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叶冢庄。

安静的小溪流潺潺向东流着,流经村子最东边一处地方,那里远远望去便能看到几间半旧不新的土坯房,在周围一众茅草屋之间,显得有些特立独异。

这时候一个喝得酩百烂醉的中年汉子正歪歪钭钭往这地方走去,没过多久,只见他一把推开院门大咧咧走了进去,还没来得及推开房门,就听吱呀一声,里头走出了一个又矮又胖的中年妇女,明明皮肤很黑,偏又穿着一件大紫色衣服,头上还插满鲜红色纱huā,远远望去就像一座宝塔菜似的。

这个矮胖女人就是何喜儿她娘顾氏,至于那个中年汉子,自然就是她爹何有保了。

“你个死鬼,昨儿晚上又跑到哪里鬼混去了,整晚整晚的,连个影子都没见到,现在你自己看看,又喝得跟茶烂泥虫一样就敢回来。”

何有保喝了一肚子酒,又陪着那群猪朋狗友玩了大半个晚上的骰子,这个时候头痛得跟要裂了似的,猛然间又听到顾氏咋咋呼呼的尖叫声,顿时就气得头胃青烟,大声训斥道:“你个婆娘懂个屁事,没事找抽不成?老子喝个酒你说,赌个钱你也叫,再敢这样唧唧歪歪,小心我一纸休书送你回娘家去。”看到顾氏那张秣得huāhuā白白的圆饼脸,何有保顿时胃口就反酸起来,心里厌恶到不得了。

想到昨晚跟张寡妇那小妖精在**面嘿咻嘿咻,啧责,那小娘皮可真销魂得紧,身子娇嫩不说,就连皮肤都跟水做似的,那样的可人儿,才真的是叫风韵犹存呐。

“好你个没良心的,我顾月娇嫁来你们何家,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拉扯大了两个娃子,现在我说一句,就敢凶我,还说要给我写休书,呜呜老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莩呐,好你个没心没肺短命挨千刀的,鸣呜……”顾氏干脆扯着大嗓门干嚎起来。

“嚎嚎嚎。

”何有保一脸的不耐烦,气冲冲道:“你这婆娘除了整天里鬼哭狼嚎,还懂个屁事啊!”

昨晚运气不好,化的心情本就差到极点,要不是先前有在张寡妇**泄了泄气,估计顾氏这时候早被他动手打了。

何有保一把推开顾氏矮墩的身子,打着哈欠就要往里间走。

“等等”顾氏突然将他拦住,神经兮兮的抓住他的袖口闻了起来,质问道:“这是什么味道?香粉,茉lì味的香粉?你个老不死的,怎么身上会有这个味道的?”

何有保顿时语塞,眼珠子直滚:糟糕,该不会是沾惹到那小妖精身上的味道了吧?靠之,这臭婆娘味道怎么比狗还要灵验,难得出去偷吃一回,都被抓住不成?!

“瞎说什么呢,哪、哪、哪有什么茉lìhuā味的香粉。”他抽回袖子,急冲冲想要离开。

顾氏却更添油加醋起来:“哎呀呀,你个不要脸的,快说,昨儿晚上是不是骗我到外面逛窑子了?你说啊,快点说啊,不然的话,身上这个茉lìhuā味到底想怎么解释好。”

“是”何有保挠了挠头,灵机一转,答道:“是、是、是隔壁村的王货郎新进了一批香粉,昨儿晚刚好在老麻头家里碰到,我想你这婆娘最喜欢打扮,那粉香味又好,就跟他要了一盒,可能这味道太浓,当时一不小心就沾染上了。”

“真的假的?”听到是为自己买的礼物,顾氏的态度瞬间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立马变得温柔起来:“死鬼,嫁给你这么多年,总算还有点良心,知道老娘天生丽质喜欢保养,就懂得买香粉了。哪呢?

