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7) 第四章(17)

胖子是九点钟准时进入娘娘沟的,他穿了一身笔挺的毛料制服、胖脸刮得圆光滑润,头上也抹了过多的油。人显得精神、富态丽又体面。

‘这是他犯下的一个错误。在饥饿的农民面前炫耀自己,必然招致怨毒和暴虐。

在大青石壁障前,他停下来张望了一阵,但没有看见兰女,又往前走,终于撞上了预伏着的郭杆子和他那伙民兵,胖子刚开始并没有胆怯,他甚至根本没有把这些衣衫褴褛的土民放在眼里,用膀子横晃开一条路,他还想继续向前走。他今天是来会兰女的,没有见到兰女,他不会回去。

一块土坷垃准确地飞砸在他的后脑上,碰溅得粉碎。

他愣愣地回了一个头,另一块更大的土坷垃又正直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他这时才想到要向回跑,但是已经晚了。民兵们恶狗般猛扑了上去,把他死死地捺在了土窝子里。他曾狂喊乱叫,高声讨饶,人们就往他的嘴里大把地填土。

在大队部那两间通连的窑屋里,胖子受到了一次传统的审讯。先是剥光了他的上衣,后来连裤头也给他扯了下来。刚开始,人们望着他的、白净润滑的肥胖身子惊得发呆,但是,啧啧称羡很快变成了莫名的愤怒。几乎没有人说过一句话,只是用长长的棘刺和烧得贼烫的烟锅头朝那堆肥肉上发着狠地捅。

不要求招供,只要听他的惨叫。

人们后来又把胖子驱赶到村街上。全沟的人都涌出了家门,老人和孩子,男人和女人,唾骂、嘶喊、殴打、施虐,宣泄着内心深处积存日久的怨毒和憎恶。

那一天,是娘娘沟的节日,但是,参加狂欢的人中却少了两个人,陈成和南奎元。陈成躲在灶间窑屋的院门内,悄悄地注视着一切,奎元却在悄悄地注视着陈成。

中午,郭杆子把浑身涂满粪便,闭着眼装死的胖子扔在了兰女家的门前。他揪住兰女的头发把她往那个臭烘烘的躯体上猛搡,厉声问她:“你想要的野男人,就是他?”

兰女表现得极冷静,她说:“我不认识这个人。”

“那么,你认识这个吗?”郭杆子用木棍拨动着胖子的**。

“认识!”兰女突然尖声嘶叫了一声:“我还认识你的!”她扑向郭杆子,伸手攥住了他裤裆里的物件,张嘴就咬了一口。

胖子是被陈成用木轱辘车送出沟去的。躺在车厢里,他还是一动不动,闭紧眼装死。直到陈成告诉他,村里马上就要派人去他的工作单位反映他的问题时,他才像孩子似地呜呜哭了起来。

“我不能活了。”他说。

“你还能活下去,而且可以活得很好。兰女能够永远和你在一起,人们也将永远忘记这件事。”陈成缓缓地说。

胖子睁大了眼睛。

“因为,派去反映问题的那个人,就是我。”

一直到了20年以后,申金梅仍拒绝对兰女事件做出自己的评价。在笔者的一再追问下,她也只是用冰冷的商业语言概略地叙述了事件的发生过程:“在终端买主收到兰女之前,陈成强行对这件待发货品采取了一次加价行动,取得了对她的部分所有权利,然后就是促销了。交易完成,他拿到了应得的利润。”

“利润?”我惊骇不已。

“典型的利润,数额不大,3100公斤标准面粉。”申金梅的语调刻板、冷淡,遣词用句精当而又准确,“以后,他又勒索回了50公斤付费的食用油和一扇变质的冻猪肉。”

“本钱呢?”

“极其低微。一条人命,再加上200口农民的尊严和荣誉。仅此而已。”

“本微利厚,看来,这是一次成功的交易。”沉默了片刻,我才轻声说。

申金梅笑了。“哪里,买空卖空,巧取豪夺,小试身手罢了。”她鄙夷地说,“现在的陈成可是技艺大长了,只是底子太差,始终脱不开那副下贱的坯子。”

这时,申金梅正作为公司的全权代表和陈成的公司谈着一笔生意,并且对陈成的顽强、刁钻以及表面上彬彬有礼而暗下里大使流氓手段愤恨不已。这家伙,为了摸清底价,竟一连向好男色的公司驻广州事务所主任推荐了好几个粉面小生,且个个都俊俏、飘逸,会飞媚眼、挑兰花指。

不知他是否也向申金梅推荐了什么,但愿他不忍,也不敢。

“据说,兰女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

“何止!那是一个罕见的小美人儿!”申金梅冷笑着说,“把她出手时,陈成是千般不舍,一步一哭,怆然泣血。”

我笑了,问她:“是不是因为有了您,陈成才决意不留下她的?”

“你高看了陈成,也太抬举我了。贱取是珠,贵出是土。只要有人出了高价,他是谁都肯出让的。”

“我不懂。”

她拒绝解释。

20年后的申金梅是个极有女人韵味的女人,雍容、妩媚,靡颜腻理,肌肤平滑如水。但是,她的谈吐却常常是冷峻峭刻,尖利如刀,令人惶悚、战栗。

她称陈成是个天才。天才的惟一特征是在本能上能够把复杂变为单纯。

她说,在陈成的眼睛里,兰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可以数计、很容易估量取舍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