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淡月好生焦急!

她为着圆圆的伤势焦急,为着马车的颠簸慢行焦急,为着没市镇、没有大夫可为圆圆治伤焦急,还有……她心里还偷偷地想着,她也为着还不能见到钟离奔弓的面而焦急。

一路上面露焦急的只有她一人,木板脸的黑衫和冷冰冰的白衣,不急不躁乃属常情,因为事不关己嘛!

可是就连身受重伤的圆圆也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不禁让她越瞧越气、越瞧越急,她也不想自己手足无措的模样让钟离奔弓的朋友笑话,可是她就是克制不住自怀孕便跟着转性的急性子。

第一百七十六次掀开马车的窗帘,看看前头的路,是不是已经走上官道的样子。

第一百七十七次掀开马车的窗帘,看看前头的景象,是不是已接近市镇了。

第一百七十八次掀开马车的窗帘,看看前头的人影,是不是有想念中的人儿靠近。

第一百七十九次掀开马车的窗帘,看看前头的……那风尘仆仆纵马奔近的骑土,是不是真是她脑海里,时刻不停缠绕的那个人呢?

是那个有着一双锐利瞳孔温柔笑容的人吗?

***

咱!

钟离奔弓先被秋淡月狠狠甩了一巴掌,然后又被她激动地又搂又跳的猛往他脸上亲了好几口,之后又抡着一双小拳头使劲地捶了他好几拳,再用尽所有的气力抱住他放声大哭。

那个在秋淡月第一百七十九次,掀开马车窗帘时所看到的骑士,果然就是一路上策马奔驰、只想要尽速赶到爱人身边的钟离奔弓。

「钟离少爷,呃……小姐最近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我猜小姐的这些举动,是表示她非常、非常高兴见到少爷。」

已经让白衣数过上等伤药并推宫运气,气色转佳的圆圆,见到秋淡月像疯婆子一样的举止,有些难为情地替她解释着。

「小白猫,-胖了?咱们分离了大半年,没因思念我而消瘦就算了,-竟然还胖了,而且还胖这么多!虽然-胖了我也还是喜爱-,可是……-也太不把我放在心里了吧?」钟离奔弓眼瞳里全是秋淡月的身影。

他虽是笑着说,但眼睛却感到一阵酸涩,他实在是太过思念这个正紧紧抱在怀里的小女人了。思念到无法以任何言语来形容的地步。

望着爱人微红的眼眶,秋淡月突然明白了男人跟女人一样,遇到了不如意或伤心时,也会受伤,而且受伤的程度不见得会比女人轻。

睽违已久的开朗性子,自钟离奔弓见到秋淡月安好无恙的那一刻起,便自动地出现。

但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抱怨,这段日子以来她是不是一点也不曾为他食不下咽过,他可是大半年都食不知味哩。秋淡月又一拳揍上他的鼻子。

一旁的黑衫白衣夫妇和圆圆,一点也没有露出同情钟离奔弓的表情,而且还不约而同地闷声偷笑。

眼角还淌着泪的秋淡月拍拍隆起的肚子,瞪了心爱的男人一眼,娇嗔道:「你还敢嫌我胖?这里面装的可是你放进去的麒麟子哪!」

钟离奔弓怎么也想不到久别之后的秋淡月,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句。

他张口结舌地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再看看她圆滚滚的肚子,一时之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

跺了跺脚,芳芳还来不及摔枕头出气就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连续三个晚上,她都只在身上穿了件绣着桃花的抹胸,姿态撩人的躺在钟离奔弓**等他,而且为求第一眼就让钟离奔弓惊艳,她还特地不盖上棉被并将胸挺得老高。

三月天的夜里,凉风还是能透骨,朝露还是能冻人。

当芳芳在钟离奔弓房里怎么都等不到人后,她便决定答应去赴族里一个常约她去逛庙会的小伙子的约,因为那个小伙子说他有个表兄是天诛使者。

芳芳相信,天底下绝没有天诛使者找不到的人,天底下也绝没有能逃得过她魅力的男人。

***

钟离奔弓才不管什么麒麟子不麒麟子的,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恢复神智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态度坚决地要带秋淡月回家去拜堂成亲,他要赶在孩子落地前将她给娶过门。

经过椎心的分离后再聚首,钟离奔弓不再如之前那般对秋淡月寒蓄地表达情意,他将绵绵的思念和温柔情话,直截了当地倾诉予她知晓。

秋淡月亦是-开心中的矜持,对他诉尽情衷,并娇羞地寻求她一直渴望知道的答案——他是为了什么会将情感投注在她身上呢?