快拿出来给我瞧瞧,别让那油嘴滑舌的王货郎给骗了才是。”

说完作势就要去搜何有保身。

“没在我身上呢。”他一把拍开她的肥猪手,扯了个谎道:“早上我喝多了,出门时落在老麻头家里了,等晚上有时间过去时,我再去跟他要回来。”

“那你可别忘了。”顾氏故意板起脸来:“要是让我知道是给哪个小妖精的,别怪我到时把事闹到宗祠里去。”

“好好好”何有保自己心虚,干脆扯开话题:“你别老整那些有的没的,有话就说,没有的话赶紧给我滚一边去,别让老子见了心烦。”自从何喜儿被杨地主纳为十三姨娘后,何有保一家就老自诩为有钱人,顾氏成日里只顾着将自己打扮的huā枝招展,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女儿嫁到地主家去似的。何有保更为离谱,因为拿了二十多两银子的礼金,如今田里的活也不干了,整天睹酒如命,慢慢还迷上了赌缚,现在更是一有时间就直接跑去张赛妇家里过夜,连家都不愿意回。

“还能有什么事啊,你也不回来看看,家里头的银子都快被你败光了。”谈到钱的问题,顾氏又扯开嗓门嚎叫起来:“你个没心肝的,就只顾着自己,不管我们娘俩死活……”“别再吼了,听了心烦。”何有保将手里头的酒樽一下子挥到地上,啪的一声脆响,倒把顾氏给吓得不敢出声。

他打了一个酒嗝,漠不关心的道:“没银子就去拿呗,我们家喜儿现在可出息了,是嫁到大户人家当姨娘的,还怕会没银子使吗?你这婆娘,真是头发长见识短。”顾氏听到何有保这话来了精神,拿出扑满香粉的手帕绢子,装模作样的擦了下压根就没半点泪水的眼 有,唯唯诺诺问道: “可是喜儿如今可是嫁到高宅大户甲去,我们见一面都难,要她拿银子接济,若是被杨地主知道,恐怕不太好吧?”“这有什么。”何有保一听来了气:“我们的女儿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大,拿几两银子孝敬一下难道也要人管?你可不要忘了,如今喜儿可是身怀六甲,指不定肚子里怀的就是杨地主家第二个宝贝儿子呢,等十月怀胎生下来了,兴许我们家喜儿还能混上个二夫人当当。”

“是啊是啊。”顾氏是个没脑子的,听完还真信了:“那我赶紧到土地庙里拜拜,求求老天爷到时保估我们家喜儿稳稳当当生个大胖儿子才好。”

“好好,去吧去吧。”哪边凉快哪边呆去。

何有保盼不得她早点走,自己好有个清净能睡一觉,晚上可是约好了,要继续在老麻头家里将输掉的彩头赢回来呢,现在不赶紧把精神养好,赢了钱哪还有精神到张寡妇家去。

这两人各自做好打算,才刚准备动身各做各的,哪知门口突然咕噜咕噜停了一辆马车下来。

“呀,是我的宝贝闺女回来不成?”顾氏认得那车夫是杨府的人,立时就惊讶的问。

何有保听到闺女回家,顿时睡意全消,哎呀,要知道这小姑奶奶如今可就是家里头的摇钱树呢!

“喜儿,我的宝贝闺女,看这小摸样招人疼的,怎么有空回家里来?”马车布帘掀开,顾氏一见到里头何喜儿的摸样,连忙走上前去抓着她的手,可怜兮兮的问候道。

何喜儿搀着婢女海棠的手慢步跨下马车,略蹲下身施了一礼:“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使不得使不得。”顾氏稳稳扶着,哪里肯让她真的跪下:“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我们又都是粗见识的,快别折腾这些虚礼了。”喜儿脸色平平淡淡,只点了点头,却仍坚持将礼行完,才站直身子,挥手示意车夫先下去,自己则跟看何有保夫妇进到正屋里去。

“怎么几天不见,你这丫头就跟娘这么生分起来?”顾氏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何喜儿接过海棠倒的茶水,解释道:“哪里是呢,娘你不知道,刚刚有外人在,礼不可废,不然等下又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传到府里头去。”“别怨你娘,她见识少,哪里会知道深宅大户人家一大堆规矩在,就算是家里人,往往也要讲究一个礼数。”何有保看不惯顾氏动不动就甩脸皮子的臭毛病,等下要是得罪了自家闺女,看你还不得哭去。

