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之内,孟青夏感到头有些疼,应付那些孩子们的时候,虽然只是喝了些果酒,但孟青夏也没料到自己竟然如此地不胜酒力,这帐子里暖烘烘的,暖得让人更想睡觉,孟青夏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脚步有些踉跄,脸蛋双颊亦是因为醉酒而红扑扑的,她正打算坐到那床榻上缓一缓这冲上来的酒劲,忽然,那帐子便被人掀开了……

一头披散的长发,身上的衣袍也是凌乱的檀舟简直是气喘吁吁地冲进来的,她睁大了眼睛,那双眼仍是空洞洞的,就连脸色都仍是苍白的,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一般,这可一点也不像平日里那个娇俏动人、意气风发的檀舟,因为跑得太急太喘了,檀舟几乎连呼吸都紊乱成了一团,见了那帐内醉酒微醺的人儿之时,一直强作打起精神,生生逼着自己不能崩溃的檀舟,当即眼眶一红,哇地一下哭了出来,跑向那床榻上的小人儿,抱着孟青夏就哭个不停,因为着急,檀舟没有顾念力道,差点要将孟青夏勒得窒息?

“呜呜呜!青夏青夏,我好害怕,怎么办怎么办……”檀舟只顾着哭,连话中的重点也无,也难怪了,她一向娇生惯养,从前霁和白起他们都是将她捧在手心里,即便遇到了麻烦,也总有人能替她解决,这才导致了她即便这样大了,性子却仍多半是小孩子心性,就算是现在遇到了凤眠,凤眠宠她让她,也丝毫不亚于从前她的父亲,如今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就听到了这样惊人的秘密,檀舟根本无法消化,只一个劲地重复着:“凤眠是坏蛋,凤眠是坏蛋……”

真吵啊……外面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了吗……

耳边吵吵闹闹的,因为檀舟忽然扑过来,孟青夏的身形都不稳,后背一痛,两个人一起往后摔倒了,但檀舟仍是哭个不停,也不起来,孟青夏更是神志不清,只觉被勒得难受,孟青夏抬起还有些迷蒙的双眸,那黑眸璀璨,泛着醉意,很是动人,那面颊通红,就连呼吸都散发着淡淡的酒香,因为本来就头疼,又被扑了个正着,孟青夏目光所及之处的视物,好像都和影子重叠在了一起,她一时甚至还没认出来人,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句:“白起?”

念叨出了这个名字,孟青夏自己便笑了,那笑容纯粹,甚至有些带了孩子气的憨傻,然后她晕晕乎乎地摇了摇脑袋,自顾自地念叨道,白起现在可不在葛国呢,就算他回来了,怎么会突然就变得这么矮了呢……在她的印象中,白起可是很高大,很高大的……

而且……白起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哭得她耳朵疼……听这声音,倒有些像是檀舟……

檀舟?

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孟青夏的意识也稍稍有些清醒了,她推了推檀舟,然后试探性地问了句:“檀舟?你怎么了……”

听到了孟青夏的声音,檀舟好像也终于有些意识到自己急匆匆跑来的目的,她渐渐止住了哭声,那眼泪和鼻涕也胡乱用手背抹去了,起了身,还不忘把孟青夏也一并拉起来,虽然她的心中仍是害怕,但那样哭过一场之后,竟也镇静了下来,知道情况危急,白起大人都已经出发三天了,檀舟顾不得许多,脑袋里有很多话要说,乱糟糟地成了一团,她的语气急切,却也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青夏,不好了

!凤眠他……已经倒戈向九夷人了,他,他是坏蛋!九夷人一定是设了陷阱要害白起大人,白起大人一定还不知情,凤眠还说,白起大人他,这一趟去,说不定就回不来了,呜呜……”

凤眠……九夷人……陷阱……白起……

檀舟是冲昏了头脑,她甚至忘了眼前的这个小人儿比她还要小上几岁,可她现在什么也想不到,她只想要快点把这个糟糕的消息告诉孟青夏,就像……就像小时候差点就被困在雪山上要冻死的时候一样,她就是这样地,莫名地信任着这个比她还小几岁的小奴隶。

