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夏总觉得,白起今夜所说的话,句句都满含了深意,她可不相信,白起带她到这里,说了这么一通,只是纯粹地说些哄她高兴的话。

夜幕早已经沉沉地落了下来,这风也变得微凉,身下的骄火抖了抖耳朵,慢吞吞地在这夜色中踱步着,风中飘来了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息间,会让人越发地惫懒,孟青夏先前还不曾察觉,如今这风向变了,这味道反而浓烈了些,在这种地方,有这种类似于香料的味道,让孟青夏感到有些古怪,她靠在白起怀里,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白起,有香气,好奇怪……”

“嗯,许是这附近飘来的花香。”白起温柔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因为是和白起在一起的,况且白起的反应是这样的平静,这让孟青夏不自觉地放松了戒心,听到白起这么说,她也只觉得心安,这香气虽然来得诡谲,却并未给人带来不适之感,相反地,在嗅到那阵阵香味之后,孟青夏反而觉得整个人变得懒洋洋地,舒服极了,仿佛整个人都随之放松了下来,靠在白起身上,眼皮便也渐渐地有些沉了,就连视野都变得有些朦胧了起来。

白起的手圈住了她的腰,孟青夏只觉身上一暖,是白起用他自己的斗篷裹住了她,让她靠在斗篷和他的身体之间,孟青夏的睡眼朦胧,脑袋也越发地犯浑,直想要睡觉,尤其是依偎在白起的怀里,这熟悉的气息让她感到心安,令她越发迷糊,可越是如此,孟青夏便越是觉得古怪,她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睡觉过,仰着脑袋,孟青夏好几次想要让自己稍稍清醒一些,将自己的疑虑告诉白起:“白起,真困,好奇怪……”

在这朦胧的视野中,白起的脸在孟青夏的眼里,甚至都有些模糊了,好像有好几个影子重叠在一起一般,她睁着眼睛,眼皮却是越发沉重,身子也是软绵绵地,全部都歪在了白起身上,隐隐约约之中,她好像看到白起的嘴角微微地弯起,像哄小孩一般,一面圈着她的身子,在她的头顶轻轻地落下一个吻,一面用那充满蛊惑性的磁性嗓音低低地说道:“早就让你好好休息了,你却不肯听话,才这么一会就困了……”

“嗯……”孟青夏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白起的语气平静,带了些宠腻的斥责,让孟青夏听不出半点端倪来,她甚至在那样困顿的情况下,还在仔细思考着白起说的话:“我真该听你的话,好困……”

“困了就睡吧,睡一觉就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到了我会叫醒你

。()”白起温柔的时候,就连那声音,都像是有魔力一般,让人全身心地无法抵抗,只想顺从他的意愿,乖乖地睡一觉,孟青夏的眼皮也果真越来越沉,几乎要阖上……

“白起大人,昨日我们带回来的那个岷山国质子欲见您,还说只需将这个消息告诉您,您定会愿意见他一面。不知,您打算要如何处置他……”

视野模糊之中,她却仿佛看到,这原本只剩下他们二人的地方,忽然多出了几道模糊的人影,孟青夏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却隐约听得出其中属于涟的声音,也不知道他是向白起禀报了什么,头顶上,白起的声音也渐渐敛去了些许先前的温柔与蛊惑,他的手仍是捞着她的,以防她就这么歪下马去,她看不清白起的模样了,只能听到白起用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声音,淡淡地对他们吩咐道:“既然他费了这样大的心思,希望能与我谈谈,我也不忍心让他失望,若非身份有别,我也很愿意欣赏他的本事。罢了,我便了了他的心愿,先前我吩咐你们的事,可都准备好了?”

