来,要他白起,落入比他还要悲惨的境地!现在他白起所拥有的一切,原本,就本来通通都是他的!

“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为什么还不下令出手!”伯益嘶吼出声,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那脖子上,青筋暴起,随时可能爆裂一般:“只要我回到了首领之座,你就会成为这天底下掌握着最大权力的人!为什么现在犹豫了!”

伯益红着眼睛,像一头发狂的豹子,眼睛瞪如铜铃,白起这一回来,所带的人马根本不多,他们都已经信心满满,要置白起于死地,但是却在这种节骨眼上,传来了消息,九夷东首领临阵变卦了,违背了他们的约定,眼睁睁地看着白起拔营撤军,他们这边却连一个兵卒都没有出现

突然受到这等无礼对待的九夷东首领忽然冷笑了一声,九夷人生得人高马大,而眼前发狂崩溃的伯益在他看来,就像一只可怜虫,那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终于充满轻蔑和鄙夷地摇了摇头,扣住了伯益拽住他衣襟的手,然后一把甩开了这个连站都站不好的废人,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自己被拽得褶皱的衣襟,笑道:“并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是思前想后,我实在是不认为,你这个废了一条腿的败走之徒,真的能够为我带来什么利益。我也实在不想,让我九夷子民,为了你一个废人抛头颅洒热血。以前我说的话,我看你最好还是忘了吧,我们就当没发生过,你觉得如何?”

“你……”看着眼前这一张笑吟吟的老脸,伯益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直到,帐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骚乱,然后是外头的侍从惶恐而又恭敬的声音:“绛大人,您,您怎么来了……请允许我通报首领一声……”

不等外头的侍从通报,那帐帘再一次被掀开了,继而走进的,是一个高挑而艳丽的女人,她海浪一般的长发懒洋洋地披散着,碧绿的眼睛泛着轻蔑的光彩,艳红的嘴唇慢悠悠地向上挑着,这个性感而又可怕的女人,似乎就连九夷东首领见了她,态度都客气了不少……

“绛,你怎么亲自来了,这时候,你应该远赴东方,寻找神的旨意所指示的继承人。这边的事情,怎么惊动了你?定是我的那些部下不知好歹,拿这种小事惊扰了你,来人啊!”

“小事?首领大人,我听说您差点干了令我西夷不能认同的蠢事,因此特意亲自前来劝谏您,这也是我们作为臣子应该做的事。”绛似笑非笑地打断了九夷首领的话,她看起来风尘仆仆,显然也是一到这里就往这来了。

“哈哈哈,你说笑了,我也不过一时被这小子蒙蔽了。幸好,眼下还没有酿成大错……”

“的确是幸好还未酿成大错。”绛的脸上仍是带着妖娆而妩媚的笑意,可说话的声音却陡然一冷,沉了下来,就连周遭的空气,都仿佛瞬间因此而凝结:“否则东西两夷长老院,恐怕要为了首领大人您干下的蠢事,再一次陷入无休止的争论之中了。”

“绛!你这该……呵,你未免也将话说得太严重了一些,毕竟,我可是九夷首领,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我九夷联盟的所有子民着想

。”

绛……他们在谈些什么,已经不是伯益所关心的事了,但单就这个名字,就足以让伯益的面色一变,苍白得犹如死灰……

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传闻中,与九夷首领并称为东西夷首领中西首领的女巫绛,虽位居臣子,但谁不知道,九夷联盟,实际上是存在了两位首领……伯益心中如晴天霹雳,趁着绛还在与她的首领说话的空档,伯益猛然从地上爬起身,想要趁机逃离,然而他的这点小动作,却似乎没能逃过绛的眼睛。

只见这美艳绝伦的西域女人忽然悠悠眯起了美丽的绿色眸子,然后笑了,慢悠悠地挑起了红唇:“那么,首领大人,您的这位‘客人’,绛就不客气地带走了。我还要拿他,去做一件顺水人情呢。”

……

白起一行人回到王城禹康的时候,已是一个多月之后,出发前,尚还是春寒料峭,不曾想这其中因为这样那样的变故,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初夏的天了。

白天的太阳火热热地悬挂在头顶,但到了夜晚,仍是会有些凉意的,孟青夏因为身上还带了点伤未愈,白起并不允许她贪凉,更何况,白起也不会允许她因为嫌热,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穿得那样单薄,露出了白晰的肌肤容别的男人看了去,为此带来的结果便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小女人顶着鼻尖上细细的薄汗,微红着脸的模样,但即便如此,这个越发惹人心动的小女人,给人带来的,却仍然是香汗淋漓的感觉。

一路上,城郭内外皆是一派热闹,得知白起要回来的消息,离禹康城近些的夏的子民早已经蜂拥至了这座伟大的王城,前段时间,因为一些过错被白起罚了留在禹康城的湛也和所有大臣一样,亲自来到了王城大门迎接归来的白起。

孟青夏坐在白起的怀里,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到白起在子民之间的威望,但每每见到这样的场景,仍是感到心中撼动。

