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裕看着王博把贺绣的半杯残酒喝了,又哈哈的笑起来:“好!好啊!”

王博微微一笑,吩咐旁边的婢女:“给阿绣换成茶吧。”

婢女忙答应着给贺绣把酒换成了香茶。

“这不公平啊。”桓裕不满的笑着转头看着萧媛,“阿媛,你说是不是啊?”

萧媛轻笑道:“阿绣身上有伤,大家都是知道的啊。九郎不让她喝酒也是常理。喝酒不利于伤口愈合的,是不是?”

“这话没错。可是,咱们几个人聚在这里很是不容易,我们都喝酒却让阿绣一个人喝茶,这有些说不过去啊。”桓裕呵呵笑着拍着自己的膝头,转头看着王博,“阿绣的伤是为了九郎受的。那么今日阿绣的酒便应该由九郎来喝。这样才公平嘛。”

贺绣忙道:“这如何使得?”

王博却微笑着朝她摆摆手,对桓裕说道:“好,四郎说的不错,今日阿绣的酒,都由我来喝。”

“好!痛快!”桓裕抬手一拍案几,大声笑道:“九郎果然是个痛快人,来呀,给九郎换大杯。”

婢女应声,果然拿了一只大杯来给王博换了并斟满了酒水。

贺绣暗暗地叹了口气,却又没有办法,只能无奈的摇头。

桓裕本就是个随性之人,喝了两杯酒之后便更加狂放,居然拿着筷子敲着杯盘高声放歌起来:“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亲戚共一处,子孙还相保。觞弦肆朝日,樽中酒不燥

。缓带尽欢娱,起晚眠常早。孰若当世时,冰炭满怀抱。百年归丘垄,用此空名道!……”

他嗓音清润,又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唱的很是忘情。萧媛贺绣等人各自想着自己迁徙之苦,再想想这乱世刚刚开始,却不知道何时是个头,不觉听得呆了。

王博的酒杯是大杯,桓裕有了三分醉意,他便有了五分,此时桓裕放声高歌,王博听到陶醉处,便转身从一侧拿了琴来放在膝头抚琴相和。

贺绣之前曾听过桓裕抚琴高歌,心里一再钦佩桓家四郎君果然才情卓著,那琴声那歌声是世人难有的清高孤傲,望尘脱俗;她也曾听过王博吹箫,知道王博身为名士之首自然也是不负虚名的,但今天却是头一次听他抚琴。

王博的琴声一起,贺绣便觉得自己像是换了个地方坐着,眼前的珍馐佳肴似是都不见了,鼻尖萦绕的酒菜之香也没有了。她似是觉得自己身处青山绿水之中,鼻息之间的萦绕的是百花和青草的芳香。

“悠悠上古,厥初生民,傲然自足,抱朴含真……”

而桓裕的高歌便如伴着山涛而来,叫人心底的万千烦恼都一一抛开,叫人从身心到灵魂都轻灵起来。

一曲既终,萧媛阿绣四个姑娘家都听呆了,四人各自靠在榻上。萧媛手里捏着酒杯却忘了喝,桓淑言仰着脸靠在榻上,手指绞着帕子不停的绞,帕子都绞成了绳儿她还没有发觉。桓淑容则呆呆的看着王博,眼珠儿都忘了转。阿绣还好,只是跪坐在榻几上微微低着头,曲子结束了她也没有动一下。

“好!好啊!”桓裕手里的筷子重重的敲了一下面前的玛瑙盘子,‘叮’的一声脆响,把屋子里沉浸在美妙乐曲中的众人惊醒,“九郎,你的琴又进了一层啊,如此仙曲只应天上有,好,好啊!来,桓四再敬你一杯!干了!”

“好,今日真是高兴,干了。”王博甚是豪爽,举起大杯酒,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萧媛也举起酒杯赞道:“之前一直听说九表兄的琴声是天上仙曲,今日听了果不其然,真是回味无穷啊!咱们也同饮一杯,以记今日之盛事。”

桓家的双生女也都举起酒杯来,连声称赞着王博的琴声,和萧媛同饮。贺绣见了,只得举起茶杯来慢慢地喝了一口。

“来,咱们吟诗

!”桓裕还不尽兴,挥手叫婢女拿了笔墨来:“叫弄墨来执笔,我们吟诗,让她抄录,回头咱们还要评一评谁诗句好,谁的诗句不好,谁的诗句多,谁的诗句少。咱们一定要分个上下高低。这赢了呢,自然有彩头,输了嘛——就罚酒三杯。如何?”

