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很静很静。

只有鲜血沿着手臂,缓缓流到指尖,滴落到地面,发出轻微的破碎声响。

莫青璃浑身**的,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发丝散乱、衣衫狼狈,四肢被铁链和镣铐钉住,软软的耷拉下来,她头颅低垂,长发遮住了脸,呼吸轻得几乎听不到。

像是飘落在半空无所依托的羽毛。

“哐当”一声,牢门被打开了,莫青璃微微侧过头,耳朵动了一下。

“郡主,早。”

略有些轻佻的男子嗓音,是风无影,这次南清筑不知为何并没有过来。

莫青璃动动唇,好脾性的笑道:“风左使,你……也早。”

她声音有些沙哑,服药头先还能咬牙忍着不出声,后来意识模糊就再也克制不住从骨头里溢出来的痛楚。

原来又是早晨了,就是不知是第几天的早晨,这里当是地牢,纵使双目可见物,也没有天光,判断不了时辰。

“郡主看起来心情不错?”

“托风左使的福。”

风无影忍不住心生讶异,怎么觉得莫青璃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原先见着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上回在破庙要是没打起来也许能秉火夜谈?现在被折磨成这样还能笑得出来。

他双眉轻锁,走到莫青璃身前,陡然贴近莫青璃的脖子,朝里面轻轻吹了口气。

太过靠近的陌生男子气息终于让莫青璃忍不住皱眉,身子僵直得厉害,她淡淡说道:“风左使,你要做什么?”

风无影没答话,伸手将她脖子上的血迹斑驳的铁链轻轻扯开了一些,看见她细白若瓷的颈项已是血肉模糊,足见她这几日挣扎的力度

莫青璃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往身侧迈了一步,一手捉起莫青璃的腕察看,镣铐下的手腕血肉果然也都给磨去了,铁链上还附着零星的碎肉,再来几次怕就要见到骨头了,还有脚踝也是一样,至于肩上的就更不用说了。

——若是死了就不好了。

风无影再看看莫青璃咬烂了的下唇,低头琢磨片刻,出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带了个长须青衫的瘦弱郎中,吩咐道:“你将她手上和脖子上的伤包扎一下,她要是死了,我唯你是问。”

郎中忙点头哈腰道:“是是是。”

接连几声清脆的“咔崩”声响,手脚的镣铐被打开,莫青璃手脚脱力几乎跪倒在地,之后觉得后颈一疼,人事不省。

郎中瞠目结舌的望了望倒在风左使怀里的女子,手指哆嗦着指了指她肩膀,颤颤道:“左……左使,这位姑娘肩上的铁链不取出来包扎不了啊。”

风无影慢悠悠瞟他一眼,右眉挑起来,道:“取出来?然后我陪你死在她手里?”

他可拿不准莫青璃到底是个什么底细,发起狂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若是将铁链取出来,她功力恢复,南清筑又在疗伤,谁拦得住她。

小心驶得万年船。

郎中缩了缩手,打了个寒战,最后只敢两股战战的在莫青璃手腕、脚踝和脖颈上了金疮药,再小心翼翼的包扎了起来,许是莫青璃生得好看,郎中包扎得异常仔细。

在莫青璃脖子前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后,郎中自然而然露出一个满意而欣慰的笑容,他嘴角刚扬起一半,被风无语不耐烦的眼神吓得赶快撇下嘴,如丧考妣。

郎中苦兮兮道:“左使,在下还要给这位姑娘喂粒药丸,她昏迷了吃不进去

。”

风无影心道:这还不简单?

他托起莫青璃的后颈,另一手食指抵在她喉下两指节的位置,冲呆坐着的郎中喝道:“快点!”

“是是是。”

服下药后,郎中支支吾吾的又道:“左使,这位姑娘……的后颈又……又流血了,怕是要重……重新包扎。”

风无影低头一看,可不是么?自己用劲太大了,刚刚一番功夫都白费了。

他咬咬牙,彻底放开莫青璃,两手高高举着,生怕再磕着碰着她一分一毫,让郎中重新包扎。

一切都妥当之后,郎中按捺下心中的畏惧,站出来道:“左使,就由我来背这位姑娘出去吧,免得再伤着这位姑娘。”

“谁说我要带她出去的?”

“哈?”

“你听谁说我要带她出去。”

“不是,您让我替她治伤,难道……”难道不是要将她带出去好好休养?

后面那句话被风无影接下来的动作咽了下去,他把莫青璃的四肢重新锁起来,脖子也没有放过,与肩上的铁链连在一起,牢牢的将她重新拴在了墙壁上。

最后,风无影拍拍手,道:“走罢。”

郎中的脑袋瓜子凌乱了,他觉得左使的世界他永远不会懂,这样的包扎有什么作用呢?只能管得一时,那人手脚再这样下去,地牢潮湿阴冷,就算伤势不再加重,迟早会废掉的。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怪可怜的,医者仁心,他想救她。可这世上的事不是他想就能做的。

他要是有楼主的本事肯定会救她,可他有么?