“是,一切已经准备妥当,请白起大人放心。”

“嗯,如此,就算要走,也该让他走得明白些。回去吧,安静些,她睡着了。”

他?白起要见谁?一切都准备好了?他们都准备了什么……白起要让谁走得明白一些……明白什么……

孟青夏的确是困顿了,所以连带着她的思绪也变得迟钝了起来,好像有很多的问题纠缠着她,又让她什么都想不明白,理不清楚,糊成了一团浆糊,可心中有什么总是揪着她,让她不安,她好几次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可那点清晰的思维,却始终冲不破周遭迷迷蒙蒙笼罩她的困顿和雾气,就像有两股力量在相互拉扯着,将她折腾得精疲力尽,她努力地想要撑开眼皮,但脑袋里,似乎只残留下渐渐消散的意识,嘴巴里吐出的字眼也越来越模糊不清,挣扎道:“白起,别……”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要白起别做什么,但那不安的感觉始终纠缠得让她难受,看着她着紧紧皱着眉,在与自己的意识挣扎的模样,白起略微加重了力道,将她的双手拳在了他的大手中,淡淡地低声道:“我不杀他,你放心吧,再睡会。”

白起的声音并不大,但却一字一句地清晰落入了孟青夏的耳朵里,听到了白起这样的安抚,孟青夏最后挣扎着的那根绷得紧紧的弦,好似也在这顷刻间突然断裂了一般,她的身子一沉,终于软绵绵地靠在了白起身上,眉间的拧起也渐渐地松开,消散,沉沉地睡了过去……

见她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了,白起这才缓缓地收敛了眸中的温柔,此时白起的神情淡漠,已然又是那位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统治者……

“白起大人?”

涟略微皱眉,复又请示了一遍,白起这才将视线自她的脸上收回,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下令道:“回去吧

。”

“是。”包括涟在内,众人并不敢迟疑,就算先前人们还尚有些怀疑,但此刻,没有人还会傻到看不出来,白起大人所说的那番话,不过是哄那个睡着的小女人罢了,既然已经做了决定的事,白起大人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女人,就改变了主意,不杀那个人呢……

只是涟的神色仍是有些凝重……这个女人,三番两次地能够成为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威胁白起大人的筹码,这对于一个即将成就霸业的伟大统治者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这个小奴隶,虽然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若是她仅仅只是作为能够取悦白起大人,在床榻上好好服侍白起大人的宠姬,那么对她而言,将会是一件幸运的事,可事实,好像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她已经让一向英明的白起大人在决策上,出现了顾忌……

……

回到葛国首领庭,白起尚未下马,立即有人上前禀报道:“白起大人,您回来了。凤眠大人他们正在等您,听说……还来了一位九夷使者。”

“九夷人?”白起的表情也微微有了些变化,但随即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告诉他们,我随后就到。”

凤眠才刚刚继任葛国首领之位,和檀舟的婚事又才刚刚商议妥当,恐怕早已经是忙得焦头烂额了,在这种时候,九夷人那里又来了使臣,这漠北原本就微妙的局势变得更加讳莫如深了,这也难怪了,天色已晚,凤眠却在这时候匆匆派人来请白起。

“白起大人?”此刻涟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比之先前更加凝重,如今这是什么局势?漠北九夷联盟、葛国、岷山国,三者之间一向水火不相容,白起大人方才与葛国交好,有意结盟,九夷联盟那里就明目张胆地派了使者来,尤其是在明知白起大人还在葛国做客的情况下

。也算凤眠还算聪明,并不敢私下擅自接见九夷使者,让人来请白起大人,也正是不愿意在这节骨眼上得罪白起大人的举措。

这突如其来的局势变化,虽然令涟一脸凝重,但白起大人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他脚下的步伐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是要往白起大人的寝帐的方向去的,涟沉默地扫了眼被白起大人横抱在怀里的那个睡得昏昏沉沉的半大少女,那视线转瞬间便又挪开了,并没有流露出半分多余的情绪,只恭敬道:“白起大人,您是否打算去见一见凤眠大人他们?那么那个红眼睛的奴隶……”

白起眼也未抬,脚下的步伐依旧:“凤眠那里……我随后便到,去将岷山国质子带来见我。”

涟顿了顿,随即停下了脚步,不再跟上去,只恭敬道:“是。”