王博也喝到了兴头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仰头笑道:“好!那我们就比个输赢。”

桓裕则把手中的酒杯随手一丢,缓缓地从榻上站起来,走到阁楼的窗户跟前,手扶着窗棂看着外边池塘里层层叠叠的荷叶,缓缓地吟道:“仲夏风清和,芳草亦未歇。绿阴生昼静——”

王博也缓缓地站起来,他光着脚踩着柔软的地衣,慢慢地走到纸笔的婢女跟前,慢慢地吟道:“孤花表春约。芳尽何须恨,夏木正婆娑。蜃气为楼阁——”

贺绣端着茶盏沉思片刻,微笑着对道:“虫鸣入耳郭。细雨垂纤草——”

桓淑言接着吟道:“风回聚落英。晴日生麦气——”

桓淑容得意一笑,说道:“绿阴胜花期。风老莺声雏——”

萧媛撵着一粒葡萄慢慢地剥着皮,缓缓地对道:“雨肥梅子肥。农夫方夏耘——”说着,她转头看着窗口的桓裕,又轻声给自己对上:“安坐吾敢食。”

桓裕正靠在窗前欣赏外边如碧玉重叠的荷叶,继续吟道:“明月别惊鹊,清风夜鸣蝉。”

王博又接下去:“松下茅亭凉,汀沙云树晚。”

贺绣看着王博脸上浓浓的醉意,心想自己不能输了,再输的话王博就该替自己喝酒了,于是她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来对上去:“绿遍山川秀,雀啼雨若烟。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

桓淑言笑道:“阿绣好文采。我却有些才尽了。”

桓淑容呵呵笑道:“阿绣真是了得,我们姐妹怕是要输了。”说着,她又沉吟片刻,迟疑着吟道:“绿树碧阴浓,胜景入池塘。”

萧媛笑道:“哎呀,我已经喝了不少了,可不能再被罚酒了,我要好好地想想——嗯,有了一句:泉溅晴似雨,慈竹笋如编

。”

桓裕赞叹着负着双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拉着王博又对了几句诗,贺绣则提着精神一直跟进,桓家的两个女公子和萧媛却有些支撑不下去了,只得罢手。

最后三个人对了五六个来回,桓裕才哈哈大笑道:“好,好啊!阿绣真是厉害,厉害!”说着,他转身去拿了个大杯给自己斟满了,对着贺绣一举,笑道:“我知道这回我定然是输不了的。不过为了表达我对阿绣的敬服,我得自饮一杯。”说着,他一仰头,咕咚咕咚把一大杯酒一饮而尽。

王博微笑着摇了摇头,回过头来看着贺绣却不说话。他俊逸的眸子水亮水亮的,虽然带着几分醉意,却更加的魅惑迷人。贺绣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慢慢地低下了头。

“弄墨,看看,看看——到底是谁赢了啊?”桓裕摇摇晃晃的走到书案前,拿过弄墨写的那几片绢帛来看了一遍,却因为醉酒的缘故,没怎么看清楚。

“回郎君,是九郎君赢了,他比郎君多两句。”

“哦?那么说,是阿绣输了?”桓裕自动忽略了萧媛和桓家的两个双生女,喃喃的笑道:“阿绣输了啊。”

贺绣回头看了一眼萧媛和桓家两女,轻声笑道:“四郎君过矣,是阿言姐姐输了呢。四郎君不会如此不公吧?”

