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1) 第三章(21)

我国进入社会主义阶段以后,社会各阶层之间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大的隔阂?人们积极造反的那种热情究竟从何而来?

对这些问题,段兵苦苦地思索着,他用了半年的时间细读了《资本论》,收获颇丰,但对上述问题,仍是不得其解。

虽然没有答案,他却发现自己的思想感情逐渐起了变化。

参观阶级斗争展览,他不再为阶级敌人的种种复辟阴谋而愤激;对报纸上发表的那些大批判文章,他也感到拙劣浅薄得可笑。而当前最时髦的政治,是那么荒唐、庸俗、令人生厌。

刘南征已和他疏远,整天忙于洗佛爷、打群架;安慧欣也离他而去,成了溜冰场上的皇后用有和陈北疆还能谈得来他佩服除北疆的敏锐和透彻,佩服她那种胜过男人的意志。

那天,他和陈北疆议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他们写了一份两万多字的为“对当前局势的看法——对中央文革小组的质问”的文章。复写了几份,趁着夜暗,贴上了北京的街头。

当贴最后一份时,出事了。当时,他们正在西四万字街附近往一面墙上刷糊糊,突然被首都大专院校红卫兵三司的一伙人围住了。他们是在西单看了段兵和陈北疆的小字报以后,尾随他们而来的。

“抓住他们”!“他们是现行反革命!”一个戴眼镜的男大学生拼命地喊叫着,指挥着人们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怎么办?”段兵看了陈北疆一眼。

陈北疆竟然笑了,她平静地说:“你冲出去,你个子大,会打拳,能冲出去。中国就咱们这两颗火种了,不能都灭了。”

段兵也笑了,但冲出去已经不可能了。人越聚越多,紧紧地把他们围在中间。

“你说谁是反革命?”段兵理直气壮地质问戴眼镜的大学生,并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领子,几乎把他提离地面。

“就是你,还有她,那个女的。你们攻击中央文革,就是反革命。”大学生一点也不示弱,“走,到卫戍区去。”

“走就走!”段兵猛推了大学生一把,和陈北疆一起领头向北走。后面,押解的和尾随围观的有近百人。

没走出一站地,迎面碰上了十几个穿鍕大衣的人。他们戴着大口罩,帽檐压得低低地,仅露出两只眼。看见了段兵和陈北疆,他们站住了。为首的一个人问押解的大学生:“他们是什么人?干什么事了?”

“现行反革命!贴反革命传单攻击中央文革。”大学生说。

队伍过去了,没走多远,那伙穿鍕大衣的人又追了上来,迎头挡住了人群。“这两个是反革命吗?”为首的那个人拦在路中间,压低声音问。

“现行反革命!”大学生答。

“那好,我们带走了。”说着,那个人拉过段兵和陈北疆,挡在自己的身后。

“你们是什么人?”大学生急了,要往回抢人。

“是你爷爷。”另一个穿鍕大衣的挥手给了大学生一拳。

段兵认出来了,这个人是边亚鍕,那个为首的人,像是陈成。

“你们为什么打人?”群情激愤,一齐往上涌。十几个穿鍕大衣的人齐刷刷地拔出刀子,横成一排挡在路中间。十几双眼睛凶狠地瞪着人们。

人们不敢再往前走,但也不肯罢休,双方僵持着。

突然,陈成挥了一下手,十几个人立刻像恶狼一般扑向人群。十几把利刃闪着一片寒光。人群大乱,掉头猛逃。

惊魂稍定,再回头看时,两个现行反革命和十几个穿鍕大衣的流氓都没了踪影。

陈北疆一边跑,一边笑,最后竟笑弯了腰,再也跑不动了。

她对陈成说:“还是你们的战斗力强。以后我再去贴传单,就请你们当保镖。”

“我对政治不感兴趣。”陈成冷淡地说。

“那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们?”

“因为你们是反革命!”分手时,段兵拍了拍边亚鍕的肩膀。两个人都低着头,没看对方一眼,也没说话。

这年年底,段兵去了内蒙古大草原。他是北京知识青年中第一批去农村插队落户的。

临前行,边亚鍕送给他一把刀,一把锋利的薄钢片砍刀。

“以后咱们两个人再决斗时,我就用这把刀吗?”段兵笑着“有个人用这把刀和我决斗过。小过,他死了。”边亚鍕说。

“你把他刺死了?”

“被政府枪毙了。”

后来,段兵又劝边亚鍕别再胡闹下去了,人总得有个正当的归宿,边亚鍕摇摇头,说:“我的归宿,早就由命运安排好了。”

他们谁也没有提起过安慧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