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又下起了雪,陈秀站在长窗前把窗子微微推开一道缝隙看着外边飘扬的雪花,低声问明珰:“什么时辰了?”

明珰看了一眼沙漏,说道:“回姑娘,快交申时了。”

“九郎中午时叫人来说晚上回来?”

“是啊。”明珰上前去把窗子关上,劝道:“姑娘,郎君回来看见您站在窗口里看雪,定然担心。”

“屋子里暖的很,担心什么呢,我又不出去。”虽然这样说,她还是转身离开了窗口往里面的床榻上去了。

“这蜜桔很是新鲜,他们是用棉被裹着运进来的,这建康城往年也没这么冷,今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冷的邪乎,这雪一场接着一场的下。”

接了蜜桔轻轻的剥开,便有一股桔子的香味散发开来,叫人顿觉舒畅。陈秀的心情也好了许多,笑道:“虽然这样,到底不比北边冷,去年在洛阳的时候,外边的雪足有半尺厚呢。黄河都结了冰。”

“是呀。去年奴随着九郎去了一趟冀州,冀州的雪可是比洛阳还要大呢。好些人都在结了冰的河面上冰嬉,他们还比赛,真的很好玩。”明珰说着,又叹了口气,“哎,这不过是一年的光景,北方的大好河山便改了姓。”

“朝政之事不是我们能随便议论的

。”陈秀笑了笑,把半个蜜桔放到明珰的手里,轻声叹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一辈子都呆在义兴郡,过我无忧无虑的日子。每天骑骑马,练练鞭,陪在娘亲身边,教导替她教导弟弟,打理家事,平平安安的活到老。”

明珰看她说的悲伤,忙岔开了话题:“姑娘,前几日郎君叫人送了几身衣裳来,您还没试呢,这会儿正好有空,不如拿出来试试?过了年各处都有宴会,郎君的意思是叫您跟着呢。”

陈秀想了想自己若想立足,必然要与人打交道,跟着王博参加几处宴会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她点点头,拿了帕子擦手,说道:“那就去取来,我一一试过。”

王博叫人送了六身衣服过来,其中有四身是男子穿的袍服,深衣,另有两套是女子穿的裙袄和褙子。每一件都雍容华美,跟王博的衣物基本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王家的身份在那里,王博的衣物多绣凤纹,而给她送来的衣服多是兰芝纹,斗文,云雁纹。

因为这日不出门,所以陈秀依然是女儿家的装束,明珰拿过一套宝石绿色的裙袄来给她试穿,刚系好了胸前的束带便听见门口有婢女请安的声音,明珰忙转过身去,却见王博已经进了屋门。明珰忙福身下去:“奴婢给九郎请安。”

看见陈秀试穿新衣,王博心里很是高兴,摆摆手让所有的人都退下后他走到她的身边,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低声笑道:“卿卿真是越来越美了。”

陈秀轻笑道:“女为悦己者容,妾承蒙九郎宠爱,自然要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给九郎看。”

一阵暖流涌入心田,王博忍不住伸出双臂去将她拥入怀中,低头亲吻着她的脸颊,呵着热气在她耳边说道:“真乖……”

耳边一阵酥痒,她略略偏了头,悄声问道:“郎君今晚不走了吧?”

“唔……卿卿若是肯陪我,就不走了。”他的手从她的后背慢慢地滑上来,按着她的脖颈逼着她转过脸来,低头啄住她的唇,“若是卿卿每晚都陪我,我就天天留在这里。”

他俊美的眉眼之间隐约竟有妖气流转,陈秀被施了术一般动弹不得,任由他修长的身躯如山般灭顶压下,男子特有的阳刚之气熏染,他滚烫的唇含住她的唇瓣,辗转吸吮

晚上的饭菜因为王博到来的缘故准备的十分丰盛,陈秀跪坐在一旁替他布菜,他却盛了汤喂她,两个人像孩子一样的闹来闹去都没吃到多少,反而浪费了大半个时辰。

明珰玉珥等婢女原是在一旁服侍着的,见这番情景一个个儿早就溜了出去。

陈秀见王博不再笑闹只往后靠在榻上,便拿了帕子过去擦拭着他的唇角,悄声问道:“九郎,累了吧?”

