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没什么出息了,最亲密的朋友一个一个的远离了我,让我不自觉的对我的人格产生了怀疑。

早上我去上班,由于是始发站,车上的人不多,我挑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路的风景。

也许是因为沉重了一个冬天,这样平常的一个春天的早晨居然让我觉得异常滋润,我在不知不觉当中陶醉在其中了。

公共汽车开过我们以前的小学的门口,很多自行车,很多汽车,很多神情各异的家长,很多朝气蓬勃的孩子,很多理想……我心里暗暗地想着,小学的大门是在以前的基础上翻新的,那个写着“XX大学附属小学”的牌子却还是以前的那个,白底,黑字,足足三米高,我从这个小学走出来起码也有十五年了,见证了这个我跟迟大志、纪峰当年一齐走进走出的建筑物将近二十年来的每一个点滴的变迁——变化实在很大,现在这个小学的面积起码比过去扩大了五倍,想必里面的设施也更加先进了,只有这个写有学校名称的大牌子,将近二十年的日子里,一直都挂在那里,甚至没有人想起去给它刷上一层新的油漆……关于这个巨大的牌子,我每次路过小学门口的时候都会留心去看,在十几二十年前,经常会有三个孩子把有些发灰的军绿色书包扔在牌子脚下,在这个大牌子的前面围成一圈,或是在游戏,或是在争吵,或是一齐拦截住某个曾经在白天对三个人当中任何一个有过不友好表示的倒霉的同学,对他(她)推推搡搡,甚至拉到大牌子旁边一个凹进去的墙角拳打脚踢……你肯定已经知道了,那三个孩子就是纪峰、迟大志和我。事实上,很多时候,在我跟迟大志对某些同学动武的时刻里,纪峰常常都是安静的,他最喜欢在我们“收拾”别人的时候低着头一边努力地用一只手挖着另外一只手指甲里面的脏泥,一边不停的吸溜着鼻涕,只有我们叫他帮忙的时候他才极不情愿地参加进来……为什么我如此确定这个小学门口的大牌子在我们离开以后这漫长的将近二十年的岁月里都没有发生过变化呢?你看,在那个牌子从下往上一尺左右距离的范围之内隐约透露出一些陈旧的红色油漆的痕迹,那些痕迹是我和迟大志、纪峰留下的,是我们仨当年成立的“学雷锋小组”经过讨论之后做的第一件“学雷锋”的好事,我们认为学校的大牌子黑白两色太单调了,打算弄点热烈的红色上去,那个周末,迟大志从家里偷了一罐铁红色的油漆,我们仨一人拿一根巨大的绘图毛笔,蘸着粘忽忽的油漆往大牌子上刷,刷了一尺多高就够不到了,于是很无可奈何地扔了毛笔和油漆找地方玩去了…………结果可想而知,迟大志的父亲想了很多办法也没能将红色彻底去掉,只能又在上面刷了一层白色的油漆。

我想起当年,也是现在这个季节,三月,全学校的孩子都疯了似的到处找机会做好事儿,那时小学里还流行“小红花”,就是全班同学的名字都写在教室的一面墙壁上,谁做了好事,老师就在谁的名字后面贴上一朵小红花,在我们三个之中,纪峰是小红花最多的一个,他得了四朵,迟大志两朵,而我,一朵也没有,因为我从来不跟除了纪峰、迟大志以外的同学交往,也就没有人跟我借块橡皮什么的,(那时候好像别人朝你借块橡皮,你借给他了,都算你学了雷锋,帮助了一次同学)其实纪峰经常会跑到我们老师那里去汇报我学雷锋的实际行动,“昨天放学的路上闻昕捡到了五毛钱,交给了失主”,但是另外感到奇怪的是,老师从来没有对我提出过表扬,也没有给过我小红花,后来在一次家长会之后,老师留下了我和纪峰的家长,主要反应我们俩的思想问题,回去以后我们都挨了打,直到那天我才明白为什么老师不肯给我小红花的真正原因——那时候纪峰一个星期平均三次向老师汇报我的学雷锋表现,然而每次却都是一样的内容,“老师,昨天放学回家的路上闻昕捡到了五毛钱,她交给了失主”。

