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2) 第一集(2)

陈成和宣红红的婚姻只维持了不到一年就走到了尽头。不是他们相互厌倦了对方,也不是他们相互背叛了对方,而是他们只有选择离婚这一条路才能离开娘娘沟,才能和所有的知青们一起,像鱼一样游回他们的北京城。

那天晚上的娘娘沟天低野旷,阴风使劲地撕扯着断墙上已经有些微黄的衰草,偌大的知青点只剩下了他和宣红红两个人,连最好的朋友王星敏都已经离开好几天了。

王星敏只对从娘娘沟大汗淋漓赶来的陈成说了一句话:“听我的没错!要么苦熬下去,被漫漫黄土吞没。要么离开——想尽一切办法离开。”王星敏使劲握了握陈成的手。

陈成的手仿佛刚从水底捞上来的铁器——冰凉。

陈成未置可否,只惨然地笑了笑。

“陈成,你知道应该怎么做!”王星敏坐在那辆破马车上,又不放心地喊了一嗓子,很快就被滚滚黄尘淹没了。

申金梅也离开了。

申金梅的离开远远没有其他知青来得悲壮。她把一纸北京医院革委会的诊断证明和返京通知一起摊开在陈成面前,幽幽地说,“我也得走了,不能再陪你和红红了。”

申金梅的父母已经为她办好了一切。申金梅的眼圈红红的,却终于没让眼泪掉下来。三年的插队生活,凛冽的凄风苦雨的吹打,他们早已学会了把泪水流到肚子里。

“走了好!反正大家早晚都会走的。”陈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陈成一个人把申金梅送出了娘娘沟。

陈成指着那些表情木讷、扛着铁铲径直走进清泉沟的年轻汉子说:“等着吧,要不了几天,娘娘沟就会和清泉沟一起,成为一个花花世界,一座夺利斗狠的沙场,一片鬼哭狼嚎的废墟。”

陈成弯腰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狠狠地掷向了那只突然从旁边壕沟里窜向远方的野兔。

“为什么?”

“因为这里埋着金子!”

申金梅最后给陈成唱了一支《走西口》。雁北《走西口》虽不如陕北调凄婉悠扬,却更高亢苍凉,撕心裂肺。

歌声落处,朝鲜族女孩申金梅像一棵雨水里浸泡过的稻草一样,软绵绵地倒在了陈成的怀里。

她已经泣不成声。

娘娘沟周围几十里范围内的村庄,男人们发了疯一般蜂拥到清泉沟,连子弹上膛、虎视眈眈的都督堡公社武装部长阎炳玉也不能阻止。

那些日子,一到晚上,鼓荡进娘娘沟人耳膜的尽是山风的呜咽,搅得人们焦躁不安、夜不能寐。村子里人说,那是南奎元在叫骂呢。

有年轻的后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铲平了南奎元的坟头。

到了秋天,那些黑得流油的金子被不断地从她底挖出来,装上马车,经过娘娘沟,不分白天黑夜的运去了城里。

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村里的男人们回来了,他们从马车上卸下一袋袋面粉、大米,一块块颜色鲜亮的猪肉。从腰里解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大叠厚厚的钞票,摔到婆姨面前。村子上空不断地回荡着孩子们的笑声,到了晚上,取而代之的则是女人无所顾忌的和口申口今。娘娘沟的大人孩娃至今也不敢相信先人竟然把这样一沟从此可以让他们活得比谁都安泰滋润的金子留给了自己。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没有人再来破败的知青点骚扰侵袭,当然也不会有人看见独坐在夜色里的陈成刀子一样犀利的冷笑。

陈成抬头望向东方,那里已经泛出了鱼肚白。一颗流星突然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头顶划过,陈成禁不住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回到屋子里,宣红红已经睡熟。陈成衣服也没脱,就坐到了炕上。

陈成推醒了宣红红。陈成说:“红红,我想了差不多整整一夜,我们必须离开娘娘沟,越快越好!”

宣红红愣愣地望着神情严肃的陈成。陈成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宣红红才嘟哝着小嘴说:“可怎样才能离开呢?”

“离婚——!”陈成沉默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