“嗯。”王博顺势靠进她的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停下来,闭目养神。

她抬手在他的肩膀上软软的揉捏着,把他一身的疲倦慢慢地散去。

过了良久,久到她以为怀里的男子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问道:“阿绣,你买的院子收拾好了?”

“嗯,差不多了。”陈秀忙回神,揉捏的手劲儿又加重了两分。

“留在这里过个年吧,这些日子我都忙,还没过去瞧瞧呢,等我瞧过了你再搬过去。”

“这些小事哪能让郎君操心,妾知道年前年后不宜搬迁,已经想好出了正月再搬。不过……搬不搬的也没那么重要了。”

“嗯?”王博心中一喜,转身坐了起来看着她低垂的眸子轻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不搬。大不了以后这院子归你,你是这里的主人,让谁进不让谁进都是你说了算的。”其实他已经听阿骢说了,是那日他的堂姐王珂来了跟她遇到一起,她才决定出去买宅院的。

“郎君,阿绣是想等过了年天气转暖后便去北边走一趟。从临州去彭城,然后再去洛阳。”

“去洛阳?!”王博猛然坐直了身子,瞪着她:“不准!”

“郎君听我说嘛。”说着,她往前靠了靠,挽住王博的手臂,枕在他的肩膀上,低声说道:“经过这一年的战乱,北边也相对的安定了些。汉王已经把国都订到了长安,洛阳经过一番战火的洗劫,此时应该安定了不少。那里信任的洛阳太守是前朝的士子,我只是以客商的身份回去一趟,顺便把南边的粮食带到北面去。那些庶民们开了春总要耕种的。而我,也正好可以赚些金银布帛

。”

“阿绣,你到底要怎样?在彭城的庄子和临州的店铺若是不够你花用的话,我可以把冬眠的宋家屯也给你,还有那个温泉山庄贺康已经把地契给我送回来了,也都给你。不要为了这些东西去冒险!北方虽然战事稍停,但鲜卑人,刘汉的人,还有石靳的人在北边各处交错驻扎,一不小心你便会落入他们的包围之中。这些人都是饿狼,你带着粮食北上,岂不是送死?”

陈秀轻叹一声,抬头看着王博冷峻的脸,低声说道:“建康城中看似平静,实则风云暗涌。若说安全,这普天之下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呢?对郎君来说,北面是凶险万分。但阿绣不然,阿绣只是个贩夫走卒而已,纵然落到那些人的手里也不过是丢些粮草,少赚一些银钱。可是,妾不想就这样关在郎君的后院之中做一只等待喂食的鸟儿。郎君放心,阿绣知战事,知商事,绝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的。”

“不行。”王博伸手把她搂进怀里,哑声道:“我不放心。”

“……”他这样紧张她,她又怎么会无动于衷?被王博紧紧地搂在怀里,她只觉得鼻尖一酸,眼泪悄悄地落下来渗进了他胸口处温热的衣衫里。

今夜好像不适合再把这些话说下去,陈秀温婉的依靠在王博的怀里,良久才劝道:“时候不早了,郎君歇息吧。”

“你陪我。”王博说着,便拉着她站起身来往床榻旁走去。

“郎君……”她自然是紧张的,但也很是无奈。他就像个孩子一样的固执,又是两个人刚刚说了那些话之后,让她的心再也硬不下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王博抬手解开她身上的外衣,随手一丢,便把只穿着中衣裤的她推到**去,低声说道:“这件事情我们要好好地说一说。”

她无奈的拉过被子裹住自己,蹙眉问道:“什么事情非要在床榻上说?郎君可知道男女有别?”

