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2) 第三章(22)

申金梅在以后的许多年里,曾多次直言不讳地说,她不喜欢王星敏这个人。而且,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

这个人,太冷静、太准确、太强硬,而且也长得太漂亮了,几乎是完美无瑕、尽善尽美的。她说。

这样的人,难道不好吗?

当然很好。好得令你只觉得这是一个理念的化身,或者是一个精心构筑的艺术珍品,光彩夺目却不能以心相托。

这是两个同龄的女孩子。那一年,他们都是19岁。

少女初长成,纯洁、真诚、善良却少尘世历练。然而,她们中的一个人却对别一个人做出了如此严苛、冷酷的评价,这是十分蹊跷的。

人们只是隐隐地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仅仅用常规的嫉妒、争锋或相互诋毁的心理去解释似乎是不够的。在她们之间,应该有过更残酷、更利害性的因而绝不为外人所知的交手。

在这场交易中,她们各获所需,各有所得,又各有深深的失落。

王星敏在以后写给笔者的许多封信件中,从来没有一次提及过申金梅的名字。她甚至把她从命运的轨迹中根本排除了。

她在竭力遮掩的究竟是什么?是深深的歉疚呢,还是难以释怀的嫌怨呢?

陈成说,她们两个人,一个是道德上的贞女,一个是把握命运的智者。

他的话是令人费解的。道德与命运,难道会发生冲突吗?

那天傍晚,在山村小学教书的王星敏见到了疲累不堪的陈成和申金梅。当时,她稍稍一怔,似乎立刻就明白了一切。

两个女孩子亲亲热热地拉着手,嘻嘻哈哈地说着话。

然而,从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寒光闪烁。

王星敏亲切地搂着申金梅的肩膊,认真地端详着她的脸,微笑着说:“你比我想象中的那个姑娘可爱,但远不如我想象的漂亮。”

“在你的想象中,曾出现过我吗?”申金梅不自然地笑笑,说:“我,只是陈成的一个普通朋友。”

“是的,我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孩。为了她,陈成又一次把自己逼上了绝境。”

“是有这样一个女孩,她远比你漂亮。不过,她已经死了。因为,她想自己消化痛苦而不拖累什么人。所以,王星敏,你不必再责怪她。”

“死了?”王星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必将使陈成陷入没顶的疯狂。”

“王星敏,我不喜欢你,”申金梅挣开王星敏的手,冷冷地说。

“申金梅,我恰好相反,我喜欢你。”

“不是虚伪的吗?”

“不,绝对真诚。”

王星敏又一次拉住了申金梅的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陈成命不该绝,每当他陷入绝境时,总会有贵人相救。这一次,能够使他摆脱厄运的人,或许就是你了。

而且我有预感,在这以后,他将使自己的生命远离狂躁、轻践和罪恶,而走向责任、智慧和光明。“

“用眼泪、规劝和爱情吗?”

王星敏突然抱住了申金梅,她的脸色变得苍白,神情显得愧疚而痛苦。她的嘴角紧张地颤抖着,过了很久,她才喃喃地说:“不,这一次,你要付出的是,牺牲!”

申金梅的身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她怔怔地看着王星敏的脸,立刻就明白了一切。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茫然地抬起头来,望着远方重叠起伏的山峦。夕阳把群山涂染成金黄色,像挤挤挨挨的浪头,浩浩荡荡地消散在天的边际处。南面的山脊上,一道残破的长城边墙逶迤西去,无言地诉说世事的苍凉。

王星敏的眼睛里已噙满了泪水。

这时,一阵山风吹拂而来,漫漫山野发出了怪异、低沉的呜咽声,像数不清的汉子在悲泣。

陈成没有听清两个姑娘的谈话,他站得离他们稍远一些。但在此时,隐隐的,一股莫名的恐惧却死死地攫住了他的心,使他感到惶恐和窒息。他张开嘴,拼命吸进清冷的山风。

他定了定神,顺着申金梅的目光向极远处望去。雄浑的山野,苍灰的长空,阴暗的太阳,世界显得冷漠而又强横。人则是渺小、孱弱、可怜而又无助的。

陈成后来说,我从那时起才意识到,我远不是一个强者。

那顿晚饭极丰盛。除了热腾腾的玉米面饼子和小米稀粥以外,还有满满一锅炖山鸡、野兔肉。最诱人的是学生们采摘来的一个捆野山葱,碧绿、清香。

“有酒吗?我想喝酒。”申金梅说。

王星敏犹豫了一下,不过,她还是从里屋找出了一瓶白酒放在了炕桌上。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瓶中的酒液显得粘稠、混浊,上上下下飘沉着缕缕可疑的白色絮状物。

