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天空黯淡得很,没有了那与月齐辉的璀璨星辰,月华浓浓之下,整个首领庭都寂静得像是陷入了沉睡中,直到这夜色慢慢淡了,天际未亮,呈现一片深蓝,忽然一抹红光在这黑暗与深蓝的遥远缝隙中穿透,一道道红光慢慢地侵略向了整篇天空,将那蔚蓝的天际寸寸染红,使这辽阔的平原与草场也逐渐地染上一层美丽的色彩,如墨入水,晕染开来。

可就在这种时候,天都还没完全亮起来,长老院忽然来了人来请白起,在这种时候来请白起,足以可见,姒纵恐怕要不行了,咽气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因为姒纵的病情,几乎所有长老院的大臣都没有离开过首领庭,他们大部分都是夏后氏各个封地的大小部落的领袖,位居中央长老院权力中心,此刻人人都已经等在了议事大帐里,几乎一个不少,帐内的气氛肃穆,就连伯益和他的下属也都在场,准备商量姒纵大人的后事。

白起到来的时候,所有大臣基本都已经到了,天还没完全亮起来,首领庭里仍处处点着火把照明,姒纵的那些妻妾们都嘤嘤地哭成了一团,那间安放病榻的帐子外仍旧守着不少人,帐子外的女人虽然哭得悲惨,可真正敢靠近那间帐子的人并不多,姒纵的子嗣也并不多,存活下来的屈指可数,白起之下,再无成器的能够与白起一争高下的子嗣,他的那些手足,大些的,不是幼年夭折就是不幸战死,活下来的,也大多体弱愚钝,若不是如此,姒纵这么多年来也不会将白起视若眼中刺,肉中钉,欲除之而后快,那蓝眼睛的女人含血带笑的诅咒是纠缠了他一辈子的噩梦……

那被看作恶魔的血脉而惭遭屠杀殆尽的族人,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会站在权力的巅峰,而姒纵,也终有一天尝到被自己的子嗣亲手杀死的滋味……

在经过姒纵的大帐前之时,白起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的神情冷漠,湛蓝的眼眸深邃而莫测,沉默良久,看着那帐前哭成一团的妇人和或体弱或呆傻的年轻子嗣在那帐前跪了一片,白起负手而立,夜风纷飞他的衣袂,他高大修长的身形立于被初升的红日撕裂的深蓝幕布之下,竟如一尊美丽的雕像,身体冰凉冷硬,面容深邃凉薄,不带一丝温度……

“白起大人?”随行在白起身后的湛低低地询问了声

白起缓缓地收回了目光,什么也没说,他的眼底始终一片寂静,神色也始终冰冷莫测,阔步往前走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夜风仍旧肆虐地纠缠着他的衣袂,微弱的光芒朦胧地笼罩在这尊高大伟岸的身躯之下,这渐渐明晃起来的光芒,似乎想要极尽所能地撕裂这夜空,绽放着热量,却始终无法融化这高大英俊的男人周身那冰冷得近乎凝固的空气。

白起来到议事大帐,他的神色淡漠,此时身着他的王袍,那本就伟岸的身躯,更显得英姿高大挺拔,英俊如斯。

帐内所有的大臣的资历辈分皆在白起之上,他们都是夏后氏的元老,自然无需起身向白起行礼,但这里的大多数人,还是客气地向白起打了招呼,以作示好,那最上首的主座之位正空着,那位置的主人此刻正在病榻上卧着,随时可能咽气,白起作为姒纵的长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理应坐在那最上首的位置,而此刻,帐子里的席位几乎也早已坐满了,唯独那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统治地位的席位空了下来,是专门为暂代职权的白起准备的。

白起刚一坐下,便淡淡地向他身旁的湛点了点头,湛会意,上前一步,用这里所有人能听到音量说道:“姒纵大人的身体一直由微生大人和诸位巫医在照料,为了更好地商议处理目前出现的状况,白起大人特意让人请了微生大人一同前来。”