何有保这话没有说错,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

何喜儿嫁到杨府这些时日,开始时可真的比个丫鬟还不如,原本还以为进到里头就能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不料杨地主几房妻妾联合起来挤兑她,说什么粗野乡下来的半点规矩没有,说什么邋里邋遢跟个小乞丐似的,所有人表面看着没差,背地里却净挑些戳人背脊骨的话讲,害她刚进门那段时间,夜里总要偷偷躲在被子里头抹眼泪。

好不容易被她怀上了种,虽然是跟守门的二龙有的,但是因为天时地利没人撞破,至今连家里头那老不死的都被蒙在鼓里。

仗着怀有身孕在身,喜儿才慢慢在那个家里有了一点威信,如今自己最痛恨的就是出身问题,要不是怪自家爹娘都是庄稼人,她哪里还用得着老感觉自己矮人一截。

“好了,如今就剩下我们娘儿仁,那些礼数就不用管了。”顾氏还是对大宅门里那套规矩有点不感胃。

“狗蛋呢?怎么没见人的?”喜儿放下茶杯,好奇的问,又抬手示意海棠提着食盒放到桌子上去:“这些糕点是府里头的老师缚做的,手艺不错,你们都尝尝看。”“真的?那我可得尝尝看你们大户人家的手艺如何。”顾氏素来都是个谗嘴的,一听见有好吃的东西,连忙就拿了一块塞进嘴里,边咀嚼着,边含糊不清的嘟囔道:“好吃好吃,这松糕味道真甜,还挺脆口,她爹你也尝尝?”

何喜儿咳了咳,开口道:“娘,这个不是松糕,是桃huā酥。”“桃huā酥?名字还没松糕好听呢。”顾氏不以为然。

恰好这时顾氏的宝贝儿子狗蛋跑回家来,还没进门,就〖兴〗奋的问道:“爹、娘,姐姐是不是回来了?我刚刚看到有辆马车朝我们家这边驶了来。”

“是是是,是你姐姐回来了。”顾氏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指了指桌上的食盘,道:“你姐带了你最喜欢吃得松糕,快去尝尝看。”

狗蛋便又欢乐的跑了过去,双手齐齐抓了一把桃huā酥,笑着吃了起来。

“哎,洗手了没?”喜儿啪的一声,在狗蛋手背上轻打了一下:“吃东西前不洗手,小心等下肚子吃出病来。”

狗蛋哪里会理这话,自顾自啃了起来,才吃了一块,犹豫着又把另一只手里抓着的桃huā酥放了回去。

喜儿咦了一声,挑眉问他:“怎么不吃?还是这时候才想到要洗手了?”“才不是呢,这些都不好吃的,我不要了。”他拍了拍手,抹着嘴道。

“这都嫌不好吃?”何喜儿有些气愤。

何有保一巴掌扛过去,骂道:“臭小子,作死啊,嘴巴什么时候养得这么刁了?你姐姐好心好意带来给你尝,还敢在这嫌三 嫌四。”

狗蛋不由委屈起来:“但我确实是实话实说来着,你们是没尝到,刚刚石头带了好些新奇的吃食给我们尝,有兔子样的面团,有小鸡似的干饼,还有好多稀奇古怪的糕点,尝起来,味道比这个还要好吃一万倍呢,………”“别乱说话,你个小孩子家家,是刚刚吃饱了吧。”顾氏看到何喜儿脸色越来越沉,连忙打断了儿子的话。

“我才没乱讲呢。”狗蛋浑然不觉有何不对,照着自己的想法实话实说:“好多人都说好吃的,就连小雷哥也说很喜欢,石头还说这些全是他二姐姐做的,对了,就是那个长得有点像姐的傻姑,以前老喜欢跟我们到后山坡玩,后来说磕破了头,就不常来了。”

何喜儿听到这里,哪里还会没明白过来,狗蛋嘴里说的那人,正是她最厌恶的叶小米!

