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甚么?”

“没甚么,你别说话,转过头去。”莫青璃佯作恼羞成怒,钟离珞挑眉看了她一眼,果真乖巧的没再说话。

莫青璃赶忙将她的长发重新梳理,从耳旁各牵了一缕墨发过来,取过梳妆镜旁放着的白色流云发带过来绑起,与往日一样的发式。

莫青璃终于松了口气,比练一套剑法还要累。

钟离珞转过身来,素手探上莫青璃的额头,已是细汗绵绵,含笑道:“好了?”说罢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晨光熹微。

莫青璃大窘,嘴里支支吾吾:“你能不能……”后面的话含糊不清,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字词,她自己都听不清。

“你说甚么?”

“我说,你能不能叫我怎么梳女子发式”,莫青璃反正是觉得脸都丢到这份上了,干脆豁出去了,提高声音道。

“自然是好的,以后时光久长,我可不想每回头发都打结,最后一狠心剃度出家。”钟离珞抬眸,眼里的笑意似翻滚的海浪,一层一层的漫上来。

莫青璃面色愈发烫起来,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一阵沉默后,莫青璃终于想起来钟离珞还没回答自己刚刚问的问题,为甚么起得这么早,于是咳嗽了一声道:“你,你方才还没回答我,为何起得这么早

。”

“我不是说了你猜么?”钟离珞看她一眼,回过身去,对着铜镜整理领口的衣襟。

“你幼时便早起,只是习惯?”莫青璃随意答道,正巧琴南已经回来,于是取了一件白色的狐皮袄子替她穿上。

“错。”

莫青璃简直想要落荒而逃,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谈论下去了,否则,后果一定是自己被调侃得说不出话来,可是若真现下便落荒而逃岂不是太奇怪了么?

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那是甚么?”

钟离珞弯着眉眼:“因为……你知道我体质偏寒,惧冷,汐儿身上暖,我晚间才能睡得妥帖,你起身以后我就……”她故意放慢了语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下去。

“我先去前厅了,你洗漱之后一起用早膳。”莫青璃打断了她的话,赶忙离开了房间。

到底还是落荒而逃。

琴南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一个人跟被鬼追似的奔了出去,另一个在房里弯着眉眼笑。

……

翰林院建制很早,始为供职具有艺能人士的机构,后演变成了专门起草机密诏制的重要机构,主要分掌制诰文字、纂修国史及译写文字。在内供职者皆称翰林,首席翰林学士称承旨,平时亦称大学士,现在的大学士就是苏楚。

翰林院并不大,只是独立于皇宫西部的一座宫殿,分为三阁,寒阁、暖阁、夕阁。平日处理公务皆在寒阁,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之意,用以勉励各位翰林修学要严谨,不要急于求成;暖阁里放着各类史料,用以查询;而夕阁是最小的一间,是用来单独议事的,一般如果大学士有甚么要务单独吩咐的话便在那里商谈。而且,因为翰林院的独特地位,皇帝时不时会过来看一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夕阁最主要的作用是为皇帝而设的。

正因着翰林院建在皇宫之中,所以与其他六部不同,退朝后翰林院的官员需要留在皇宫里,一直到夕阳西下才可以回府,而旁的六部官员则是退朝后回府用膳,然后再去各部办公

。是以,莫青璃五更天便要用完膳去早朝。

此时已经下朝,天边有泛白冬阳。

翰林院寒阁,东北角。

一张墨色雕花长案,上面整整齐齐摞放着各类史书资料,有两本是打开着的,现出工整而又麻密的字迹来,莫青璃手里拿着一管狼毫,在一旁的熟宣上是不是记录着甚么。

片刻。

莫青璃一手支颐,皱眉看着面前的《晋国春秋》,右手在旁边的纸上又写下了几个字:“功、十年、诛、帝。”有些头疼,来翰林院也有十来日了,晋国的春秋史中关于靖王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语:“初,晏征战四方,南平吴蛮,西征布依,北讨突厥,武帝悦,遂……”

这后面都是说的靖王子书晏的功绩,以及赏赐封王之类,而后面却笔锋陡转,写道:“二十五年,晏反,诛之。”

既没有写原因,也没有写过程,就这样一笔带过,诛之,然后便没了下文。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屡见不鲜,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皇家惯用的把戏。而莫青璃不解的是当年她父王好歹是个手掌兵权的亲王,定个谋反罪名总是需要证据,其中参与的人又有谁?就算主谋是先帝子书和那个“昏君”,那么他的爪牙呢?若查不清当年的真相要如何替父王平反?总不能拿着剑架到皇帝的脖子上,逼他下个诏书给父王平反,虽说自己应当做得到。

