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9) 第三章(9)

土匪进了北京城,立刻把南北城的玩儿主们打得惨败。几乎是在一夜之问,许多大码头的主要首领都遭了他的手。先是南城的大疤瘌被刺了两刀,跪在地上求饶称臣;接着是北城的洋马挨了两砖头,脑袋上缝了十一针;以后是贵福被扎死,钱被抢,母被奸。再以后,又有许多人倒了霉。

一时间,玩儿主不敢上街,佛爷不敢登车出货,谁都怕碰上这个魔鬼。

玩儿主们都把扫除这个害群之马的希望寄托在周奉天、边亚鍕和陈成身上。的确,能够对付土匪的,也只有这三个人了。

可是,周奉天曾是土匪的大弟子,他能对土匪下手吗?边亚鍕不在北京,他带着几个佛爷吃京包线去了。陈成呢?也突然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

陈成进了京西的大山。

陈成是受周奉天之托去看望王星敏的。一个月之前,一个很俊俏的农村少妇悄悄地找到王星敏,两个人谈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一起进了山。现在,她在大山里的一个农村小学教复式班。

在长途汽车的终点站下车以后,沿着乱石滩走了十几里,就开始上山了。此时,夕阳已经掉到山的后面去了,余晖染红了西天。莽莽苍苍的群山像大海一样起伏不平,一直绵延到天的尽头。

陈成在一座山顶上站了很久。据说,在远古的时候,这里曾是浩瀚无际的沧海。曾几何时,海水退尽了,耸起如此巍峨的大山。也许,这才称得上是历史吧!与历史相比,人的一生是何等的渺小短暂啊!

、他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又想到了父亲。

一个洪湖水里滚大的渔花子,扛着梭镖跟贺龙走时连条裤子都没有,二十年后竟成了指挥千鍕万马的高级指挥员,进城后又坐小车、吃国宴、搞女人。现在,他的历史终于结束了,又回到了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前的那个地方去了。那个地方在哪儿呢?

既然所有的人最终都要回去,那么苦争苦斗又为了什么呢?父亲举着梭镖和白匪拼命,难道就是为了以后能坐小车、搞女人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和自己现在的行为有什么不同呢?

不。父亲是为着像这些群山一样的东西才去拼搏苦斗的。

当他经过二十年枪林弹雨,二十年的政治斗争,最后连大山也看不见的时候,他才决定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陈成现在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大笑着去死。他给人们留下了一个哑迷:切开腹部,是让人们看看自己的内心世界;刺中心脏,是表示心死了。为之奋斗了一生的大山突然没有了,心能不死吗?

也许,父亲在用裁纸刀刺向自己心脏的那一瞬间,是快乐的。因为只此一刀,他就把自己和大山永远地融合在一起了i 山是永存的,从此可以不必再去为它而忧虑。

自己的那座山呢?什么时候自己才能获得魂归大山后的快乐呢?在这之前,还要经受多少痛苦和磨难呢?自己有勇气去承受它们吗?

他不愿再想下去了,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大山已黑成一团,模糊难辨了。

他继续爬山。肩上的两个大手提包死沉。临行前,周奉天、顺子和宝安在提包里塞满了挂面、大米和咸菜。边亚鍕又派人送来了一大罐子炸黄酱。

没有奶糖,没有罐头,更没有人敢让陈成给王星敏捎钱。

看得出,这些人怕她。怕一个姑娘,这会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当夜,陈成宿在大山深处的一间农舍里。吃过一大碗野菜和山药煮的糊糊粥,他就坐在屋外的茅檐下看星星看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