“这里是什么东西?”陈成拿起酒瓶,惊疑地问王星敏。

“酒胆。”王星敏沉静地说,“这本来是一瓶纯净的山泉水,置入酒胆,就变成了酒。你们记住,这是一种真正的酒,辛辣、刺激而又不失醇香。少饮,会使人亢奋、忘我;多饮,能够麻醉,产生幻觉或妄想,暂时地或永远地忘记一切人世间的烦忧和疾苦,获取宁静和满足。”

说完,她倒了一杯,一口喝了下去。

申金梅也从瓶中倒出一点**,先用舌尖舔了舔,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下去。喝完,她用手背擦了擦嘴,平静地笑了:“这不是酒,而是一种毒品。常饮,会夺人意志、毁人情操,产生极强的依赖性,王星敏,你常喝这种饮品吗?”

王星敏摇了摇头,笑着说:“据我的考证,这是从远古流传下来的一种秘制麻醉品,大约取材于毒虫、秽草或其他更阴晦的物质。我只承认它是酒而非毒品,因为它是山民们生活中的必需物。无休止的艰辛劳作和极其微薄的收获,他们在这种无望的生活中要想获得心灵的安妥和平衡,就必须麻醉自己。”

申金梅反唇相讥:“这样挺好,从此,他们就可以安贫乐道,世代都做恭顺良民了。”

“不得已而为之。”王星敏仍是笑吟吟的,“这就如同你的飞檐走壁盗取图书,陈成的瞪眼挺胸挥刀伤人,无非是一种解脱苦闷的方式而已。偶一为之,未尝不可。”

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望着如豆的灯火出神。

橙红色的灯光映射在他们年轻的脸上,使他们显得格外成熟和美丽。他们的眼睛晶莹、清亮,但是在眼神的深处,却透射出深深的迷惘和感伤。

夜深以后,他们开始喝“酒”。酒液灼辣、辛涩、微麻,但入口后舌唇问会回荡起一股淡淡的苦香,清雅、绵长、隽永,令人荡气回肠、余味无穷。

喝下了第三杯以后,从心底深处渐渐升腾起一股暖融融的潜流,潜流缓缓推进,涤荡着肢体、神经和心间的阴霾、积垢,使他们感到无比的轻松和愉悦。一切过去的都被宽容和理解,一切未来的都变得清晰、光明和善良,而现实的生活竟变得这般美好,全部身心都充斥着对它的渴望和感激之情。

两个女孩子泪流满面,涕泣不已。

陈成把瓶中的最后一滴酒液喝干以后,对着孤灯,默默地静思着。不知不觉地,他笑了,笑得甜蜜而幸福。随后,他大步冲出了小屋,跳跃着攀上屋后的山崖,扑身俯卧在冰凉的山石上。

他要拥抱和亲吻他挚爱的生活和大地。

第二天,陈成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山野间一片金光灿烂的辉煌。

他发现自己睡卧在山崖下的一个农家的柴草棚里,身下的干茅草被他拱出了一个窝,热烘烘的,身上是一条花毛毯。

小学校里静悄悄的。几个衣衫褴褛但手脸洗得挺干净的山里孩子胆怯地站在院子里,恋恋不舍地望着曾经是他们的教室的小石屋。

屋里,只有王星敏一个人,她正在有条不紊地捆扎着自己的行李。她似乎一夜未睡,又像是刚刚哭过,眼圈黑黑的。

申金梅没有在屋里,她的书包也不见了。

“申金梅去哪儿了?”陈成惊愕地问。

“走了。”

“你要去哪儿?”

“也走。”

“为什么?”

王星敏转过身,两只秀美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陈成,良久,她才轻声说:“我回去,是为了自己今后的事业和命运;申金梅,是为了你,为你的平安回归而铺平道路。”

说这番话时,她的神色淡漠、平静,平静得几乎没有一丝表情。但是她的声音却干涩、喑哑,微微颤抖。

“那么,我也回去。”陈成冷冷地说,“我不需要别人为我铺路。”

“你可以回去,不过,这样你的结局就是确定的了。”

“无非是清偿旧债,接受严惩。但是在这之前,另外一些人也将受到惩罚。我可以死,他们也必须死。”

“不仅如此。陈成,你的结局将是最后转机的丧失和整整一生的痛悔。陈成,那样,你的余生将仅剩下仇恨、追忆和无休止地剥夺自己。”

王星敏轻轻地靠在陈成的肩上,抓起了他的手,把他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无声地哭了。

温热的泪水滴落在陈成的掌心里,也浸软了他的心。

王星敏说:“我知道,这个社会有许多的不公正。但是,一个人不能在对抗中度过自己的一生。在任何意义上,个人的碰撞都等同于战斗前的自伤行为,用自己的手割破自己的头,狰狞掩饰了卑怯,鲜血刷染了耻辱。”

“只是因为对抗方式的野蛮卑劣吗?”