而她所得到的甜蜜答案,令她喜悦不已。

虽然浓情蜜意、两心相许,但是她还是摇头拒绝了他的求亲。

「为什么?难不成-想等孩子落地才要进钟离家大门?我爹娘若是知道自己就要当祖父祖母了,不晓得他们老人家会有多么开心,恐怕会疼-这媳妇疼到心窝里去,而忘记我这亲生儿子的存在了。」

一处钟离奔弓多年前在乡下购置的屋宅内,他已经不晓得是第几次地劝说着秋淡月,他只觉得她原本的性子就拗,但怀了孩子后更是拗上了万分。

秋淡月伸出长着薄茧的小手抚着他的面庞,秋淡月觉得此生能再度见到他、摸着他,真是老天爷最善心的恩赐,但她还懂得事情的轻重,所以她向他解释着自己的顾虑。

「等麒麟子满月后,族长便会派天诛使者来诛杀我的。圆圆当初会带我躲到山里,也是想瞒骗族人,假装她已完成对我的天诛任务,那法子行不行得通还不知道,倘若咱们现在就成亲,假使圆圆的计画被族长发现,到时钟离家的亲族也会受我拖累的。」

钟离奔弓无语了。

他能不顾一切、不管自己的生死,却万万不能祸及父母亲族,可是他又对于无法给秋淡月一个明确的名分而感到焦急。况且,照她的说法,就算圆圆的计画能够成功,她得一辈子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

将螓首搁靠进钟离奔弓的怀里,秋淡月唇角泛起一抹满足的微笑。

「奔弓,我们现在能再在一起,而我又即将生下你的儿子,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满足和快乐了,以后的事,咱们就先别想那么多了。」

他怎么能不想那么多?钟离奔弓低叹了一口气,为了不让孕妇怀着忧心的情绪,他轻轻地吻着她发顶,「嗯,-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得好好的、开开心心的,对我来说,这样就够了。」

但他还是说出了心中的希冀:「我要永远与-在一起、永远这么抱着-、永远这么亲着。」他轻吻了她红润的粉唇后才又继续说:「我要-不仅只替我生一个儿子,我还要一个女儿,一个像-也像我的女孩,然后再生个像我也像-的男孩子。」

永远?再生几个孩子?

秋淡月希望能如他所愿,但也不敢抱着这种希望,在心里几经挣扎之后,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对未来怀抱着希望。

***

因为在麒麟子出生满月之前,优影族人是绝对不会对身为麒麟圣女的秋淡月,做出任何不利于她的举动,所以黑衫白衣夫妇在确定秋淡月的产期之后,便先行离去,待秋淡月生产后再来助钟离奔弓应付天诛使者。

为免人多口杂,竹林屋宅里除了钟离奔弓、身怀六甲的秋淡月,和尚有伤在身的圆圆之外,并没有另聘佣仆。

不过,在圆圆的坚持下,他们在竹林小屋外围了栅圈养了几只白鹅。钟离奔弓和秋淡月都很纳闷为什么一定要养鹅,如果是为了想吃禽卵,难道养鸡、养鸭就不行吗?

圆圆明白两人心里的疑问,笑着解释道:「鹅只生来有着强悍的居域性格,一有生人靠近或有不寻常的风吹草动,便会警觉的戒备并攻击来者。鸡鸭虽然也有相同的性子,但与机警的鹅性一相比较却是迟钝得多了,况且鹅只的秽物还有着驱逐蛇的效用呢。」