按道理,若不是首领亲自邀请,像微生这样声誉极高的巫师,并不能干预长老院的议事,对于白起大人此举,这里的人并没有任何异议。

微生让人请来后,白起让人为他备了座,姒纵的病情会突然恶化到必须开始商议准备后事的情形,微生并不感到意外,先前他去为姒纵诊断时,就已经说了这不容人乐观的情况,况且为姒纵诊治的,除了微生,还有夏后氏所有最德高望众的巫医,他们都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个结果,唠咳,本来就是等死的命,只是他们谁也不敢这么明着说罢了。

议事大帐里的气氛很古怪,没有人开口说话,这些大臣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白起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这一切,他锐利深沉的眼睛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上,然后这才淡淡开口,喜怒莫测:“父亲大人的病情让我很难过,这是我们谁也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关于后事……”

“后事?”那大帐之内,伯益的话忽然突兀地打断了白起的话,那气势汹汹的少年满脸阴婺,倏然从座位上起身,怒斥道:“白起,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假惺惺?

!分明是你意图不轨,将姒纵大人逼上了绝路,你这个畜牲!”

哗!

是有人手中不稳,弄翻了手里的杯樽,将茶水洒了一地的声音,整个大帐内的气氛顿时陡然下跌,人人面面相觑,冷到了极点。

白起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发怒,他好像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场景一般,此刻的他,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半掩盖住了那张俊美无涛的面容,俊挺的鼻梁下方,那道性感却凉薄的唇缓缓地勾起了一道残酷的弧度,而他的声音,却理性至极:“伯益,这样的话,你还是谨慎斟酌一番,好好想一想该不该说为好,那可是我的父亲。”

“我何需再想!”伯益就像个浑身燃烧着火焰的骄傲的苍狼一般,手指着白起,面上时倨傲和愤怒:“你敢对天发誓,你没有弑父篡位的不轨之心?!”

“伯益,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快向白起大人道歉吧。”

“是啊,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要知道,毫无道理地指责他人,可是一件极其不妥的事,这一点,希望你能明白。”

“白起大人怎么会对姒纵大人起不轨之心呢,白起大人可是姒纵大人的长子。”

“我看我们还是应该先商议商议关于姒纵大人的事……”

不少大臣们皆纷纷开口奉劝伯益,毕竟在这时候,节外生枝,只会让别的联盟成员看夏后氏的笑话罢了。

伯益冷笑了一声,在他的命令下,有人将姒纵喝剩的药渣奉了上来,就放在了大殿中央,伯益指着那东西,指责白起道:“这就是证据!”

顿时间,所有人都跟着哗然,纷纷伸长了脖子,更有甚者,站起了身来,想要看清伯益让人呈上来的东西,待他们看清了那药渣,好像霎时想明白了些什么,整个议事大帐内,几乎乱成了一团。

可那位仍坐在首位之上的英俊男人却依旧面色平静,他看起来是那样气定神闲,那样的从容优雅,他的脸上仍旧并无丝毫意外之色,白起只是漫不经心地勾起了性感的薄唇,带着侵略性的戏谑目光最终毫不避讳地落在了伯益身上:“是谁指使你这样诬陷我,伯益?”

那一声“伯益”,带着戏谑的意味,他嘴角的弧度更是优雅而淡定,好像根本没把伯益的指控放在了眼里,随着白起开口,整个大帐,也瞬间寂静了下来

伯益的脸色一滞,竟然被激怒得涨红了起来,在白起面前,他冲动得就像个被戏耍的猴子:“是姒纵大人的意思!我并不是在诬陷你,证据就在那里,你当我们所有人都是瞎子吗,还是你想告诉我们,就连姒纵大人都是在诬陷你?!正好今天诸位大人都在,你有没有罪,就让长老院来审判你!言汤是姒纵大人所信赖的人,让言汤带人去问一问姒纵大人,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原来今日将众多大臣请到这里来,是有一场审判在等待着他……

白起却是深不可测地笑了起来,带着危险的寒光,他湛蓝色的瞳仁在这肃静的大帐里泛着森冷威严的光芒,然而他的姿态却更加的慵懒,唇畔那幽深莫测的弧度也更加深邃起来,带着张狂和肆虐的寒光万分凛冽,讳莫如深:“你说得有道理,言汤跟着父亲大人也有三十多个年头了,他说的话,应该没有人会怀疑,就如你所说,让言汤带人去问上一问吧。”