“白起大人,您回来了!”远远地看到白起一行人的队伍,湛连忙与大臣们迎了上去,身后的侍从们亦是在见到白起归来之时,纷纷压低了腰间的佩刀,单膝跪了下来,行了个恭敬的礼节:“白起大人……”

尽管因为外头的百姓并没有资格进入身为权力中心的内城郭,但即便在这里,孟青夏仍是能听到几乎与此刻和这些大臣们欢迎白起归来的声音相和的,城外百姓欢呼的声音,虽然是意料之中,但孟青夏在看到白起竟是如此受到子民爱戴的清醒,心中已久是震撼不已

看着这小女人东张西望的模样,白起不由得笑了,在别人看来,他是一位威严而又令人敬服的王者,但人们却看不到,此刻这位他们心中所崇敬的统治者,正**一般轻轻勾勒起了嘴角,在孟青夏的头顶用暧昧的口吻低笑道:“你在看什么。”

孟青夏倏然回头,然后埋下脑袋,模棱两可地敷衍道:“没,没什么……”

白起亦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似笑非笑道:“看到即将成为你丈夫的我,是一个还算不错的统治者,想必你也会感到脸上有光。”

这是……什么话……她也并没有说,她要嫁给他……还说什么脸上有光……这可不像是白起会说出来的话。

不等孟青夏作出反应,白起就已经翻身下马,将手里的缰绳顺势交给了迎上来的湛,然后回过身来,嘱咐了仍坐在马背上,神情有些迷茫的孟青夏一句:“让湛带你回去好好休息,我很快就会回到寝殿看你。”

孟青夏顺势点了点头,只觉得今日的白起温柔得不像话,更有甚者,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今日的那些白起的大臣们,似乎看着她的目光不大友善。像今日这样,白起出行带着她回来,甚至让她和他同乘一骑,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了,他们应该是见怪不怪才对,毕竟整个夏后氏,乃至整个夏联盟,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是白起身边的宠姬的事……

除了和白起一同回来的微生和霁他们,今日来这王城的,还有别的不少白起麾下举足轻重的臣子,甚至于,身为联盟成员的好些位首领,也都奉命来了这里……

难道夏又要发生什么大事不成吗?

白起不是没有看到孟青夏脸上的那些困惑,别人只当这个小女人是他所宠爱的一名小奴隶,她也极少插嘴政治上的事,但那并不代表她不懂,也不代表她对这些不敏感,在他看来,这反而是这个小女人的可爱之处,她聪明……却不卖弄聪明。但这也是他最为头疼的一点,她的心思藏得深,以至于,有的时候,就连他都未必能看得穿她在想些什么。

在白起嘱咐孟青夏先行回到寝殿休息的时候,他的嘴角虽然带着温柔异常的微笑,但在他转身拂袖往里走的时候,那嘴角的弧度,几乎也在同一时间淡淡地敛了下去,那深邃的蓝眸里,亦是在同一时间不冷不热地闪过一道危险的光芒

。那些大臣们,见白起走了,自然也只好立即起身跟上,这时候比起关注那个微不足道的小奴隶,他们更急于从白起大人这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白起大人……”跟在白起身边最近的是涟,他自然也能感受到当白起大人见到这些忠实的臣子时,周遭的空气是以何等的速度降温的,涟的脸上仍然是面无表情,他也很清楚这些大臣会这样“巧”地迎接在这里的原因,就算是往日长老院议会,他们也未必会来得那么齐全呢,这也难怪白起大人此刻会如此地不悦了……

白起什么也没有多说,他脚下往宫殿里去的步伐甚至还隐隐约约加快了一些,白起大人的脸上亦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既然他们都来了,就让他们到大殿上来。”

“白起大人,您刚回来……”涟微微皱眉,想劝白起大人先行沐浴更衣,休息一两日再召见那些大臣也不迟,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白起大人一刻也不曾空闲过,就算是青铜铸造的人,体力也会吃不消的。

不料白起对于涟的好意,却是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一声:“还是让他们立即过去吧,再让他们多等两天,这些‘关心’我的忠实的大臣们,只怕要坐不住了。”

危险,极度的危险气息在这空气中蔓延开来……

涟神情微敛,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低了头,恭敬道:“是,白起大人。”

那些大臣们,大概也察觉到白起的不悦,可比起冒犯白起的危险而言,他们似乎更关心白起是不是真的要违背大臣们的心意一意孤行。

事实上,白起在回来之前,就已经命信鹰将他要大婚的事通报了夏联盟十二大氏族,在回来之后,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根本就在白起的意料之中。这件事情,总归是还要再经历一些波折的,比起政事和子民生计来,他的这些大臣们,可更关心他的婚事呢,就是以往议事,人到得都没有今天这样齐全。

毕竟,白起的婚事,从来就不仅仅是一件婚事那么简单。他身边的女人,可都是了不得的政治筹码呢,多少大臣挤破了头想要将自己的女儿或是族人嫁予白起,但如今,白起竟然要娶一个微不足道的奴隶为妻,这也难怪他们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