“阿言?”桓四郎呵呵笑道:“阿言她们三个不是早就退出了吗?她们三个自动弃权的就不算在内了。”

“桓四郎……”贺绣皱眉,她真是想不到桓四郎君也会有如此无赖之时。

桓裕狡诈的笑着,伸出一支手指来在贺绣面前比划来比划去的,说道:“阿绣啊,你,我,还有王九郎咱们三个比,现在呢,你输了,按照规矩,九郎要替你喝酒。呵呵……”

贺绣忽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四郎君怎么知道是阿绣输了?阿绣还有几句好的没有说出来呢。”

“哦?”桓裕惊讶的笑道:“你还藏着好句子呢?快说快说,来,弄墨——”

贺绣则自己走到书案跟前拿起了紫毫,略一沉思,便在绢帛上写道:“清凉竹树新,一雨洗诸尘

。微风吹莲叶,玉盘泄水银。水光潋滟色,山峦空濛新。月明船笛起,星灿芰荷熏。”

写完之后,贺绣把紫毫放在一旁,并闪身站到了一旁。

“啊呀!”桓裕上前两步惊讶的把贺绣写的那片绢帛拿起来,仔细的看着上面的字迹,“阿绣这字写的好啊!九郎,九郎,快来看快来看,阿绣这字,我左看右看月刊越觉得有些眼熟,她这是有几分谢三郎的笔风啊,九郎来评判评判,是也不是?”

王博微微皱眉,走过来看了一眼,说道:“说什么呢,简直胡言乱语,阿绣的字怎么会跟他的字像呢。”

贺绣心里则微微一惊,她的确是忘了自己上一世在谢燕文身边呆了好几年,自己又爱慕他的一手好字,平日里便勤加练习,以至于此时无意之间写的字都带着他的影子了。

她刚想着该怎么辩解的时候,便见王博劈手夺过桓裕手里的绢帛,三下两下折叠起来放在自己的袖子里,又转手端起一杯酒递给桓裕,淡淡的说道:“四郎,你输了,喝酒吧。”

“哎!”桓裕看着王博冷清的脸色,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笑着接过了酒杯,点点头说道:“阿绣赢了。我输的心服口服,我喝酒。”说着,他微微仰头,一口把杯中之酒喝干。

萧媛高兴地站起身来走到贺绣跟前拉着她的手对桓裕说道:“阿绣赢了,四郎君刚说赢了的有彩头的,不知是什么好彩头啊?”

“彩头嘛……”桓裕摇晃着身子看了看屋子里的东西,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刚刚王博弹过的那架瑶琴上,“这架瑶琴就送给阿绣了。当做彩头,可还说得过去吗?”

桓淑言起身走到贺绣跟前,挽着她的另一只手臂笑道:“此琴名曰绿椅,乃是当初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那一架瑶琴啊。今日妹妹赢得了它,也真真是缘分呢。”

“哈哈,真好真好!”萧媛一听这事司马相如用过的‘绿椅’,便忍不住拍起手来,“刚刚九表兄也抚过此琴了。”

贺绣一怔,看着萧媛笑嘻嘻的眼神看过来,便忽然一阵脸红,转身去端了一杯茶来,慢慢地啜着。

“名琴赠佳人嘛

。”桓裕哈哈一笑,对着王博做了个鬼脸。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赢得了卓文君的芳心,如今看来,声名卓著的王九郎似是比不上人家司马相如啊。

此时酒劲儿上来,王博已经觉得有些飘飘然,听见桓裕和萧媛都在打趣自己和贺绣,便索性笑着转过身去把贺绣手里的茶拿过来喝了一口,慢慢地说道:“你们都醉了。”

“呃,醉了?”桓裕呵呵的笑着反问王博。

“四郎醉了。”王博说着,把茶盏放到案几上,又伸手拉了贺绣的手,“我也醉了,四郎,找个地方给我休息一会儿。”

“哦,好,好……”桓裕点点头,指着旁边的婢女说道:“带九郎去休息。”

“是。”婢女福身应着,又对王博福身道:“九郎君请随奴婢来。”

王博点点头,根本不给贺绣说话的机会便拉着她随婢女离去了。

萧媛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们二人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外,叹道:“九表兄怎么忽然不高兴了啊?”

桓裕笑着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啊。好像——九郎不怎么喜欢阿绣写的字。哎呀,我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罢了,这个九郎,还真是……真是小气啊,哈哈……”

萧媛和桓家两姐妹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却说王博拉着贺绣进了一间安静的屋子里后,便遣走了婢女拉着贺绣走到榻前并肩坐了下来。

“九郎,你醉了,在这里靠一靠吧。”贺绣说着,从一旁拿过一个绣枕来放在一侧,扶着王博往那边靠过去。

王博躺下之后又一把抓住贺绣的手,不许她离开。

“九郎,你醉了,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吧。”

“我没醉。”王博执着的拉着贺绣的手,眉头微微皱着,目光清泠明净,“阿绣,你写的字为什么那么像谢燕文?”