言汤是姒纵身旁的近身侍从,也是他的心腹,他为人一向忠心耿耿,只听命于姒纵大人,白起这么说,在场的大臣们倒是没有丝毫异议,唯独提出这个要求的伯益在听了白起这样爽快地点头答应之后,不禁愣了一下,神色也瞬间凝重了下来,心中有些迟疑,看着白起的目光,也不禁更多的质疑起来,但这本来就是他所希望的,伯益没有理由拒绝。

言汤方脸虎眼,很是魁梧,且又是姒纵大人的心腹,伯益如今所做的这一切,本来就是姒纵大人的安排,伯益对此很有信心,在命令言汤带人去姒纵大人那询问的时候,帐子里所有的大臣都沉默地等候在位置上,而白起,却依旧神色平静,一手支着头,半靠着身子,眼帘也半垂帘着,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言汤这一趟,却了有一段时间,长老院的大臣们几乎都要等得不耐烦了,伯益正要亲自带人过去看一看,言汤就在这时候带人回来了,他掀帘而入,没有向任何人行礼,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言汤的进入,刷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而白起也没有计较他的无礼,他睁开了眼睛,那湛蓝的眼底微光涌动,诡异而惑人,不等白起开口,伯益便已颇有信心地要求言汤如实禀报:“现在,你可以将姒纵大人的意思告诉所有人了吧!”

言汤微微垂眸,他看起来对谁也不恭敬,可人们都知道他是姒纵大人所信赖的人,也没有人会去计较他那傲慢的态度,即便在白起面前,言汤也是面无表情道:“姒纵大人病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

言汤的话音落定,人们的脸上有失望,也有意料之中之色,姒纵大人都是快咽气的状况了,哪里还能指望真的问出什么来。

听到言汤如此回答,最显意外的无疑是伯益了,可他也指责不出任何错误来,现在姒纵大人的情况,的确是连睁眼都困难,更别指望他开口说话了。

然而就在此时,言汤却复又开口说道:“但是据我所知,姒纵大人自卧病至今,并没有一句指责白起大人做出过大逆不道之事。”

伯益面上的表情很明显地瞬间一怔,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这完全是他没有想过的情况,言汤他,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他可是姒纵大人的亲信……

此刻伯益握成拳的手也越发地紧,几乎能够发出咯吱咯吱的关节压迫产生的响声,他面色铁沉,甚至有一种可怕的苍白,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一般。

“言汤可是姒纵大人所信赖的人,不会撒谎。”

“是啊,既然言汤这么说了……”

“伯益,你还是尽快向白起大人承认错误吧,眼下我们并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节外生枝。”

“白起大人……”

有人开始奉劝伯益向白起低头,有人开始请求白起宽宏大量地饶恕伯益,眼下的情形这里的人虽然嘴上不说,面上不表,但显然各个都心知肚明,这些都是玩弄了大半辈子政治的老狐狸,哪能不清楚眼下的状况,不管伯益说得是真是假,现在就连言汤都已经站在了白起大人这一边,如今这局势,白起大人显得那样从容淡定,明显是对眼下的局面早有预料,再看伯益的神情,显然受了不小的打击……

“那药,药才是证据,你辩解不了!”脸色苍白的伯益并没有听从众人的奉劝,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执意要让人查验那姒纵喝剩下的药渣。

“既然你执意如此……微生,就劳烦你与众位巫医,在这么多双眼睛面前,给这大家一个公正的结果

。”白起的唇角悠扬,他的态度优雅,但那云淡风轻的态度,却显得如此的目中无人与狂妄自负,再一次深深地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是。”今日微生全程都那样事不关己地坐在那,闭着眼睛,微微含笑,此刻听到白起大人点到了他的名字,微生这才微微有了动作,他起了身,在侍从的搀扶下,向那碗药渣走去,由于微生的身份特殊,这些巫医们也只是跟在左右,做个见证罢了,无数双目光此刻都凝聚在了微生和这些巫医身上,微生检查得很仔细,对于他的话,人们也只有相信的份,眼睁睁地看着微生将那碗药渣翻来覆去地都检查了一遍,也经由那些巫医也检查了一遍,微生这才在侍从的侍奉下洗了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微微笑道:“白起大人,这药,确实有问题……”