“海棠,你带小舅爷到外面去,半个时辰之后再回来。

”她突然冷冷说道。

海棠知道她有事要跟自家爹娘叙家常,连忙应了下来,带着狗蛋一同出了正屋。

看到自家女儿比起上次回门瘦了不少,按理来说怀孕的女人最有得吃才对,怎么不见丰腴反变消瘦,莫不是在府里受到什么委屈不成?

何有保想了想,又见她故意支开狗蛋,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啦喜儿,难不成是杨地主对你不好,打你了不成?”

“没有没有,不是这个。”何喜儿在家里头最依赖的就是何有保了,觉得他说起话来比较靠谱,便将心里头的想法说了出来:“姿、

娘,这次你们可要帮帮女儿才行。”何有保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一惊:老天爷啊,可别真被他这鸟鸦嘴说中了,要是杨地主对喜儿不满的话,一纸休书扔了下来,那到时候可就丢了个大靠山呐。

“慢点说慢点说,怎么…

是不是家里头出了什么事了?”顾氏也连忙嘘长问短。

“家里头还好,如今我有了身孕,那老不死的禁不住我几句软话,答应让大夫人放点权利给我帮忙管家,虽然她们几个表面上没说什么,暗地里却经常下绊子,不过这些我都忍了。”何喜儿捏着huā帕子的手重重拍了一下桌面:“但我心里还有一口气憋不下去,就是因为叶小米那贱蹄子。”“叶小米是谁?”何有保后知后觉:“是不是指我们庄子里原先住在竹林坞那个笨丫头?怎么,那妮子惹了你?”何喜儿便开始添油加醋将杨地主私自安排叶小米进到府里,打算立为新的姨娘,结果还好自己英明神武先下手为强,才堪堪保住了自己的地位,不过因为叶小米这只煮熟的鸭子被飞走,杨地主把气迁怒到了她身上,只不过碍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敢撤气罢了,一边说着一边咬牙切齿,最后何喜儿还硬逼着自己留下两滴眼泪,看上去更加显得楚楚可怜。

“而且,娘你还不知道呢,如今家里头那老不死的,心里头就只记挂那个狐狸精,对我是三天不理五天不应,即便有来房里,夜里睡时还老叫着她那名字,听了就让人火大。”

“这算哪门子事。”顾氏一听就气得站了起身:“我们何家的人活该被人欺负不成?让开,我去找族长理论才行。”

“去找族长理论?”何有保白她一眼:“你先用用脑子行不,这都哪儿跟哪儿呢,干族长屁事?”“那我去找那死蹄子,给她一点教训看看才行。”顾氏定了定神,改口说道。

何有保点头:“这还差不多,冤有头债有主,这小妮子没想到越长大越不傻了,现在居然还有本事勾引到杨地主那老东西,确实是该好好教训她一下才行。”

要是叶小米真跟杨地主成一对去了,那到时候自家女儿的地位岂不是要受到大大的威胁?!这怎么行,要是没了地位,他以后要赌要嫖,从哪里捞钱去呢。

何有保可没有忘记,当初杨地主原本心里的打算,就是要将竹林坞里的小丫头要为姨娘,还好huā媒婆跟他家婆娘有点交情,两人商量一下对策,故意让杨地主知道叶小米天生痴傻,要是真正儿八经去做姨娘,还不被同僚笑个半死,藉此暂时打消他的念头。

然后又设计安排自己女儿跟杨地主见面,让huā媒婆帮忙说几句好话,同时打扮得huā枝招展,跟那丫头颇有几分神似,这才幸运抱住了杨府这棵大树。

现在眼见着一切都慢慢木已成舟踏上正轨,就等着喜儿来年帮杨家开枝散叶生个大胖儿子,半路除了这档子事,他哪里还淡定得了啊!

“那你要怎么教训那小贱人?”顾氏半点主意都没有:“听说他们一家,现在可都搬到镇上去了。”

“这个”何有保挠了挠头,自己确实也没多大主意。

何喜儿奸奸一笑,这才开口说道:“爹、娘,女儿心里倒有一个想法,我说出来,你们听听到底可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