钟离奔弓察觉出她眼里略带嘲笑他是个城里憨的意思,不甘示弱的提出反驳,「那老几条凶猛的看门狗不就得了?」

「时间紧迫,如何在一时半刻内就得到猛犬的忠心?更何况,我们只是需要收到警讯的效果,难不成还巴望着区区几只狗就想抵挡得住天诛使者、保护淡月小姐的安全?」

若不是秋淡月心系在眼前这男子身上,圆圆实在是极想一掌将钟离奔弓那可笑的男子自尊给打爆。

叹了口气,钟离奔弓明白圆圆的话是对的,更明白那个设有怀着身孕、身上也没有带着伤,要下山到镇上去买几只蠢鹅回来的人是谁。

***

钟离奔弓虽然不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但也不是自小在田野里长大的庄稼汉。

他劈柴火、修钉牲栅的动作不甚俐落,虽然偶尔还是会一榔头敲着自己的指头,手法却也日益熟练。

他并不特别喜爱做这些粗活,但为了让秋淡月的生活能更感舒适,以前从没做过洒扫鹅栏羊圈、下山采办灯油杂货的活儿,现今都成了日常里做得极顺手的事了。

为了让秋淡月每天有新鲜的鸡蛋吃,他到市集里买了两笼刚会下蛋的母鸡,打算养在庭院里,又因为圆圆说配过种的鸡蛋较补身,所以他又拎了只公鸡回去。

之前到镇上买鹅的时候,他是缚着一双双鹅脚堆在独轮车上推回去的,看到市集另一头有人在卖羊,便想着怀着身孕的爱人天天有羊奶喝也不错,所以独轮车的把手上就又系了两条圈在羊脖子上的草绳——一头刚生产的母羊及小羊。

在屋侧翻土种些长得快、收成快的蔬菜;清晨日头未规就起床到竹林里挖两支笋子,上山猎捕兔儿、涉溪钓捞肥鱼……每当他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总是觉得幸福得不得了。只要她对他甜甜的笑,他一日的疲劳便消失得全无踪影;她依偎在他怀里撒娇,他的烦恼随即飞到九霄云外。

若说两人在飘郁苑时的日子是浓郁而甜蜜,那么在山坡竹林里的日子,便是种耐人寻味且深刻隽永的甘味。

唯独那几只不识好歹的肥鹅,大都是圆圆和秋淡月在添水洒米喂养,所以他总觉得那些扁毛畜生对他不具善意,一个不顺眼便要追着他拍翅啄上几口,这让他不时有想大啖鹅肉的。

***

缱绻交颈相拥,再爇切的相贴、再深情的唇舌濡染,也在钟离奔弓大掌被秋淡月肚皮里的蹦动所平息,他身体里的每一滴沸腾的血液瞬时降温。

当他亲吻着她时,她的身体就像是被某种不知名,且细小的尖锐器具刺遍一般,有点似痛非痛、似麻非麻的感觉,但当她闭起眼继续迎接他的吻后,感觉便变成了像是被上好的丝绢包围住那样舒服。

两人追寻着对方的嘴唇,就如同渴望糖果的孩子般,怎么尝也尝不够。

相依相偎、相濡以沫的亲密,让他们好象今生所遇到的任何伤心事,完全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记得那些欢乐、开怀的事情。因为他们正沉浸在无尽的幸福之中。

爱情使得秋淡月遗忘两人当初结合时的恐惧和痛楚,除了心之外,她也迫切的想让自己的身体再次属于他,也让他属于自己,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种互属互有的感觉。

可是,她低头看看自己那好似随时就要迸开的高耸肚皮,再抬起头看到他眼里温柔的体贴,便明白就算身躯没有结合,他们仍是真实地拥有着彼此。

鼻息相融的共枕夜里,他们的退总是在被窝里缠叠在一起,虽然时间一久难免会觉得退有些麻,但说来可笑,谁也不愿先将退怞开。

分离的记忆太过痛苦,痛苦得稍一想起,胸口便是一阵紧缩,所以他们连睡眠时这小小的分开也不愿意。但最后,为了使她获得较舒适的睡眠,他不得不挪开身子则再压着她。***

微风轻抚着从鹅圈栅栏旁伸出的矮细竹枝,两三片竹叶缓缓地落在栅圈内的鹅只身旁。

秋淡月悄悄的走了出来,依偎在靠着门框的钟离奔弓身旁,一只手抓着长发,一只手挽着地的臂膀。天地间一片和平宁静,她的眼眸中充满了愉悦和幸福。

「-看那边。」

钟离奔弓伸臂轻揽着她的肩,示意她朝向他正看着的方向望去。

有些不解疑惑,但她仍是将原本流连在他面庞上的目光,顺着地的目光望去。

「月光自那边的竹叶缝隙中洒到地上,就好象随时会有仙女出现一样,是不是很美呢?」

「咦,一直以为你说话总是没个正经,没想到你竟能说出这样诗情画意的话来,这会儿我倒是要对你另眼相看了哩。」

想要转移秋淡月对于即将生产的恐惧,以及天诛使者也将随之到来的事实,钟离奔弓特意在生活中找寻些能让她开怀的事情。但此刻经由她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自己显得有些矫情、也有些造作,不禁不自在地微微红了耳根。「我……我只是……」