“不,因为它有负生命。”

“生命?”

“是的,生命的本义不是抗争,而是建树。”王星敏看着陈成。幽幽地说,“陈成,你的一生,会是有所建树的吗?”

据笔者反复查证,陈成在王星敏的陪伴下,于1969年1月8日从北京启程去山西雁北地区插队落户,在这之前的一天,学校方面最终为他办妥了一切必备手续。

他是“千干净净”地离开北京的,旧债已被注销,罪恶、鲜血甚至人命,都已不复存在了。输定了的棋局被一把搅散,重新列阵,再度拼搏、厮杀。

陈成常常说,人生如棋局。的确,一个能够及时抓住转机的人,可以有效地清除自己的历史。

然而,这个转机的实现竟会如此轻而易举,这是令人真正感到蹊跷的。1月8日,距北京站广场血案的发生整整十天。在这十天里,陈成究竟在哪里,又做了些什么呢?王星敏和申金梅,她们又在哪里?

据陈成自己说,他仅在小山村里住了三天。在第四天深夜,他回到了北京城。两个小时以后,他就被捕了。

他没敢回自己的家,而是悄悄潜进西直门外一个北城小玩主的家。这里原是护城河沿的一块弃地,被用作铁路部门的储木场高高低低地垛了一些淋了沥青的枕木条子。玩主的父亲是这个储木场的看守,自己盖了两间土屋。一家人都住在这里。没有邻舍就是没有告密者,按说,这是一个极安全的落脚点。

轻轻敲开屋门以后,甚至连灯都没敢开,摸着黑地洗了脚,倒头就睡在那一家人合睡的大木炕上。

陈成说,走了一整天的山路,精疲力竭,我几乎是一躺下就睡死过去了。但是,也仅仅是睡着了几秒钟,突然打了个冷颤,我一下子就被吓醒了。内心里充斥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祥之感,浑身冷汗淋漓,心慌得咚咚急跳。

我意识到,自己在这里落脚,是犯了一个极危险的错误。

我立即就跑下地,快速向屋门走去。

但是,晚了。屋外,暗夜中,两百多名手持刀械棍棒的治安队员悄无声息地越过了储木场那道刺铁围栏,黑压压地挤成一团,从四面向这两问小屋围拢了过来。我知道,现在,无论是打还是跑,都已经晚了。

陈成说:很显然,我被人出卖了。我曾经把自己的这处匿居地点告诉过两个人,至少是他们中的一个人,出卖了我,这两个人是:申金梅和王星敏。

我在公安分局的看守所里一共被拘押了15天。刚进去的时候,昼提夜审,严词逼供,定的调子就是把我问成死罪。我是铁嘴钢牙,装傻充愣,对着拍桌子。几天下来,仅落实了几起打架的事,但是既没有动用凶器,又没有造成伤害性后果,远算不上是什么罪行。

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个令人难堪的罪行材料。北城的一个圈子在交待自己的问题时也揭发了我。她一口咬定曾单独和我在一起看过一场电影,地点在圆恩寺电影院,片名是《鸡毛信》。

这件事无论真假,都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办案的鍕代表却对这则揭发材料极感兴趣。他认定“鸡毛”

这两个字大有深意,连续两天两夜对我进行突审,立逼我交待出看电影的全过程及一切细节。电影院里黑咕隆咚的,你们单男独女肩并肩地坐在一起,手脚就那么老实?

鍕代表坚信我猥亵了那个女孩子。

说实在的,我从来没有和不三不四的女孩子一起看过电影;而且,我至于到电影院去干那种鸡零狗碎的一下贱事吗?看上了谁,愿意的,上床就是了。

不过,权衡再三,我还是咬着牙认下了这桩烂事。北城玩主的头号首领,总得有点儿什么罪恶。

我说,我和她看过影,也做了些小动作,解了她的腰带,手也伸进去了。

就这么简单吗?鍕代表兴奋得浑身哆嗦,瞪着一双牛眼深刨狠挖:放下包袱才能轻装前进,你说说鸡毛的事。

我只得顺坡往下胡说了。我说,后来,我拔了她的,两根毛。

我当时差点哭出来。

鍕代表对那天的审讯结果相当满意。虽然他再追问到诸如女方是否有疼痛是否挣扎、扭动、呻唤等更细节的问题时,我坚决不再合作,他还是极慷慨地赠送给我两个窝头。但是第二天再审时,他又瞪起了牛眼,气哼哼地说:“你利用了我的信任,欺骗了我。女人的毛是鸡毛吗?”