“男女有别?”王博轻笑着解开自己身上的袍服又随手一丢,他那件紫色的凤纹袍服便落在她那件水晶绿的裙袄上,紫色压住了碧色,原本华贵的颜色因为这种摆放而香艳起来。

“阿秀现在不是儿郎身么?你我同榻而卧,抵足而眠实在是因为我们深厚的情谊,与男女无关。”说着,他居然长臂一伸拉过她身上的锦被钻了进去

“九郎……”陈秀又无奈又生气,羞红的脸映着烛光分外的妖艳,“你怎么可以这样?”

“睡觉。”王博伸手把她拉进怀里,裹紧了被子闭上了眼睛。

真的只是睡觉。她在他温热的怀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瑞脑香一动不动,不消片刻便听见身后某人悠长的呼吸声,他果然是睡沉了。

他睡沉了,陈秀心里的忐忑也渐渐地平静下来。

想着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人了,而且这个人又是这样的固执,想要让他放手怕是妄想,既然不会再嫁,那么便不必在乎那些虚名了。

心中放宽,她也渐渐地睡去,第二日睁开眼睛转过身来,昨晚那个固执的拥着自己的人早已不在。衾被中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微微带着点苦,那是上等的瑞脑香。

王博在这里用了朝食便走了,临走时吩咐明珰等人好生服侍。大年夜他不能过来,过年用的东西会一样不落的全部送过来,叫阿绣姐弟一定要过个开心年。

相比去年的凄凉,今年能跟弟弟一起过年对阿秀来说已经很是知足。

除夕的夜晚建康城十分的热闹,家家户户都放起了烟火鞭炮,此起彼伏连绵不断,整整响了一日一夜。

大年初六,桓裕在家里摆了宴席请王博和建康城的诸位名士,并私下里点名要阿绣跟王博一起过去。

因为宴会上会有各家的郎君到场,陈秀自然要以男装出面,所以天不亮便起身叫金嬷嬷进来给自己上妆,又挑了一件黛色金线云雁纹袍服穿上。

在王博这里住了月余,她整个人略丰满了些,脸色极好,若不是金嬷嬷给他的脸上傅了粉遮住了她容貌上的几分妩媚水灵,她便是那些纨绔子弟眼里的一个娇媚玉郎。

因为知道这次宴会贺家的两个郎君会去,所以陈酆不去,陈秀则顶着陈酆的容貌和身份随着王博一同前去。王博上了马车后王博方叮嘱她,两人相交是因为在彭城时曾有一面之缘,再加上他与阿绣有生死的情谊。

陈秀自然明白,有些事情还是捂严实的好,若是让那些人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她和陈酆姐弟二人的安危就难测了

桓家的宴会以陈秀现在的身份自然不会受到特别的重视。她随着王博的身侧进了桓家的正厅,那些名士们的眼睛里只有王博,对她这个俊俏的少年甚至看都不多看一眼,只把她当成了侍从。

只有贺康在同王博见礼的时候看了她一眼,似是微微一怔,但立刻就恢复了他原本的优雅。

王博的榻几自然再第一位,陈秀便坐在他身后一侧。这个位置本就是侍从的位置,只不过别人的身后侧坐着的是貌美如花的婢女,而她则是个俊俏的少年郎而已。

这边刚刚落座,便听见门外有人喊了一声:“谢家三郎君到!”