他向来伶俐的口才,此刻显得有此不济事,他也只好傻笑着。

「只是想哄我开心,是不?」秋淡月了解地轻笑,胸怀里涨着满满的幸福。

她定定地迎视着他,心想着:真是不可思议!不安的心情消失了,只因为他专注地看着我,我的心情便平静许多。虽然经过这些日子,他瘦了也晒黑了,但他眼里的人还是我,他也还是以前的他,但他又好象变得不是以前的他,难道是我变了吗?或许……是我变得比昨天更爱他的关系吧!

「之前和圆圆住在山上,想念你的时候,我是那么的不安、那么的孤独,你知道吗?」

「我知道。」

「可是你现在随口说的每一句话,便能轻易的将我的不安消解掉,你懂我的感觉吗?」

「我懂。」

***

「该休息。」

「该多走动。」小屋里常常传来圆圆和钟离奔弓的争议声。

钟离奔弓觉得秋淡月该常常活动才会保持健康,届时生产才会顺利。而圆圆则是认为秋淡月已有帮忙躁持简单家务,活动量已经足够,不该再挺着个大肚子过度疲累。

「小姐,-看少爷都不疼-,-每天已经够累了,竟然还要-多走动。」圆圆将小嘴嘟得高高地向秋淡月埋怨着。

一路相互扶持的走来,圆圆在秋淡月与钟离奔弓的心目中已不是侍女的地位,对她有着对亲人、对妹妹的情感,称呼在圆圆的坚持下不愿变更,但情谊浓厚却是不可否认。

「亏-还是个武术高手,母马生小马的前两天不都要马师牵着母马不停的走动吗?

那孕妇临盆前要多走动应该就没错了,我是为了淡月好,才要她多活动筋骨。」

钟离奔弓细心地以布巾擦拭着以前他花了千金才得来的宝弓,虽然宝弓现在最重要的功能,是猎捕山羌野兔做为晚膳。

「母马哪能拿来和小姐相比!」圆圆气得大眼圆睁地瞪着钟离奔弓。

「小时候教我骑马的人说过,母马和女人生孩子都是一样的过程。」

钟离奔弓不理会圆圆的瞪视,继续拿起砺石磨锐箭镞前端,心里想着明天要给秋淡月打只山雉回来炖汤喝。

「那个马师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圆圆气得跳脚,她不能容忍任何污蔑到秋淡月的言语。

他看了犹在跳脚的圆圆一眼,淡淡地说:「那个教我骑马的人是我娘。」

钟离奔弓的父亲虽是手不释卷的读书人,但母亲却是武林世家的千金,所以他小时候骑乘射御的基础学习,全是由母亲一手调教的。

「啊?」圆圆尴尬的红了红脸,求救似的望着秋淡月。

秋淡月对于两人关于她健康的争执早已习惯了,她微笑的开口说:「你们说得都对,我会多站起来走动,但一感到累了就立刻歇息,这样你们说好不好?」

***

因为秋淡月肚子越来越大,夜里睡觉想翻个身也越来越难,更别提她生活起居的诸多不便让钟离奔弓心疼不已,所以他考虑想到临近的镇上去请几个佣仆。

「奔弓……」秋淡月轻喊了声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钟离奔弓。

见她捧着肚子站在厅堂门边,钟离奔弓马上迎了过去。「时候还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你今天要到镇上去买东西吗?」她微微皱拧眉心,额际也淌下一滴汗珠,小脸苍白地问道。

「脸色这样差,人不舒服?」以掌心抹去她的冷汗,他专注地直视着她。

没心神去理会他的问题,她背抵着门框,籍以支撑着自己逐渐发软的双退,哑着嗓子说道:「记得顺便带个产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