想起早上照镜子的时候,额头两旁的地方居然长出了两根白头发,内心就会涌出许多难以鸣状的惶恐,容颜老去了,我们都长大了,岁月荏苒,我想我们终于有一天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只有痕迹,以及……以及别人对我们的记忆,就像我对大发白这样。

车到站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一路都在落泪。

在单位一天,我仍旧抱着一摞英文稿子钻进了会议室,我不吃不喝,一直看着大马路发呆。直到下班的时候我仍然保持着早上刚坐下的姿势,面前的翻译稿一页也没有翻动。

快下班的时候,迟大志给我打来了电话,我犹豫了一会,把电话挂断了。

我回到办公室里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去睡他个天昏地暗,走到门口,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我不耐烦的掏出来,我想好了,如果是迟大志打来的,我将对他破口大骂。

是一个似曾相识又很陌生的号码,我对于电话号码一直很敏感。我从不小看电话屏幕上显示出来的一串数字,特别是陌生的数字,每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出现之后都会有一些未知的事件在等待着你。我曾经收到过很多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消息,最搞笑的一次是在半夜里有人发消息请示我“货已到,送到哪里?”我在深夜里猜测着这刚到的“货”应该是类似毒品一类的东西,没有什么正常的交易是在深夜进行的。我自作主张的回了消息,把我家的地址发送给对方,并怀着欣喜的感情通知了警察,一个半小时以后,有人敲门,穿着便衣的警察警觉的潜在门口,我忐忑的将门打开之后,哭笑不得——来人送来了两箱子大闸蟹,据说是刚空运过来的……我接了电话,尽管心情不好,我尽量将语气放的平和。

“你好。”

“闻昕!”迟大志的声音灌进耳朵,“闻昕,我,我在你们单位门口呢。”

“滚!”我怒喝一声之后挂了电话。

忽然想起了迟大志刚才打来的电话号码的末尾是一大串的3,我心里一沉,马上又退回到办公室里将书包放下,重又掏出手机来翻出不久之前我的同事小沈转发给我的有关我作风问题的短信来看,没错,正是刚才迟大志打来的电话号码……我几乎背过气去,“他妈的!”我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迅速从办公室向单位的大门口走去,走过厕所的时候,我进去拿了一根棍子,搞卫生的阿姨总是把不能用的墩布的头去掉,将棍子存放在门口,我在其中挑了一根最粗,看起来最结实的,准备爆打迟大志。

走到单位门口,我四下张望,没有看到迟大志的影子,失望之余我将棍子摔向墙角,准备走到马路对面拦一辆出租车回家。

走了没几步,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高级的奥迪轿车频频地对我按响喇叭,我没有在意,继续向前走,喇叭响的更加激烈,让我十分恼怒,迅速的转身,准备将怒气撒到那个倒霉的驾驶员身上。

走近那辆汽车正准备拉开车门的时候,迟大志从副驾驶的座位上打开车门走了下来,我怔了一下,然后甩掉了背包,疯了一般跑向墙角捡起刚才被我丢掉的那根棍子,高高的挥舞起来,对着目瞪口呆的迟大志一棍子打下去。

很清脆的破碎声传来,迟大志躲过,我的棍子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挡风玻璃上,奥迪的司机惊讶过后,从车里跳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怒气更甚过我,大声的质问我:“你干什么?”

我死命的用力将他甩开,再次捡起棍子,对着迟大志打去,这一次他没有躲过,被我打中了肩膀,惨叫一声蹲在了地上。

司机上前揪住了我的头发,将我拉到一边,长久以来我几乎已经忘记了真正的疼痛是怎样的,在我感觉到久违的疼痛之后内心一阵喧哗,这些喧哗让我热血沸腾,迅速的转身,对着这个倒霉的司机脸上重重的打去一拳,他好像没有想到我居然会如此的野蛮,似乎是犹豫着该不该教训我的功夫,迟大志杀猪一般的开始对他嚎叫:“小李,停,停,停手——”