谢燕文也来?陈秀惊讶的抬起头来,却见一身淡紫色袍服的谢燕文微笑着走了进来,桓裕忙起身相迎,拱手笑道:“不想三郎也来凑趣,果然赏脸,快请上座。”

原本坐在王博对面第一章榻几上的萧家大郎君萧长鹤便起身相让,谢燕文则抱拳拱手,很是谦逊的笑道:“不过是个座位而已,大郎已然入座,文怎样后来居先?”说着,他一撩长袍坐在了萧长鹤下面的第二张榻几上。

这一份雍容洒脱,虚幻若谷登时博得个满堂彩,众人纷纷过来跟他见礼,一时间谢燕文便成了整个屋子里的焦点。

王博却若无其事的坐在榻上,端着酒樽慢慢地品酒,一言不发。

陈秀跪坐在他的身侧,看着那边神采飞扬的谢燕文,心里暗暗地想着,怎么他和贺敏的婚事还没有办呢?真真不知道这一桩早就注定的婚事要推到什么时候。

王博察觉到身后人的沉思,便淡淡的问道:“想什么呢?”

陈秀忙挺起腰来,低头回道:“没想什么。”

王博的目光从她的身上轻飘飘的掠过,之后又落在对面谢燕文那张笑语晏晏的脸上,淡淡一笑,说道:“既然来了,你便替我过去跟谢家三郎见个礼吧。”

“这……合适么?”重生以来她一直躲避着谢燕文这个人,若有可能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跟他扯上关系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王博让她替他去见礼?

看着她纠结的神情,王博的心思忽然晴朗起来,微微一笑,抬手拿了酒壶给自己斟酒:“嗯,是不怎么合适。”

陈秀点点头,继续坐回去。

见人已经到齐,桓裕便张开手臂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转手从身后婢女的手中拿过酒樽来高高一举,朗声道:“新春伊始,万物复苏,这第一杯酒,桓裕敬众位,请大家痛饮!”

“好!”

“干了!”

“干!”

众人附和一声,纷纷举起酒樽满饮一杯。酒樽一落,屋子里便有悠扬的乐声响起,清雅缠绵,带着春天的气息,让喧哗的人们忍不住渐渐地安静下来。

桓裕再朝中没有职衔,所以宴请之人也大都是没有入朝为官的士子。

这些人生性狂放不羁,恃才傲物,又任性妄为,恣意纵容,不把天下凡俗之事放在眼里。

萧长鹤,袁仲崑,卢泽珣等人先后过来同王博敬酒说话,几个人都对坐在王博身边的陈秀有所注意但也只是相视一眼微微一笑罢了,终究没有人去问王博这个少年郎是何许人。

等谢燕文和贺康过来的时候,王博手里的酒樽已经空了。

旁边的婢女见了忙上前来拿了酒壶给他斟酒,谢燕文和贺康已经笑吟吟的站在了面前。

“好久不见,九郎风采更胜了。”谢燕文把手里的酒樽举了举,轻轻地啜了一口。

“不愧是出去游历了一遭,谢三郎如今竟真人风姿。”王博淡淡的笑着,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榻,“二位请坐。”

谢燕文和贺康双双坐在王博的案几对面,贺康貌似不经意的一撇,目光便锁定了陈秀,看了她良久,才缓缓地问道:“阿酆是何时到建康来的?”

陈秀微微一笑,白皙的面容如月华绽放,眸子里灵动的清辉竟叫贺康不得已垂下了眸子,躲开了与她的对视

“贺大郎君,幸会。”陈秀可以猜测贺康看见被家族驱逐出门的酆儿出现在王博的身边桓四郎的宴会上的那种惊讶,她也只是淡淡的笑着与他寒暄,仿佛陌生人一样。

王博的目光淡淡的瞥过来,问贺康:“贺大郎君跟阿酆很熟?”

贺康暗暗地咬了咬牙,心想现在阿绣没有了,又来了个阿酆,陈姨娘的这两个孩子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心里发恨,脸上却不能带出来。贺康微微一笑,朝着王博点头,有些惭愧的说道:“说来不怕九郎笑话,坐在您身边的这位便是我的庶弟贺酆。哦——就是阿绣之前的弟弟,她们姐弟都是我父亲再义兴郡时纳的妾氏所出。”

竟然把阿绣也抬了出来?王博轻轻一笑,看了一眼谢燕文,又对贺康说道:“大郎君真是好口才,两句话便把他们两个的身份交代的如此清楚。”

贺康一怔,心想我说明白了他的身份难道还不对?