风无影看着郎中一步三回头,斥道:“还不快滚出去

。”

郎中垂下干巴巴的眼皮,掩下了所有的莫可奈何,慢慢地离开了地牢。就在里头待了一会儿,他的眼睛便有些不大适应外头的强光,他半遮着眼,仅余下脚下方寸可见之地,满怀落寞的回他的药庐。

他家世代行医,救死扶伤本来生活得不算富贵,但也温饱,偏生在几年前,得罪了州里的太老爷,就因着自己去救了一个穷苦的妇人而没有选择去医治九夫人的风寒,知州捏了个由头便封了自己的医馆,之后阴差阳错的落到了这个不知何处的地方当了大夫,进得来出不去。

郎中悲从中来,摇头叹道:“真真是造化弄人啊……唔唔……”

正好走到一个拐角,郎中的身影晃了一晃,便不见了。

“别说话!”口鼻都被掩住,郎中登时脸涨得个通红,别说说话了,屁也憋不出一个来,他一只手用力扳着那人铁钳似的手掌,一边忙不迭的点头。

身后那人托着郎中秸秆似的腰,手上的力道稍稍松懈了些,低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个年轻男子,声音温和清浅,也带着一丝决绝的狠意。

“我……我不知道,只知道有个楼主,还有个少主和左使。”

少主?司臣皱眉,怎么从没听说过弑楼还有个少主?

“你是这里什么人?”

“郎……郎中。”

“你可曾见过年轻姑娘?十七八岁,模样很俊俏。”

郎中心头一喜,就想扭过头去,差点没让司臣把他的脖子扭下来,只得按下激动的心情道:“见过的,我刚刚才从地牢里出来,那姑娘给铁链穿了琵琶骨,拴在墙上。”

地牢?

“地牢在哪里?怎么进去。”

郎中给他压着这么久,火上来了,一把拍开他的手,炸毛道:“你一直困着我我怎么给你指路?!”

司臣想了想,还是放开了这个看起来病歪歪的郎中,郎中趁机扭头一看,见是一名模样清朗的男子,登时就翻了个白眼,看在脸的份上,原谅他这一次

“在哪?”

郎中挺了挺麦秆似的瘦弱身板,手指着东南方向的一座楼阁道:“看见那楼阁左边的假山没有?假山下面有个湖泊,地牢在湖泊下面,机关在假山第二个山洞的左侧岩壁上,有个凸起的硬块,向左转三周,门就会开了。”

他说的这么爽快,司臣反而不相信了:“你小小一个郎中,如何知道地牢的机关?”

郎中怒道:“你瞧不起我可以,但不许瞧不起郎中!我这几年没少去地牢,还不能容许我知道个机关么?你最好快点派人来救那个谁,不然她死在里面也没人管。哼!”

司臣见他开始还压着声调,现在情绪酝酿上来了,马上就要高声嚷嚷,赶紧伸指点了他的哑穴,悄无声息的离了开去。

莫青璃再次醒来的时候,双眼依旧被黑布蒙着,手腕足踝及脖颈处都清清凉凉的,她手腕试探着动了动,没有那种冰冷的金属触感,似乎被包扎起来了。

只有双肩火灼般的剧痛,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

她一口气提起来,还没来得及放下,纵使看不见,莫青璃还是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沙——沙——沙——

有人走了进来。

有人捏着她的下巴给她灌下药。

有东西在她的身体里爬动。

有把刀切开了她的心脏。

莫青璃意识逐渐恍惚起来,心脏狂跳,四肢开始剧烈的扭动起来,好像要将自己扭断了,碎成千段万段才好,铁链拧得铮铮作响,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囚室里一片漆黑,门前站着两个守卫,不动如山站得笔直。

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撕开了黑洞的空间,那惨叫尖厉极了,像是困在笼中垂死的动物,叫人从心里发寒,然后气力不继,声音微弱下去,只余下断断续续、呜咽的呻.吟

整整持续了一天,囚室里的声音才渐渐停息。

门前一个守卫克制不住的抬袖擦了擦自己额上的冷汗,他在这里守了半个月了,深知这只是小意思,下一拨还没开始呢。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里面又有了动静,比先前更加剧烈,守卫觉得隔着一道门,他都能清晰的听见牙关咯咯作响,和血肉厮磨、碾碎的声响。

这无穷无尽的折磨,什么时候才是结束?怎么才能结束?

……

莫青璃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关了多久,伤口一次次被包扎起来,一次次被挣裂,她觉得她的手脚可能已经废了,铁链像是要长在她的身体里,全身似乎没有一寸皮肤是属于自己的。

哐当——

铁门开了。

莫青璃脑中一片木然,浑浑噩噩的动了动唇,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她被拴在湿冷的墙壁上,手脚戴着镣铐,脖子上被系了一条长长的锁链,宛如动物般对待,浑身上下除了粘稠的血液,看不到别的颜色。

长而蓬乱的头发牢牢遮住了她曾经漂亮清隽的脸,形容枯槁。

“叮”的几声,利刃撞击铁链的声音。

然后长剑落在了地上。

莫青璃手脚瘫软的倒了下来,一双手臂将她凌空抱起,那一刹那,鼻尖传来清冷梅香,盈满衣袖,从满是血腥味的空气中执拗的、顽强的盛开出来。

莫青璃满是血水的手滑到那人手边,伸手轻轻拽住了那人的袖子。

她微微一笑,将脸埋进了她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