那个叫小李的司机听后很不甘心的放开了我的头发。

我已经二十年没有拿起过棍子打人了,最后一次我记得是在唐山,我在爷爷家拿着扁担打破了闻铁军的脑袋。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恨恨的看着迟大志,我的武斗引来了大群围观的群众,他们的表情不一,有对我的蔑视,但更多是同情,有人在嘟囔“差不多行了嘿,老公犯了错吓唬吓唬得了,不至于拿棍子打啊”,有人在和稀泥“还不赶紧的爬起来哄哄你媳妇,男人就应该知道让着点,瞧把你媳妇气的!”还有人跟着起哄“打,谁打赢了谁有理!”……迟大志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人群挥挥手,“有什么好看的。”他低着头说到,接着他走向我,把我从那个司机旁边拉进了汽车,我反抗,他小声说到:“回去说吧,别在大街上闹。”

小李从不远的地方将我的包拿回车里,发动了汽车,看样子准备直接开去修理厂。

“你这是为什么呀!”迟大志皱着眉头,声音里面充满着对我的不理解,“我今天来是来哄哄你,你跟一个老太太治的什么气呀?”他还以为我因为曹院长对他耿耿于怀,“我是他儿子,总不能当着我的面儿你跟她……我总不能帮着你气她吧!”

“你说什么呢!”掏出手机摔在他脸上,“你说清楚,你为什么往我单位发匿名信息……你……你还说我是专门出入五星级饭店的高级**……你……你这是诽谤!你知道吗。”我实在没有想到是我青梅竹马的玩伴散布了这些谣言。

迟大志拿过手机来,很仔细的翻看着,看到最后他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到最后,他开始手忙脚乱起来,“这是为什么呀!”这句话他已经重复了很多次,“小李,你这是为什么呀!”他把电话递给了司机,他看了几条,无辜的对迟大志说,“这我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电话是袁总的,我只见她用过几次,不用的时候就关着,扔车上……这可不是我干的。”

我爬在车窗上呜呜的哭了起来,我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个袁芳!她怎么这样!”迟大志在自言自语,“她这是想干嘛!”他把手机重重的摔在一边,“闻昕,你别往心里去,她可能跟你闹着玩……”

“去你妈的!”我开始咆哮起来,“迟大志你贱不贱啊,你看在钱的面子上连廉耻都不要了!跟我闹着玩?她把这消息给我单位的同事每人发了一大堆,这是闹着玩?我说呢,谁能把我的情况知道的这么清楚,感情是你……”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呀!”

“跟你没关系?”我冷笑着,“袁芳怎么知道我在什么单位?她怎么知道我同事的电话?要不是你,她怎么知道这么多……”

迟大志不再言语,他甚至不敢正视我的眼睛。

“停车。”随着我的喊声,小李将车速放慢,最后停在了路边,我抓起背包走下车,关上车门之前,我朝迟大志的脸上啐了一口唾沫,“呸,我就当这二十多年跟一条狼做朋友来着!还是白眼狼!”

我一个人在大街上走了两个多小时,走回了我父母的家。这一路我走的很艰难,身上的骨头像随时要散架一般,出了一身的冷汗。进到家门,我母亲一把将我抱住,她说我的脸色的就像白纸一样惨淡。

我浑身发抖,任她和我父亲说破了嘴也没有吃一点东西。我躺在*上,盖着厚厚的杯子,但还是冷的不行。他们吓坏了,两个人开始商量着把我弄到医院去,我说不出来话,只是有气无力的对着他们摆手,表示我不去医院。

没有办法,我的父母把家里全部的被子都盖到我的身上我还是觉得冷,最后他们只要一边一个将我抱在怀里让我更暖和一些。

我有多少年没有生过病了?他们有多少年没有像现在一样把我当成一个孩子把我抱在怀里安慰我、担忧我、为我一点一滴的痛苦而焦灼,我的优秀的共产党员母亲还流下了眼泪……这样的感受我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过了,我就像一棵野草,自生自灭,生生不息……我忽然大哭起来,讲我的委屈一股脑的向她们倾诉出来,果然,我的母亲听过之后义愤填膺,一拍大腿从*上

她走了之后,我父亲喂了我一点大米粥,我就睡过去了,十分踏实,我知道我的母亲大人一定会为我讨回一个说法,就像小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