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1) 第一章(11)

疯熊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他后来对别人说,那天他本来不应该回家的。那个文工团的女演员,死活要留他过夜 。他不干,坚决要走。女演员就剥光了自己的衣服,光着身子偎进他的怀里,伸手就捏住 了他的那玩意儿。疯熊说:我当时憋闷得没着没落的,真想豁出去了。但是我没有,硬是 挺熬了过来。男子汉要有德有操,坐怀不乱。疯熊的话,想象多于事实。有没有女人对他 献媚求欢,已无可考证,但是他本人绝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主儿。不过,有一点他是说对 了,那天晚上,他是不应该回家的。

他推开家门,伸手去拉灯绳时,却发现灯绳断了。他愤愤地骂了一句粗话,随手屋门 重重地撞上了。

他摸黑走了两步,这才发现,屋里有一个人。

那人坐在写字台前的破藤椅上,正抽着烟。屋里很暗,什么也看不清。但在烟火的一 明一灭中,疯熊清楚地看见了那个人的眼睛。那是一双泛着凶光、暗藏杀机的眼睛。

疯熊心里一惊,“妈的,他又活了?”他见过这双眼睛,在香山公园门外,在他刺出 第一刀后,这双眼睛就死死地咬住了他。

“你,你是谁?”

“周奉天。”

“你,你要干什么?”

“索命,讨债!‘。

“**你妈,周奉天!”疯熊随手把手中的门钥匙向那个人的头上砸过去,然后转身 就向门口跑。但是在慌乱中他忘了拉门,就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一把尖利的硬器顶住了他的后脖颈,他的脸被挤压得紧贴在凉凉的门板上。

“后悔吗?”那人的声音冰冷、傲慢,就像是***救世主。“说声后悔,我就饶了 你。”

“!老子一生一世没干过后悔的事!”疯熊猛的一低头,让过刀锋,猝然转身 ,不顾一切地向那个人撞过去。

动作刚烈、强悍、猛勇,像一头被激怒了的熊。

但是,他显然不是那人的对手。夜暗中,他先是觉得胸口上挨了重重的一击,身子不 由自主地佝偻成一团;紧接着,后脑部又挨了更重的一击,眼前腾起几颗细碎的金星,仿 佛一下子被敲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涧,忽悠着急速往下坠落。

冥冥之中,疯熊觉得有一股冷风向自己吹来,左脚变得冰凉。

***,谁把我的鞋给脱了?他想着,后来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是觉得左脚很冷 ,像是冻僵了。

邻居们说,那孩子是自己爬着去大院卫生所的。楼梯上、马路上一直到大操场,一溜 儿乌黑的血点子,吓死人了。

卫生所的大夫说,凶手的刀法纯熟、老到,选择的部位极准确,只一刀,就把疯熊的 左脚跟腱和血管、神经都切断了,其动作完全是职业性的。唉,好端端的一个棒小伙子, 一辈子就算是废了。

大院的门卫说,在傍晚前后,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陌生人进人大院。门卫还说,疯熊 废了?好!省得他天天往院里招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那么,疯熊在接到去部队服役的通知以后,他为什么迟迟没有走?他到处乱窜,究竟 在找什么?没有人知道。问他,他死也不肯讲。问急了,他就胡编乱讲,把当时一些出名 的女演员都编排到自己的故事中,她或她拼命勾着他,他要走,她就死。

许多朋友都说,如果不是赶上那个时代,疯熊会是个很浪漫、很潇洒的人物。

许多年以后,疯熊当了一家贸易公司的经理,靠着倒腾批件发了横财。当他拿到第一 笔七万元人民币的回扣佣金以后,他大哭了一场。哭完了,他喝酒,喝得酩酊大醉,酒醉 后又是嚎哭不止。

不过,酒后吐真言,他说出了当时的实情。

“***,那帮王八蛋,阮晋生,竞给我取了那么个代号,冯狗剩!还给我安了顶‘ 三代赤贫’的帽子,让我套上,我能不倒霉吗?”

狗剩,不是一个很吉利的名字吗?狗都不吃,驱邪。

“可***赤贫吉利吗?当时,我的手里一分钱都没有,部队远在云南,我怎么去? 到处去借,借了三天,才借到一块八角钱!”

落难的贵族,比赤贫还惨。

凶手是谁?也是没有人知道。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凶手不是边亚鍕。

一九六九年底,公安局的干警曾带着疯熊当面辨识过边亚鍕。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地坐 着,都很坦然。疯熊说,不是他,他没有那么一双眼睛。边亚鍕说,不是我,我没有那么 好的刀法!警察问,谁的刀法好?边亚鍕:周奉天。

管他是谁呢!疯熊后来极大度地说。老子现在这样就挺好,钱也有了,女人也可着心 变着花样地玩了,两条腿都直溜的汉子又能怎么样呢?

凶手的问题成了永久的悬案。不过,知情的人都说,疯熊知道凶手是谁,只是不肯讲 出来。为什么不讲呢?是吓破了胆,还是别有隐衷,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