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2) 第四章(12)

陈成在知青组里宣布了粮食管制的决定:每人每天的粮食份额是四碗稀粥,早中晚的比例由个人自行掌握。

他还说,他自己和钟伟光每人每天都省下一碗粥给兰女。

“为什么要给她?”宣红红不满地问。

“因为我们过去欠下了她的债,以后,还会欠她更多的债!”陈成严厉地说。

他说的话,当时谁也没有听懂。

实行定量管制的第一天就出了事。

开中饭的时候,熬好了一大锅小米稀粥,每人盛了一碗以后,都不再吃了,剩下了半锅。晚饭时,陈成又往锅里加了两瓢水,没有再添米。锅烧开以后,稀粥已变成了一锅清汤。

大家端着碗,面面相觑,谁也不去盛粥。

陈成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若无其事地望着大家。

僵持了好一会儿,申金梅才第一个拿起铁勺。舀第一勺时她还没察觉什么,再舀第二句时,她的手却发抖了,她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了她手中的铁勺上。她舀起了。又倒回去,再舀,只舀了半勺清汤。盛在碗里,默默地端着到一边喝去了。

大家都盛了。最后轮到宣红红时,她把铁勺递给了钟伟光。“你给我盛,”她对他说。

钟伟光从锅底给她捞了满满一碗稠米。盛完,他偷偷地看了陈成一眼。陈成把脸扭向一边,不动声色。

钟伟光喝完第一碗粥以后,再要盛时,陈成却拦住了他,说:“你和宣红红,都没有权利再盛第二碗了。”

“为什么?”

“你们自己知道因为什么!”

“我偏要盛!哪怕明天饿一天,老子现在也要喝这碗粥!”钟伟光说着,强横地抓起铁勺。不过,他最终也没敢把粥盛进碗里。陈成就站在锅旁盯着他。他知道,只要自己盛了这一勺粥,陈成手里的饭碗就会毫不犹豫地砸在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宣红红的把半碗粥摔在地上,哭着跑了出去。

那天谁也没再添饭,剩下的稀粥第二天早上才分着喝完。

粮食管制办法强制实行了半个多月。在这半个多月里,常常就是只添水不添米,一锅米粥连轴转地喝上好几顿。有时甚至就是一筐野菜再抓上两把莜面,熬成苦涩、黑绿的糊糊,一边往嘴里填一边掉眼泪。

在这半个多月里,除了申金梅以外,陈成和其他所有的人都翻过脸。不是骂就是打,动一动就给一脚,又凶又狠。不仅打男生,连女生也打了。有一天开饭时,宣红红看着锅里的野菜糊糊,还没有盛就掉了泪,而且越哭越厉害,引得别人也都跟着唏嘘起来。陈成骂了一句,上去一脚就踹在了红红的肚子上。她惨叫了一声,一个跟头几乎从屋里摔出了屋外。

他立刻就后悔了,快步冲过去想扶红红起来。红红推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然后像疯了似的向陈成扑了过去,又抓又咬,尖尖的指甲把他的脸挖得血淋淋的。他挥起一拳,又一次把红红打倒在地上。

第二天清晨,宣红红找到陈成,告诉他自己要回北京去住一段时间。望着红红脸上被自己打得乌青的肿块,他的眼圈红了。

“过几天再回去吧,过几天,杏子就熟了。”他说。

“不,现在就走。”红红摇摇头,又掉了泪。

他套上那辆木轱辘车送红红去大同。走了三天,三天之后红红又跟着车回来了。

她没有走。陈成对她说,既然来插队落户了,我们就得把自己看成是个农民。以后或许会有什么变化,但不能抱太多幻想,我们必须做好插队一辈子的准备。

“国家总不会眼看着我们饿死不管的,我们毕竟是响应党的号召下来插队的,”红红说。

“管当然好,不管,我们也得活着。”

“陈成,把我们的情况写个材料,向党中央和政府反映一下,好不好?”

