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8) 第三章(8)

吴卫东在后海中学保卫组被羁押、审讯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深夜,才被得到通知的申金梅领了回去。

申金梅见到吴卫东,当时就哭了。她后来说:“她整个人全垮了,穿着一身肥大破旧的男式衣裤,像一团破布似的瘫在地上,爬都爬不动了。最要命的是她的两只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圆睁着,目光极富神采,晶莹、辉煌。”

申金梅说,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不敢!那里流露出来的是极端的绝望。我拍她的脸,让她和我一起哭,她却极勉强地对我笑了笑。我当时就意识到,一切都将无可挽回了。无论是我还是任何人,都无法再挽留她。

后来,陈成曾迁怒于申金梅,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扇子她一耳光。申金梅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嘴角洞出的血丝,极平静地说:“责任不在我。我见到她时,她已经死了。”

关于这一天一夜的情况,几乎完全不为外人所知,只是以后很久才陆续从后海中学保卫组内部传出几个消息。有些情况在后来得到了证实,但是更多的细节和事实却被深深地掩藏起来了。

事关,也关乎罪恶。

袁一平曾单独审讯过吴卫东,时问长达几个小时。

其间,有人听到过室内有激烈的挣扎声和吴卫东痛苦的哀求声、哭叫声。人们试图进去劝止,但屋门从里面锁住了,因此,室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永远也无从得知了。

袁一平否认曾对吴卫东有过性侵犯举动,甚至没有恫吓和殴打。他说,我只是对她进行了批评教育,政策攻心,触及的是她的灵魂。

根据袁一平的为人和当时具体的场合,她的话似乎是可信的,然而却难以令人完全确信,怎么解释吴卫东的哭喊哀求呢?一个**身子的姑娘,她极力挣脱的究竟是什么?

袁一平是有渴求得到的东西的。他希望能查清图书失窃案,他更强烈希望得到的是吴卫东对陈成的强奸指证。那么,他可能以什么手段迫使他手中的这个姑娘交出这些东西呢?攻击弱点,以求交换。姑娘最惧怕的是什么?

事过多年,有人确信袁一平有罪,也有人说他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的是什么呢?逼供还是强奸?

另一个被证实的消息是,那天上午,在赵京良、袁一平和其他多名男女在场的情况下,学校校医对吴卫东进行了处女检查,检查结论不详。

校医是一位年近60岁的老者,解放以前的身份是国民党鍕队的鍕医,中校衔。他承认曾经到过保卫组监押室,但坚决否认动手进行那种既损医德又伤尊严的检查。

动手检查的是他们自己,校医愤愤地对人说,那姑娘身上都是抓伤,在经历过一场毁灭性的摧残之后,这类检查已经毫无意义。

中校鍕医显然缺乏历练,检查当然有意义。这是另一次摧残。摧残的是人的心。

申金梅先去找了宣红红。红红听了情况以后,紧张得脸色煞白,头冒虚汗。“下一个,就会轮到我。”她以尽可能平淡的语气说,“覆水难收,悔之已晚,听天由命吧!”

她没有提及吴卫东。

申金梅无奈,只得去找陈成。当她忽匆匆地赶到陈家时,已经是那天的中午了。

陈成刚刚起床,正站在院子里慢条斯理地刷着牙。

见到申金梅,他有些惊讶,但还是咧着满是牙膏泡沫的嘴笑了。

“对不起呀,高丽姐儿,只能这样吻你啦!”他乐哈哈地说着,伸出手就要搂抱申金梅。

申金梅恼怒地推开他,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你混蛋!吴卫东,她要死了——”

高中二年级刚开学时,团支部组织全班同学去圆明园遗址进行爱国主义教育。面对着满目的颓墙断壁、残砖碎瓦唏嘘感慨一番之后,团支部书记宣红红认为已经严肃得够了,决定组织大家玩一个轻松的游戏。实际上,这几乎是一个恶作剧:所有的男生都被蒙上眼睛,由女生们随意挑选“对象”,在男生的脸上用钢笔涂抹乱画。然后,男生必须猜中并抓获在自己脸上涂写的那个女生,再依样进行报复。

宣红红自己当裁判,站在一垛碎砖上作冷眼旁观。

一阵激烈的男奔女逐、一厢情愿或两相情愿地分化组合之后,谁选了谁、谁心中有谁、谁在追谁以及最后究竟谁和谁有意,全都明朗化了。

全班同学都被宣红红耍了。

最惨的是陈成。他的脸颊上赫然写着三个字:我爱你。另外,只有陈成自己知道,那位女生在他的脸上写完字以后,又用手轻轻地捧着他的头,在额角上匆匆地吻了一下,然后才仓皇地跑远了。

所有的同学都专注地盯着陈成,看那三个字,也看他到底会猜中谁。事实上,到最后没有成为女俘的姑娘只剩下申金梅和吴卫东两个人了。他会选择谁?

在那一刻,陈成显得极尴尬、狼狈、不知所措。他先看看吴卫东,又看了看申金梅,自嘲地骂了句粗话。两个姑娘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媳妇,低眉顺眼、拘谨腼腆地僵立着,谁也没有打算跑开。众目睽睽之下,选中谁都是一种长久的难堪。

僵持了一会儿,陈成突然笑了。笑得开心而又阴狠、刻毒。

他大步走近吴卫东,夺过她手中的钢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猛地转身扑向了宣红红,猝不及防地抓住了她。

陈成紧紧的搂抱着宣红红,动作放肆、蛮横、粗野得近乎残虐。接着,他用钢笔在她细嫩的脸蛋儿上认真地写下了那三个字。笔道又粗又重,几乎划出了血。

那天傍晚,在走出公园大门时,陈成拉住了申金梅,“小丫头片子,你以后躲我远一点儿,别让我逮住,”他恶狠狠地说,“逮住一次,我就咬你一口!”

在以后的几年里,申金梅从没有躲避过陈成。她知道,他不过是说说而已。在他的眼睛里,她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那三个字早已经抹去了。

陈成跟着申金梅赶到宿舍时,吴卫东已经不在了。

她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只写着一句话:“我的一切,都留给金梅、红红和陈成,记住,是一切!”

看见这张纸条,陈成先是一怔,两眼木呆呆地望着申金梅,似乎在寻求解释;随后,他绝望地干吼了一声,脸色铁青,眼睛里喷射出疹人的恨火。

他嗖地一声从腰间拔出匕首,用刀尖对准自己的左掌,猛一用刀,尖利的锋刃深深地切进了皮肉。然后,他仰起脸,一字一句的说:“吴卫东,你如果有什么不幸,我,陈成,就杀人!”

字字铿锵,有如利刃,闪着阴森森的寒光,弥漫出呛人的血腥气。

后来,他瘫软地跌坐在地上,用手死死地捂着脸,无声地抽噎着,再也无力站起来。

申金梅哭着把他的头揽抱在自己的怀里,拼命的摇撼他,用牙齿撕咬他的手。

陈成的脸上,满是泪水和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