可尽管如此,檀舟也不曾料到,在孟青夏听完这些以后,反应竟然会这样的冷静,她还以为,她会像她这样……吓得双腿发抖,脸色苍白,没出息地大哭出来……

可眼前这个眉目清秀的少女,却是紧紧地抿着唇,她的整张小脸看起来也是十分凝重,那眉头都皱得紧紧的,漆黑的眸子里,也是闪烁不定,闪过各种各样的情绪,有疑惑、有惊异、有猜忌、有深思、波涛海浪一般涌动在那漆黑的瞳仁里,然后通通都都归寂为了平静,和那整张小脸都凝在了一起,她的反应出奇的冷静,或者说……她是强迫着自己做出这样冷静的反应,尽管也是不知所措,可她却没有慌乱,没有像檀舟这样尖叫,这样严肃又凝重的冷静态度,好像让这帐子里的空气都突然降温了一般……

檀舟亦是突然一静,像是受了眼前这个少女的感染,见到了孟青夏这样的反应,不知为何地,就连她也突然感到心底稍稍安定了些,没有那么慌乱了,此时此刻,孟青夏就仿佛是她所有的精神支柱一般,只要孟青夏一慌,她就会跟着崩溃,而孟青夏此刻不言一语,反倒让她的心底生出了些许希望来:“青夏……”

那些凌乱又没有什么条理的字眼,在提到“白起”二字之后,就像是刺激到了孟青夏一般,她的脑中一震,猛然间便清醒了,如同有一盆冷水当头浇灌了下来,连带着那醉意也通通消散了下去……

孟青夏没有立即回答檀舟,说不慌乱是假的,如果白起在,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听到这样的噩耗,现在恐怕也是一脸苍白,将那慌乱又无措的情绪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她是被白起惯坏了,也安逸坏了,所以人才会变得安逸,变得无能,变得随时随地容易示弱,可眼下白起不在,她慌了便是真的慌了,所以她只能冷静

孟青夏沉下脸来,因为她的沉默,就连檀舟也不敢再轻易开口了,只能这样眼睛一瞬也不敢眨地凝着她,生怕错过孟青夏的每一寸表情变化。

孟青夏强迫自己在心中冷静地将檀舟前前后后的话理出头绪来,这种不安的感觉果然应验了吗,从白起哄她没有什么危险性,要她留下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感受到重重的不安了,凤眠竟在白起不在的时候暗暗倒戈向九夷人了吗?那么九夷人呢,他们打的又是什么主意,存的又是什么阴谋?要向白起示好,交还逃窜到西域的伯益是假,设下一场大陷阱才是真,孟青夏不知道前方会有一场怎样的大阴谋在等着白起。

但在听到凤眠勾结九夷人的时候,孟青夏所做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惊讶,她早就知道,凤眠绝不像表面那般无心政事,这也是白起曾多次告诫她的,若凤眠真是那样潇洒之人,如今坐在葛国首领之位上的人就不会是他了。他会这么做,也无可厚非,白起也说了,在政治立场上,本来就没有所谓的朋友可言,因为白起的强大对凤眠是没有好处,即便是今日的好兄弟,他日白起难保不会吞并他的部落,给他带来威胁

白起是狮子,和狮子合作的狼,还能指望狮子不会吃了他?

眼下唯一让孟青夏不确定的是,一向睿智强硬,心思缜密到近乎没有什么能够在他眼前瞒天过海的白起,真的是不知道这其中的蹊跷吗?以白起的作风,他应该是知道的,甚至他一向就很清楚凤眠的底细,凤眠的心思,他不可能不会防备的。不对,不对……孟青夏很快又推翻了自己这个可怕的猜想,白起若是早有防备,知道凤眠已经倒戈,他为什么会把她留在这里……

即便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奴隶,可还有霁,还有檀舟,还有微生啊……难道他不怕凤眠会对他们不利吗……

孟青夏沉默得未免也太久了,让人猜不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檀舟有些待不住了,她也有些担心凤眠会照过来,便催促道:“青夏,青夏?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青夏……”

孟青夏回过神来,目光闪了闪,然后摇了摇头,试图甩去那纠缠的头痛之感,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檀舟,我们应该尽快将这个消息告诉你的父亲和微生。”顿了顿,孟青夏的神色凝重,有些迟疑地问了句:“你,来的时候,可曾被凤眠发现了?”