“红红,你记住我这句话,在我们这个国家里,谁最早摆脱了依赖国家的意识,谁将活得最好。”

粮食管制实行了20天以后,共节省下了将近200斤小米。陈成把小米拉到都督堡粮站,换回了200斤黄豆。

“这样,在那个饥馑的春季,娘娘沟的知青们每人每天可以分到两把炒黄豆了。

在那个春季,娘娘沟饿死了十口人。全村都像死了一般沉寂,不见烟火不见人。种子播进地里,耪锄追肥全免了。夏莜麦拔足了节,只有尺把高。再加上苦旱热风,一百多天没见一片云彩,地里的庄稼都是红糊糊的像着了火。

老人们说,明年会更惨。

就在这期间,知青组里又出了另一件事。

男知青韩杰从灶上偷出半升黄豆给了七旦老汉的大儿媳妇。黄豆过了手,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地钻进了饲养草棚。正干着那事时,七旦进来抱饲草,看了个真真的。

两个人是光着屁股登上棚顶跑的。

七旦没有大事声张,只是找到陈成,把两条裤子和半升黄豆捧给了他,眼泪花花地走了。

陈成也没有声张,韩杰是个孤儿,内向倔犟,自尊心极强。

吃饭的时候,陈成把所有的同学都轰出了屋,只留下韩杰。然后,他夺过韩杰手中的饭碗,把那条五花八洞的女人裤子砸在了他的脸上。“以后,你不许吃饭,就吃这条臊裤子,直到吃完为止。”他厉声说。

韩杰不说话,低着头,吧嗒吧嗒掉眼泪。

“凭着手里有点粮食,你就去偷人家女人,你算什么好汉?”陈成又训他。

“你别管!”韩杰突然吼了一声,接着,他猛地从裤子上扯下一条烂布,填进自己的嘴里,咀嚼、下咽,脖子一梗一梗的,脸憋得青紫。

陈成扑过去抢夺,没有抢下来。急了,一拳狠击在韩杰的耳根上,烂布挂着血丝和涎液从喉咙里喷了出来,人也仰倒在地上。

又给了他几脚,但都踢在了肉厚处。

韩杰抱着头,一声都没吭。

“以后,你要再敢去找她,我一刀阉了你!”陈成最后又给了他一脚,踢得极重,但只踢在他的鞋底子上。

韩杰摇了摇头:“不去了,我不会再去找她。”

“用什么作保证?”

“她向我要一件红灯心绒褂子。我,没有……”

陈成伸手把韩杰从地上拉起来,那张挺漂亮的小白脸上满是尘土,耳后,隆起一个紫黑色血泡,下手太重了。

“韩杰,我给你找一件红灯心绒褂子吧,你去送给她,再道个歉……”

“不用。”韩杰说,“我自己有了钱,我就把她抢过来,娶了她。”

陈成怔怔地呆住了,但没再说什么。

晚上,陈成从申金梅的衣箱里翻出一块大红色灯心绒布,又拿了宣红红的一条半新单裤,给七旦儿媳妇送去了。

那媳妇长得秀眉秀眼的,神色开朗、轻松,对人极热情。她裹着一条破布单子坐在炕上,探着身子扯住陈成的衣袖,死活让他坐到炕头上。“这儿暖和,烫屁股哩,”

她嘻嘻哈哈地说,“屁股热了,只想媳妇不想食儿哩!”

陈成只得坐下了。炕上没有席子,只抹了一层白色细泥,平滑如纸,他把灯心绒放在了炕上,那布红得耀眼,给破旧的窑屋里平添了几分喜气。

丈夫也在屋里,傻呵呵地陪着笑。他要拜陈成为师,学几招摔跤的武艺。

“行啊,磕头吧!”陈成说,“学会了本事,把你媳妇看管好。”

丈夫和媳妇都笑。

陈成要走,那媳妇热情地扯着他不放手,挣动中,被单滑脱了,露出半张白净的屁股。

陈成后来多次说过,娘娘沟的女人都有一张白白净净的屁股,美丽、娇嫩、性感,坦荡、务实,绝无半分**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