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和煦,晒到人心里暖洋洋的,街上来往的行人也懒洋洋的,老人坐在自家院子门口晒着太阳,孩童穿着厚大的棉袍在路边玩耍,直玩得满头大汗,想脱掉衣裳又怕爹娘唠叨,只得停下来歇息,伏在老人腿上睡了过去

南方的冬天远没有那么沉寂,便是风,也是轻柔的,吹在脸上不会割得脸生疼。街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各式各样的商贩吆喝着,构成了一支独特的风情调子。

莫青璃出了宫门,没有坐轿,只是颇为闲适的在街上转悠,腰间缠着紫色流苏的红色暖玉,随着她的步伐一前一后的晃荡,青衣还是一如既往的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

走着走着,莫青璃便笑了起来,阳光明媚,耀到她的脸上,竟意外的失了几分颜色。

“青衣,咱们快些回府准备。”

“准备甚么?”青衣不解。

“回府准备聘礼,去钟离家提亲,今日早朝,子书仁替我和钟离珞赐婚了。”

莫青璃没了欣赏街上繁荣景象的兴致,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府里。青衣笑了一下,若不是白日街上人多,他不怀疑莫青璃会直接用轻功飞回去。

刚回到府上,正撞见红袖同橙夏从房里出来,一个妖娆似火,一个冷漠如冰,这两人走在一起,倒是养眼得紧。

“红袖”,莫青璃叫住红衣女子。

“主上有何吩咐?”橙夏与她一同停下了脚步。

“你们这是要去做甚么?”莫青璃忽然有些好奇。

“秘密。”红袖突然一脸神秘,桃花眼里裹挟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哦?我倒是有事吩咐你去做呢。”莫青璃刻意拖长语调,想逗弄一下她。

“主上尽管吩咐。”红袖平日里是妖里妖气,不太正经,可是一遇到正事便严肃起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起来。

“行了,没甚么大事

。就是让你查查礼部尚书的儿子卫仲卿而已,让你手下的人去就行了,和橙夏出门去罢,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不乐意’、‘不要派我出去任务’”,莫青璃瞥了红衣女子一眼,一脸的了然。

“大恩不言谢,属下唯有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以身……噢,不行,以身相许可不行,我媳妇在这呢。”红袖冲莫青璃眨眨眼,右手搭着橙夏的肩,眼里笑意盈盈。

“赤大堂主的意思是,我不在就行了?”橙夏半天才冰冰冷冷的开口,恍如一下子进入了数九寒冬,其余几人皆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冷风直吹。

完了。红袖暗道又说错话了,不知道又要怎么哄这个女子了。

忙道:“主上,属下告退。”

莫青璃挥手放行。

也不知情之一字有些甚么魔力,竟让一向恣意红尘的红袖甘愿束缚在一人身边。

“青衣,把黄槿叫来,聘礼的事由她准备。”

“阿槿她……同连城姑娘出去了。”

又出去了?

“那让她晚上来我房里,我有事要交代。”

“是。”

二人这般走着,到了房门口,莫青璃抬脚欲进房,却被青衣叫住。

“阿璃,我觉得连城姑娘似乎与阿槿早就相识。”

“这个我知道,怎么了?”她们俩平日表现也没有刻意装作疏远,被心思细腻的青衣看出,这不奇怪。

“不止如此,上回经过阿槿房间时,她们似乎在争吵,我偶然听见阿槿在说甚么救命之恩,连城姑娘似乎还很生气的样子,她二人……”青衣顿了顿,接着道:“是不是与红袖和橙夏一般。”

莫青璃略微沉吟了会,道:“黄槿一向与红袖关系好,这事儿让红袖去问,至于与连城,那是她们的私事,只要黄槿不受欺负,不必理会

。”

心里却叹口气,看连城那宝贝劲儿,再对上一个心有所属的人,这场爱的角逐里,受伤更重的必定是她,可怜那个温暖如春风的女子。

莫青璃回到房间,把身上的衣衫换下,只穿着干净的白色中衣,床榻上躺着一件银色薄甲,细碎的日光透过窗隙,映在银甲上光华流转,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莫青璃沉默地瞧着刚刚脱下来的轻软薄甲,思索了一番,手握紧又松开,还是叹气拿过来穿上。

转身回衣柜拿了一件宽大的玄色袍子套在身上,扭头看见压在底部的深蓝色包袱,将包袱拿出来放在桌上,里面有一块长方形的灰色布条,里面藏着莫青璃的短剑。

原本每夜都要擦拭的短剑。

青璃。

把包的严严实实的布条拆开,莫青璃慢慢握起那把猩红妖娆不似剑的剑,举高,再举高,正对着阳光的方向,眼微微眯了起来。

你是不是,也很兴奋。

剑身微微颤了一下,原本的鲜红色泽更为鲜亮,似在响应主人。

“真乖”,莫青璃将它抱在怀里,轻声道。

将剑身细细擦拭了一遍,重新包裹好放回了柜底,莫青璃才出门。

看了看天色,日头升得老高,约莫已是午时,想必右相府已在用午膳了,她这时前去,倒像是故意去蹭饭的,怕是不大好,正巧在路旁看见个卖馄饨的小摊,便在摊前随意点了碗馄饨,待到未时,方从凳上站起来。

那卖馄饨的是一对老夫妇,六七十岁的样子,身体康健,一直犹疑的看着莫青璃,还不时交头接耳。

莫青璃正奇怪,终于那憨厚老汉忍不住了,上前拍拍自己还算结实的胸口,仗义道:“小伙子,你是不是没带银钱?就一碗馄饨,就当我老汉请你了。”

莫青璃:“……”

她不过坐得久了些,便那么像付不起银钱的人么?