经过孟青夏的提醒,檀舟的脸色也是一变,支吾道:“他,他虽然没有发现是我……可是也应该有些警惕了……就是这几日,父亲大人和微生大人的周边,也都有凤眠的亲信陪同着……”

种种迹象,在现在想来,檀舟不可能还看不清了,凤眠那是在防备父亲大人和微生大人了,毕竟这种事情,若是走漏了风声,倒霉的可不仅仅是他一人。

孟青夏皱起了眉,然后倏然起身,檀舟说的不错,凤眠的确是不得不警惕,他想坐山观虎斗,为了不被两虎伤及,自然要躲得远一些!凤眠倒是聪明!他前脚和白起结盟,后脚又串通九夷人,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无论元气大伤的是哪个,他总归是不吃亏的那一个!可若是此时插手,消息走漏,他必是要与白起反目,就算不与白起反目,本意上凤眠也并未正面与白起为敌,但白起可不是个糊涂人!

霁和微生,凤眠自然不得不防备警惕着,她想要见到他们,恐怕是难上加上,他想悄无声息地软禁他们,令他们安安心心留在葛国当他们的客人,至于孟青夏这儿,凤眠会有疏忽,看来倒是这微不足道的奴隶和女人的身份帮了他,在凤眠看来,一个小小的奴隶,年龄比檀舟还小上几岁,自然没什么好防备的了……

若不是檀舟好心派了侍女照料她,凤眠恐怕都将她给忘了呢……

“檀舟……”孟青夏的反应虽然很冷静,但她心中的慌乱和无措,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好在你顾念旧情……若是在这时候,我们任何人见了微生他们的面,恐怕都会让凤眠有所察觉,葛国首领庭,自然处处都是葛国人的眼线……”

被孟青夏这么一说,檀舟也是恍然大悟,眼下唯一行动自由的,遭到凤眠忽视的,恐怕除了孟青夏,没有别人了……檀舟面带迟疑,可孟青夏只是一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少女,她就算知道白起大人和九夷人会盟的地方,可她行吗?一路上,若是出了什么岔子……

孟青夏自然知道檀舟在想些什么,她只能安慰道:“你不必担心,我自然分寸……我不会擅自冒险,我会想办法将这个消息传递给白起

。”

“我知道了。青夏,你一定要小心,走,我们现在就走。”因为孟青夏的坚定,反而给了檀舟勇气,她点了点头,然后紧紧地握住了孟青夏的手,尽管她看起来似乎要打起勇气,但那微微颤抖、发出冷汗的手心,仍是败露了檀舟此刻紧张的心情。

她们才刚刚想要有所动作,孟青夏的帐子外头便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那火把的光芒渗透进了帐子里,外头的光影晃动,混乱的脚步声是朝这而来了……

檀舟的脸色刷地一下一白,就连孟青夏在此刻,也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下一秒,那帐子一掀,帐外的侍从和侍女也是盏盏紧紧,大气不敢喘一个:“凤,凤眠大人……檀舟大人……”

凤眠身上仍是着着大婚的华袍,那张英俊风雅的面容上,也难以掩饰这难得的惊慌和急迫,待见到那火光映照下,因为惊颤而猛然回过头来,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他的檀舟时,凤眠那脸上的表情才一缓,就连脚下的步伐也变了,他若无其事地看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孟青夏一眼,脚下一顿,然后微微一笑,将披头散发灰头土脸的檀舟给拉到了自己的怀里,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哄着这个在大婚之夜将他的首领庭闹得人仰马翻的小女人,那嘴角带笑,优雅又散漫:“檀舟,你是要将我急死才开心吗……大婚之夜跑了妻子,我明日可就要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了……”

孟青夏的心下一沉,而檀舟,也无措地回过头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