王博却继续说道:“不过据我所知,阿酆姓陈不姓贺,跟贺大郎君没有什么联系吧?”

贺康轻笑:“阿酆被家父逐出家门不假,但他身上还是留着贺家人的血,怎么能跟贺家没有关系呢?”

陈秀吃的一声笑了。坐在她斜对面的谢燕文正在喝酒,她一笑,他刚喝到嘴里的酒忽然呛了一下,他忙拿了帕子捂着嘴巴转头去咳嗽起来。

贺康不禁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阿酆,你笑什么?”

陈秀敛了笑,正色道:“贺大郎君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贺公说的话,贺大郎君可以驳回?”

“岂有此理!”贺康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悦的说道:“阿酆,谁许你这样说话?”

王博淡淡的问道:“怎么了?她说错什么了吗?贺大郎君到我这里来对我的人一再为难,是以为我王博不存在么?”

“不,不,”贺康忙对王博欠身赔礼,“九郎不要见怪,康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王博好不想让,冷眼睨着贺康

谢燕文终于止住了咳嗽,转身拉了贺康一把,说道:“大郎,我们是来敬王九郎的,如今酒已经敬过,那边卢家大郎君不知在说什么,我们过去瞧瞧吧。”说完,他又朝着王博微微一笑,“九郎,改日燕文做东,请九郎过来一叙。”

王博不语,只瞥了他一眼算是回答。

“走吧。”谢燕文拉着贺康起身离去,临走时转头看了陈秀一眼,目光别有深意。

看着谢燕文和贺康离开的背影,王博拿起酒樽来漫不经心的说道:“想不到他的反应那么激烈,这不像是温雅的贺大郎君的脾性啊。”

陈秀轻笑:“他们心中有鬼,自然不能安心。”

“嗯?”王博微微侧眸,低声问道:“此话怎讲?”

“酆儿是他们赶出家门的庶子,若是一无所成庸庸碌碌,他们自然不会怎样。可如今酆儿站在郎君身侧,纵然不能有所作为,但只要郎君信任,在背后给他们使绊子还是很容易的。贺家来到建康根基不稳,贺大郎君能不着急嘛。”

王博也笑起来:“那你想怎样?”

“不怎样,他不痛快,我心里就痛快。”陈秀说着,端起酒樽朝着王博一举。

王博笑着举手跟她碰了一下,开心的说道:“你心里痛快,我心里便痛快。”

这边二人亲密的举动一丝不差的落在不远处贺康和谢燕文的眼里。谢燕文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转身悄声对贺康说道:“这屋子里太闷了,我们出去走走。”

贺康心里也有很多疑问想要跟谢燕文讨论一下,便随手把酒樽放在案几上,同他先后出了房门。二人从廊檐下缓步走着,直到长廊尽头拐弯儿处,谢燕文方才开口:“大郎,对于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阿酆我是有点印象的,他人是有些聪明,可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只是一年不见,想不到他竟然变化如此之大。”此时贺康回忆起刚刚与那个陈酆对视的一眼,心中依然还有那种震惊的感觉。

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小小庶子,此时坐在王九郎身边,其风度华彩居然不在王博之下,且隐隐然有以中国逼人的贵气,让自己都有些惭愧的感觉

王博身上的那种风度是王家几代人气质的沉淀,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贵气。而陈酆算什么?就算他身上有父亲的血脉,可他一个义兴郡长大的卑贱庶子又哪里能同王九郎并论?

想到这些,贺康咬牙沉声补上一句:“这太不寻常了!”