有些尴尬的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给了老汉,快步离开了这小摊儿

这回莫青璃进丞相府倒是没有走正门,直接从院墙翻了过去,熟门熟路的摸到了钟离珞的房门前,悄悄推门进去。

房里安静非常,钟离珞斜倚在床边,下身覆着半截青叶百褶蓝云锦被,素手搭在腰上,膝盖上铺着一卷打开的书,已经翻阅了一半,如水的墨发柔软的披散在身上,不扎不束,落在若雪的轻衫上,黑白分明。

好看的眸子掩了,躲在密云般的睫毛下。

唇色依旧有些苍白。

莫青璃细细瞧着她精致秀美的睡颜,忽然好想走过去。

然后轻轻的抱抱她。

这时,女子清风停驻的长睫轻轻颤了颤,墨色眸子里掩着的星光就那么晕了开去,仿佛点亮了暗夜里漫天流动的星辰。

“汐儿。”女子睁开眼瞧着她,低声道。

莫青璃心里有些内疚:“我……扰你歇息了。”

“无妨,我原也不打算歇息,就是等得有些疲累,眯了一会儿”,钟离珞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等人?我么?

“为甚么不睡会儿?”莫青璃径直走过去,看见打开的书的封皮上几个大字写着《黄帝内经》,心道她看的书还真是杂,从古到今,从医到文,俱都涉猎。

“在等你啊,我的状元爷。不过,你比我料想的要稍晚一些,原本以为你会过来用午膳,怎知你脸皮薄到如此地步。”钟离珞合上书,放到枕边,用眼觑着莫青璃,唇角隐隐约约一丝浅弧,瞧上去似笑非笑。

“此话怎解?”

“你敢说,你没有一回府就往右相府跑,又因为到了午时,你不好意思过来同我们一起用膳,才在外边随意吃了一些,现下还偷摸地进我房间?”钟离珞把盖在腿上的被子掀开,素手将落在胸前的墨发都捋向脑后,拿过枕边的白色流云发带绑了

“我哪里有?”

“我怎么却闻见某人……身上有张大爷家葱花的味道?”说罢还煞有介事的在房中嗅了嗅。

莫青璃:“……”

这人,难道是狗鼻子么?连谁家葱花的味道都能闻出来。

钟离珞看着莫青璃一脸无奈的样子,淡道:“你骂我是狗。”

莫青璃道:“我没有。”

“你心里有。”

“好姐姐,你可饶了我罢。”莫青璃苦笑着求饶。

钟离珞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弯下腰拿来搁在榻边的白色长靴,穿上,终于转移话题道:“状元爷这是来给我道喜?”

她姣好的面容被流泻下来的墨发挡着,从莫青璃的角度望去,只能瞧见她长长的睫毛和光洁白净的额头,那睫毛遮掩下的情绪,莫青璃看不见。

“钟离丞相告诉你的罢,那他有没有告诉你皇上赐婚的事情?”莫青璃瞧着钟离珞有些吃力的样子,将塌边的轮椅推将过去,却并不敢上前帮忙。

她太骄傲了。

“赐婚?这我倒不知,爹没有告知我。”

钟离珞直起身来,并没有坐到轮椅上去,右手指了指身边的床榻,让莫青璃坐过去:“来”。

莫青璃忙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没有说话。

她许是躺在榻上休憩了一会儿,胸前衣襟散落开来,里面的中衣微微凌乱,露出胸前大片雪白的肌肤,甚至那精致好看的蝴蝶状锁骨也暴露无遗。

雪肤半露,眼眸如星。

莫青璃看得心跳蓦然加快,莫名的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你……大白天的衣襟散乱,成……成何体统。”莫青璃边道边低头伸出双手替她将衣襟拢好,手却一时有些抖,总也弄不整齐。

钟离珞低头瞧着这个笨手笨脚的女子,眼睛弯了弯,柔软的宠溺从眼底漫了上来,随她动作。

莫青璃的手却抖得愈发厉害,脸也烫了起来。

“还是我来罢,笨手笨脚。”钟离珞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唇角的弧度却一直没见减小,冰凉的手指覆在莫青璃手上,引着她的手替自己整理凌乱的衣衫,她肌肤冰冰凉凉,好似一匹上好的苏州织锦缎面,平滑舒适,质地柔软,触上去便再不忍放开。

莫青璃抬眸瞧她,漆黑如墨的眸子因着笑意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瞧来朦朦胧胧,多了三分清妩。

一个愣神的工夫,衣裳就整理好了,忽然手下少了那一抹清凉,莫青璃心里蓦地涌上一股失落,也不知在失落甚么。

好想抱抱她,甚至,再摸摸她。

“汐儿你说……”女子的手若游鱼般探了过来,勾上了她的脖颈,又带来了那股凉意。

声音低哑,说不出的魅惑。

“说甚么?”莫青璃轻轻呢喃。

两人靠得太近,女子身上一丝清冷梅香混杂着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叫她一时难以思考。

“赐婚的圣旨快要到了罢,成婚以后,我是唤你夫君好呢?还是唤你娘子好呢?”

两人额头相抵,莫青璃几乎都能碰到她秀挺的鼻梁,女子垂落的长发有几缕落到她的肩上,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鼻尖,微微呵着痒。

心里、眼里只剩下了女子温柔的眉眼,一双黑眸仿佛浸在了黑水晶中,满满的都是自己的影子。随即女子阖上了眼,那张秀逸绝伦的脸愈靠愈近。

莫青璃瞧着她细密的睫毛,一时间恍惚入了魔一般,也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