……

亲自将孟青夏抱回了大帐内,白起方才离去,前夜被白起带回来的礼容虽然被关押着,看守他的,是涟亲自挑选出来的得力部下,但除了失去行动的自由之外,白起并未如何亏待他。

白起到来的时候,涟已经将人提到了一间牛皮大帐内,外头守着不少部下,看来他们都是见识过那个红眼睛奴隶发起狂来时的模样的,就算是涟,也不敢轻易放松了警惕,所以在白起大人到来的时候,涟仍是谨慎地请示了一句:“白起大人,还是让涟侍奉在您左右,陪同您进去吧。”

白起的脚下一顿,他的神情淡漠,见涟神色的担忧,便淡淡地笑了:“涟,你担心的事情太多了。”

涟的神色一滞,然后正了色,垂下了头,往后退了一步:“是,涟知道了……”

他当然不会听不出,白起大人那话中别有深意的警告,不仅仅是与那红眼睛奴隶有关的事……

白起点了点头,唇畔带着淡笑,抬手拍了拍涟的肩膀,他也并未再多说什么,掀了帘子便进入了那间牛皮大帐。

帐子里燃着火盆子,尽管如此,却仍显昏暗,整个大帐都是空空荡荡的,唯有一桌一椅,还有那深深嵌入地底下的铁链子凌乱地纠缠在了一起,帐子一脚,正倚靠着坐着一道消瘦的身影,他身上的衣衫凌乱,披头散发,手上和脚上都铐着链子,禁锢了他的行动,这昏暗的大帐之内,仍是让人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红眼睛的年轻少年,火盆上的火光时不时在他的脸上闪过明亮的光晕,那红眸妖冶,明明是火一般的颜色,却仿佛是寒冰一样的温度,那炙热的火焰在瞳孔深处跃动着,骄傲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听到了帐子掀开的动静,那双冰冷和炙热交织的红眸终于抬起,那是张俊美异常的面容,但却显得十分苍白,甚至于,那嘴角还能看到隐隐约约的血迹,不是礼容是谁?

白起轻轻挑眉,这位年轻英俊的统治者,即便只是淡淡地立在那里,那浑然天成着的睥睨天下的王者之威,仍是耀眼得让人无可忽视,见了他,礼容便忽然扯了扯嘴角笑了,在他面前,自己显得十分的狼狈和不堪,然而即便是以这样的狼狈出现在白起面前,礼容却仍骄傲得像一只苍鹰,他的身子微微踉跄,爬了起来,嘴角轻轻勾起,笑了:“我听说过你,没想到短短几年,你就已经是中原最强大的统治了。”

白起嘴角微抬,可那唇畔虽然带笑,那双锐利的鹰眸却赫然一敛,寒光凛冽,蓝眸莫测而危险:“岷山国四王子礼容,你我会以这样的情形相见,事实上,也是我不曾料到的。”

礼容那嘴角的弧度略微一僵,似乎是没有料到,眼前的这个男人,竟是早已知晓了他的身份,沉默了片刻,礼容索性敛去了嘴角的笑意,开门见山道:“怪不得了,那日在山谷之上,白起大人您却是执意要杀我,甚至不顾您近来所宠爱的那宠姬的性命。”

白起微拂衣袍,在那椅子上坐了下来,此刻他正一只手支着头,姿态慵懒而又优雅,那性感的薄唇微微向上挑着,狭长幽深的眼眸是讳莫如深,他倒是毫不吝啬自己对礼容的夸赞:“你的确是比我预料之中要聪明一些。”

礼容并没有从白起那得到自己想要的神情变化,即便是他,也无法探究,那个小女人,对眼前这个男人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若只是一个小小的宠姬,那他如今可没有机会仍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和他说话,可若他白起也是会怜惜女人的,他此刻,就更不可能还活得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他承认,他看不懂眼前这个轻而易举就能发动一场战争,结束一场战争的统治者的心思。

面对白起这样莫测的男人,礼容索性直言道:“我如今希望能见你,也是希望你能明白,先前所为,不过是一场误会,我并无欲与你做对的心思。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分,想必你也应该早已清楚,在我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我希望能与你谈的,或许是会让你感兴趣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