“是吗?”谢燕文瞥了贺康一眼,淡漠的看着夜色笼罩的院子,良久才说:“我觉得,那个人并不是贺酆。”

“不是贺酆?”贺康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分明就是贺酆,虽然一年没见,但他的样子我还是记得的,不会认错人。”

“大郎是真的糊涂呢,还是装糊涂?”谢燕文的声音有些冷,让贺康再次愣住。

“三郎,你这话怎么说?”

谢燕文忽然转过身来上前一步,走到贺康的跟前,身子前倾,在贺康的耳边低声说道:“刚刚那个坐在王博身旁的人不是贺酆,而是贺绣。”

“什么?”贺康惊讶的叫起来,“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谢燕文冷声问道:“你跟贺公二人去孙尚阳的军营里去要人,孙尚阳怎么说?”

“他……”贺康心中咯噔一下,孙尚阳当时说的是阿绣走了,并没说她死了。至于她死的事情完全是父亲的气话,实际上贺康心如明镜,贺绣是失踪了而已,谁也不能肯定她真的死了。

“他亲口告诉你贺绣死了吧?所谓阿绣已死只说不过是你们父子为了搪塞九公主而编造的谎话!”谢燕文恨恨的低吼,“当初在洛阳,我曾亲口跟你说,要好好教养阿绣,我喜欢她。你也答应我了。可后来呢?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压她,在南迁的路上曾两度抛弃她,若不是她命大,不知早就死了多少次了!”

贺康顿觉有口难辩有苦难言,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三郎,我也是迫不得已!她要救王九郎,我能怎么样?”

谢燕文满肚子的恼火一下子涌上了心头,想想刚才王博对着那个少年温暖的笑,他便笃定那个少年必然不是那个被贺公彦赶出去的贺酆,她一定是阿绣,只有阿绣才会有那样的神采,只有阿绣才会让王博那样开心,只有阿绣

“天底下竟有你这样的大兄!”谢燕文长袖一甩,背过身去。

贺康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转身走到谢燕文的面前,冷静的说道:“三郎,今晚你不冷静,过去的事情我承认我有疏忽之处,可有些事情我却不得不对你说明白。”

“你说。”谢燕文发泄之后也冷静了些,轻哼一声等着贺康下面的话。

“你喜欢阿绣这我知道,我也答应了你好生教养她,等她过了及笄之年就把她送到你府中去。谢贺两家交好了将近二十年,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从年轻的时候便是至交。我贺家绝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驳了你的面子。可是阿绣这件事的确是意外。她曾经几次发誓,这辈子绝不给人做妾。当然,我也没把她这些话当真,小小稚女不知天高地厚,随随便便立下的誓言也做不得数。她的终身大事只能由父亲做主,由不得她想怎样就怎样。可是你我都没想到王九郎的出现啊!”

说到这里,贺康沉沉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刚刚你也看见了,王博对阿酆是那样的宠爱。这是因为什么?这是因为阿酆和阿绣都是陈姨娘所出,他们两个是同父同母的姐弟!王博之所以那么宠爱阿酆,完全是因为阿绣!一个替身尚且如此,他对阿绣怎样可想而知。在彭城的时候便送了她一个庄园,到了临州城更是把她带在身边,说是为了养伤,实则连我都不让见。到了建康,更因为你提出让阿绣做媵之事,直接把她接出了贺府,我稍有微词,他便把城南的温泉山庄送给了阿绣。”

谢燕文不屑的笑了:“贺大郎君,你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不过是两个庄子罢了,便值得你背叛了承诺?”

“三郎!”贺康无奈的皱眉,“贺家在这次南迁的过程中是损失了很多,但我贺康还不至于为了这两个庄子而放弃和三郎的友谊!可王博把她护的死死的,我又能怎么样?对了,当时她被王博带走,你也在建康,你不是也没有什么办法吗?”说到这里,贺康索性无所顾忌的把压在心里的话全部抛出来了:“王家我得罪不起,谢家我也得罪不起,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你们两人为何非要纠缠不休呢!”