“是啊,这药的确有问题……”对于微生的话,巫医们也只是纷纷附和。

“可是……”不等大臣们窃窃私语开来,微生却已又一次开口,他的神情看起来是那样圣洁而温和,简直是童叟无欺,让人不忍质疑:“我不是很明白,伯益大人,您为何要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我听说,姒纵大人原本十分器重您……”

伯益一愣,但这一回,他的反应却比先前的种种打击好太多了,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笑了起来:“连你也被白起那奸险残忍的小人给收买了吗?”

微生淡笑:“这样的话,微生不敢当,我只是站在真理的一边罢了,况且有这么多位巫医在场,微生也说不了谎,据我所知,煎熬药物的事一直由伯益大人您和您的亲信亲自负责,就算后来这药经由白起大人的手,可这其中要人性命的毒物,也只有在煎熬的过程中才能渗入,况且若是白起大人下的手,为何白起大人要在明知这药可能致人丧命的情况下亲自试药?若不是发现及时,恐怕就是我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拯救白起大人的性命。”

“伯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可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你竟敢毒害姒纵大人,枉费姒纵大人是这样的信赖你!”

“天神作证,这样的人,该下地狱!”

“好了别吵了,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大家还是不要枉自下定论的好,我看伯益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微生说话,从来没有人会质疑,而此刻,这长老院半数之上的席位几乎都站在了白起的一边,惟有那少部分姒纵的旧部仍在为伯益说话……

伯益的面色一沉,他从来就知道白起手段了得,野心勃勃,然而现在,竟然让这么多人都跟着他睁眼说瞎话……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又是什么时候让姒纵大人身边的人,通通都站到了他那边

!这个蓝眼睛的恶魔,狼子野心,他简直就是个魔鬼,他太可怕了!

白起看起来是那样风度翩翩,他嘴角轻轻地勾起,那张英俊如斯的面容之上经这么一笑,简直要让人感到神魂颠倒,日月失色,可他看似在笑,这笑意落在伯益的眼里,却莫名地让人心底一阵恶意的发寒,他这是在肆无忌惮地嘲弄他的自尊心,就像在看着一个垂死挣扎的野狼如何地绝望,如何地震惊于敌人的强大,他是那样的自信与傲慢,神情却又是如此的不屑与猖狂!

“呵!白起,你果然了不起。”伯益突然低笑出了声,没有人明白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什么还笑得出来,但很快,整个首领庭,整个议事大帐,忽然就让人包围了起来,所有人的面色皆是一惊,因为姒纵的事,他们谁也没有离开首领庭,难怪了,难怪伯益在这种情况下,仍自负得不肯低头,他忽然带人包围了首领庭,禁止这里所有人离开半步,这是……这是要造反不成!

“白,白起大人……”

“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伯益,你大胆,竟然造反!”

“伯益,我奉劝你还是退兵吧,有什么话都好说,造反的叛兵,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造反?

伯益笑了,姒纵大人早料到了会有这样的一天,白起野心勃勃,待他死后,白起必要造反,他的确是好本事,竟然硬生生反将乐他一军,将谋害姒纵大人,意图造反的罪名扣到了他伯益的头上来,可白起这一回来,根本没有带兵马,面对着这包围了首领庭的兵马,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如何?

“先是指使你诬陷,继而竟然将父亲大人手中仅剩下的兵权都暗自交予了你……真是精彩。”那座上的男人突然缓缓地勾起了唇角,慢悠悠地开口,那低沉的语气里,带了笑意,却让人胆战心惊,手脚冰凉,那双深邃莫测的眼睛犹如一汪危险的深潭,隐匿着神秘的危险漩涡,引人入胜,然后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