况且,莫青璃的目的从来就不止平反这一个,当初参与的那些官员,她一个都不会留,统统要给她下去为王府三十六口人陪葬。

心下思量一番,莫青璃视线移到旁边苏子晋的书案上,又假作不经意的眸子滑到右边,卫仲卿余光一直瞟着莫青璃这里,见她看向自己,若无其事的将视线收回,好像从来没有看她似的。

莫青璃嘴唇张了张,还没说话,果然卫仲卿又执了奏疏站起身来往苏子晋那里走去,边走边道:“子晋,你看这里……”

哼,卫仲卿,这可是你自找的。莫青璃心里冷哼一声,手里撕下一小片宣纸揉成小团,捏在两指之间,灌了内力激射过去,正中卫仲卿的膝后,卫仲卿膝盖一屈,一个踉跄几乎跪倒在地,她心里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继续研读案前的《晋国春秋》

两耳不闻窗外事,似乎眼前之事与自己无关。想也是,莫青璃好端端的坐在这里,离卫仲卿不近的距离,有谁看见她用纸团打他么?便是有人看见地上的纸团,谁又能证明是她做的,她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仲卿你怎么了?”苏子晋停下笔,有些惊讶的询问,阁里其他同僚只是往这边瞥了一眼,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没甚么,没甚么,许是坐得太久,一时有些腿软。”卫仲卿有些尴尬的站起身来,讪讪的笑了笑,抚着膝盖回了自己的座位。

“仲卿真是为国为民,劳累如斯啊,青璃自愧不如,不过,可别坏了身子,不如这样,办完公我陪你去太医院抓个药,补一补”,莫青璃也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来一脸担忧的劝慰起卫仲卿。

他冷哼了一声,狠狠地剜了莫青璃一眼,没有理会。

假若目光可以杀人的话,她不怀疑,自己会被眼前这人千刀万剐了,只可惜,只是会些表面功夫,恨她不如来些实际的,这样的人,给自己提靴都不配。

“仲卿”,苏子晋轻轻喝了一声,对莫青璃有些抱歉的笑了笑。

莫青璃叹了口气,不重,但足以让他二人听见,刻意忽略了卫仲卿,对着苏子晋道:“子晋,明日便是休沐之日,听说临江仙又出了新的菜式,可否赏脸一聚?”

“青璃言重,荣幸之至。”

“那就一言为定,明日午时,我在临江仙等你。”

“自然”,苏子晋微微颔首,笑容温和。

卫仲卿冷着脸,眼里闪过一丝寒芒,一句话没说,不过莫青璃瞧他黑着的一张脸,心里舒坦的很。

终于到了日落西山之际,三人收拾好桌案准备回府,卫仲卿忽然开口道:“青璃,你等一下”,莫青璃充耳不闻,他只好又叫了一声。

莫青璃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可思议道:“叫我?”

心里回忆了下,这应该卫仲卿第二次叫她的名字,乍一听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不然呢?此处可还有第二个莫青璃?”若不是为了一会儿见到你惊恐的神色,谁会喊你,卫仲卿心里冷笑,又转头对一旁站着的苏子晋道:“我与青璃有些话要谈,子晋你在阁外稍等一会儿。”

苏子晋点头出去,等到阁里所有人都走了,只余下莫青璃二人时,卫仲卿嘴角才勾起一丝弧度,阴阳怪气地道:“莫青璃,你装得真好,别以为我不知道,只要我把这件事禀明圣上,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话里有些狠意,恨不得将莫青璃一片一片撕碎了。

莫青璃皱眉想了想,疑惑道:“这……青璃实在是一头雾水,可否请仲卿点明,哪件事?”

卫仲卿右手长袖一挥,手背到身后,怒道:“少装蒜,你分明是个女子,参加科举不说,

还……还与右相之女成婚,假凤虚凰,你说若是圣上得知,你会怎样?”

那日在京都西郊那角藏青色衣袂,就是卫仲卿的。

莫青璃颓然地低下头来,声音也没了气力:“想必,会当真如你说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卫仲卿一脸得意之色,其实他也不是非要置莫青璃于死地不可,只是见她处处压自己一头,而且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更可恶的是抢了自己的心上人,不报复一下她,实在难解自己心头之恨。

“不过……”莫青璃注视着地面,又将视线悠悠地移到了自己的黑色长靴上,声音很轻:“若是你早日禀报圣上,我可能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卫仲卿冷哼:“现在也一样。”

“不,晚了。”莫青璃抬了抬眸子,浅褐色的眸子中没有情绪,却无端让卫仲卿脖子窜起一股凉意,她接着道:“我记得,你是礼部尚书的长子,家中还有个幼弟卫仲宣,府上五十二口人,你若是禀明皇帝,我保证你府里血流成河。”

她说这话的表情淡淡,仿佛杀个人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