谢燕文沉默了。

把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后,贺康也平静了许多

。他转过身去同谢燕文并排站着,看着院子里闪烁的风灯,缓缓地问道:“三郎,你便是因为这个而拖延婚期么?这是我贺康对不住你,可阿敏对你还是一腔深情,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阿康,你看看这个。”谢燕文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深入怀中,从贴着心口的位置拿出了一方绢帕递给了贺康。

贺康疑惑的接过那方绢帕,借着廊檐下挂着的灯笼所发出来的昏暗灯光慢慢地展开,却见上面写的是一些联句。看了几行他方想起来,这是当初他们在洛阳城郊的时候一时兴起联的诗句,这绢帕上字迹清傲挺秀,俨然是谢燕文的手笔,因道:“这不是之前我们联的旧诗么?这也不是什么千古佳句,三郎抄写了贴身放着,又是何意?”

谢燕文抬手把帕子从贺康的手里拿回来,仔细的折叠起来放在怀里,方淡淡的说道:“这不是我写的,这是阿绣写的。”

“阿绣写的?!”贺康惊讶的笑了,“那不可能,我不会连三郎的笔迹都不认得。三郎的字在我们这些人之中可谓佼佼者呢。”

“我也不相信,可这分明就是阿绣写的。后来回到府中,我的书童整理旧物的时候偶然发现给了我,当时我比你还惊讶。”谢燕文自嘲的笑了,“阿康,阿绣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小小的庶女一个可有可无的妾氏那么简单。她于我来说,便是知己。”

她于我来说,便是知己。

贺康因为这句话而愣在了那里,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从桓府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三更天了。正月的天气依然寒冷,陈秀和王博二人都裹着厚厚的水貂斗篷上了马车,回王博的私邸去。

马车里放了炭炉,厚重毛毡车帘把寒气挡在外边,进了马车陈秀便解开了斗篷,摘下了风帽。

王博一伸手把她拉进怀里:“别折腾了,虽然有炭炉,但还是冷。”

“九郎。”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软软的叫他。

“嗯?”王博抬手把她的斗篷拉紧,严丝合缝的把她裹在里面。

她呵呵的笑着,抬起头来在他的脖颈间轻轻一吻:“你对我真好

。”

“唔……”冰凉的唇印在脖颈上,便如凉玉贴身,让他的身子酥麻了一半儿。

“九郎,看见贺康那副样子,我真的好高兴啊。”她开心的笑着,靠在他怀里满足的闭上眼睛,“之前他一心要把我送给谢燕文做妾,用来巩固两家的交情。我在他的心里就是一件礼物,想送给谁就送给谁,失去了价值便扔出去,一了百了。”

“嗯,”王博没有多话,只伸手去握住了她的小手,轻轻一捏,低声说说道:“那都过去了,以后谁都不会伤害你。”

“九郎。”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扭过身子抬头看着他的脸。马车里没有点蜡烛,那两个炭炉里的火焰映照在他的脸上,呈现一层暖暖的橘色。

“嗯?”王博低头看了她一眼,又抬起头来。这张脸怎么看怎么别扭,他甚至想着是不是现在就把金嬷嬷叫过来给她卸妆。

发现了他的异样,她坏坏一笑,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娇声问道:“你为什么不看我?”

“……”王博暗暗地咬牙,心里发誓再也不带她出来了。

“九郎。”她索性直起身子跪起来,转身搂住他的脖子,靠到他的耳边悄声问道:“将来若是有需要,你会不会也把我当成礼物送出去?”

王博一怔,抬手把她拉下来控在怀里,冲着外边低声喝道:“把马车驶快些!”

驭夫被这冰冷的怒喝吓了一跳,忙挥动着马鞭大声吆喝着:“驾!”

马车顿时加速,颠簸着往东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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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滴们,这章是不是卡的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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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昨天的票子不给力,所以这章卡的**些……

抱头,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