我红头涨脸了好一阵子,狠狠心,彻底把自己卖了。

我承认了,那个女流氓也对我做了同样的动作。

此后,我再也没有被提审。自我作践终于得到了回报,我知道,我的盘子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在一次打牢饭时,有人指给我看了那个圈子,一个脏兮兮的、神情猥琐的女孩子,一望可知还没有破过身。我后来指派人给她送过窝头,但她没有吃到,被同号的那些壮硕的女贼给抢了。不久以后,她被判处十年徒刑,主要罪行就是“鸡毛信”事件。

第十五天,学校来人与公安分局的鍕代表交涉,把我领了出来,当天下午就注销了北京市户口,第二天一早就上了去山西的火车。

有一切理由可以相信陈成叙说的故事是真实的,但仅仅是故事而已。笔者遍查了保存完好的公安部门档案,在二十几年前的那次大围剿中,被收容审查的名单上没有出现过陈成的名字。

他根本没有被捕过。

那么,他精心编造了这样一个虚假的故事,甚至不惜糟贬作践自己,究竟是为了掩饰一个什么真实呢?一个恶名远播的黑社会集团首领,能够这样轻易地逃脱惩罚吗?

命运的转机,有一个真正的秘密。

1969年春节过后不久,青年湖中学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市的殴打解放鍕鍕训干部的事件。那天傍晚,驻校鍕训的一位连长刚走出校门,突然从街对面冲过来一个女孩子,一把就揪住了连长的脖领子。女孩披头散发,衣装不整,两眼泪汪汪的。她又抓又挠,劈着嗓子泼叫:“就是这个流氓,他昨天晚上,强奸了我!”

在校门内外早已守候多时的几条壮汉闻声立即扑了上来,二话不说就撕下了连长的领章帽徽,接着就下了狠手。汉子们目的明确,训练有素,一拳就把连长放倒在地上,然后几双穿着硬头皮鞋的脚照着他的裆部和脸部下死力地踢。也就是眨眼功夫,那位连长就被打得血葫芦似的,人都走了形。随即,歹徒们一哄而散,刁男恶女走得无影无踪。

据说,连长的表现堪称英勇,没有还手,没有申辩,甚至在昏死过去之前,竟连一声都没吭。

很显然,这是一个经过认真策划的阴谋,而且极有可能带有恶毒的政治目的。因为连长绝对是无辜的。他春节前回河北乡下探亲,这天上午刚刚回到鍕训团报到。

“昨天晚上”他还在火车上,众目睽睽之下,他去强奸谁?

然而十分蹊跷的是,有关当局竞对这起恶性反鍕案件进行了彻底的冷处理,没有追查凶手,甚至也没有表现出应有的义愤,讳莫如深,三缄其口。连长伤愈后回到部队,第二天就被剥了鍕装,复员回乡了。

谣言四起,但没有谁出面辟谣和解释。

一则谣言称,高二。七班的一个女生与这位鍕训干部关系密切,该女生下乡插队走之前的那段日子里,他们常常单独在一起。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晚上。

这则谣言最早出自学校传达室那位眼尖舌利、一肚子是是非非的胖女人之口。她对“晚上”发生的细节描述极细,并且诡秘地对好事者们暗示:知道那个女生的名字。

几天以后,胖女人的独生儿子被人打瞎了一只眼,胖女人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嘴巴,从此就死死地闭了口。

这起殴打解放鍕于部的恶件,像一股淡淡的轻烟,在不知不觉中飘散了,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这一年的春节,陈成从山西返回了北京。年三十的上午他在北京站下车以后,聚在北京站广场发年节财的南北城的佛爷和玩主都看见了他。不到下午,陈爷回来了的消息就传遍了南北城各个码头。有人兴奋,也有人胆颤。见到陈成的人说,陈爷一脸的寒气,没准会对谁下刀子。

当晚,南北城有头脸的玩主带着弟兄们凑的钱去给陈成上节贡时,却没有找到他。陈家院门紧闭,无灯无火。

知情者说,陈成只在北京逗留了一天。除夕夜,他带着自己的三个妹妹去了杨宏全家,在杨家吃年夜饭,守岁,还给宏全的老人磕了头。大年初一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从杨家直接去了火车站,登上空荡荡的西去列车,悄无声息地返回山西了。

妹妹们曾流着泪挽留他,他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已经不是北京人了。”

但是,三天以后,在大年初五的深夜,他又一次回到了北京城。

他独身一人,没带任何行李。头上的狗皮帽子压过眉际,一方大口罩蒙住了整个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阴沉、凶狠,像渴血的狼。

他在清华园火车站下了车,匆匆穿过站台,很快就消逝在暗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