“呃,”贺绣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执着,都这会儿了还想着这事儿。但她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得反问道:“像吗?许是巧合吧,我可没见过谢三郎写的字啊

。”

“哼,何止像。简直神似。”王博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样,嘴巴一撅,转过脸去。

贺绣无奈的笑了笑,往后抽了一下手,王博却又用力的攥住,不高兴的转过头来:“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贺绣只得摇摇头,无辜的说道:“阿绣真的没见过谢三郎的字,所以不知道九郎说的是对是错。”

“阿绣,你答应我一件事。”王博拉着贺绣的手又坐起来,认真的看着贺绣。

“九郎君说吧,是什么事情?”

“你先答应我。”他固执的像个孩子似的,眼睛都不眨的看着贺绣。

“你总要说是什么事情吧?”贺绣心里有些紧张,谁知道他会说些什么没道理的事情呢?如果他趁着酒劲儿说让自己给他当妾,难道自己也答应不成?

“你放心,我不是让你给我做侍妾。”王博一眼便看透了她的犹豫,给了她一粒定心丸儿。

“哦,那好吧。”只要不是给他做妾,其他的事情也没什么好怕的。

王博认真的点点头,看着贺绣的眼睛,缓缓地说道:“从今儿起,你要临我的字帖。”

“啊?”贺绣有点摸不清状况。

“从今儿起,你得临摹我的字帖,我要你写的字跟我的字一样。”

“唔……”贺绣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巴,才让自己没笑出声来。

“你答应啊!”王博捧着贺绣的肩膀,摇了摇,等着她的答案。

“是,是是。”贺绣连连点头,说道:“我答应,我答应了。”

“真是的,你明明是喜欢我的,明明是爱我的,你写的字怎么会跟谢燕文的笔迹那么相似呢!真是奇怪!”得到了应允的王博慢慢地放开了贺绣的肩膀,身子一软倒在了榻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安静睡着的王博清新俊逸,嘴角上扬,勾起迷人的弧度,让眉宇天生带有的那股子傲气也漂亮起来。贺绣看的有些入迷,一时移不开眼。

从桓家花园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马车在王家宅邸的门口停下,贺绣先下车,然后和明珰一起把王博从马车里扶了出来。王博小睡一会儿后,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但贺绣在他身边,他宁可是醉的。

他的手臂搭在贺绣的肩膀上,把自己身上的一些重量放在她的身上,和她齐着脚步一步一步的进了院子,一步一步的走到屋子里去,一直走到榻前,再被她扶着慢慢地躺在榻上。

这种感觉让他的心很是满足。这种满足是他有生以来十六年享尽荣华富贵,看惯春花秋月都不曾有过的满足。

“九郎,你喝了太多的酒了,叫她们给你弄醒酒汤来吧。”贺绣坐在榻的边上,她的手还被王博握在手里,虽然她知道这家伙的酒已经醒了,他这样抓着她只是在耍赖皮,可她看见他那双明净的如同无暇墨玉一样的眸子时,就是无法下狠心甩开他。

“我不要喝醒酒汤。”王博似是找到了一个好的办法一样缠着贺绣,就是不撒手。

“那你要吃什么?清粥好吗?”

“清粥也不要。”

“你要什么呢?你说,我叫她们去做。”

“我要你陪着我。”王博说着,把贺绣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贺绣无奈的笑了笑,并没有反驳他,也没有把手抽回来。

他要她陪着她,可她能陪他多久呢?他今年十六岁,还可以任性几年。可等他及冠之后呢?王家的族长和郎主们一定会给他定一门相配的婚事。而且以王博的身份,十有**是要尚公主的。

他的祖母不就是长公主吗?再往上数,王家自晋庭开朝以来,便有三位家主尚了司马氏的公主。还出了两个皇后,一个太后,三个贵妃。

王家这样的家族,自己一个小小的庶女,能陪在他身边多少时日呢?

或许是三两年,又或许只是三两个月

。王九郎他便会另有新欢,而自己却不知要躲在哪个角落里哭去了。

贺绣坐在王博的榻上背靠着身后的壁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发现自己躺在王博的榻上,而王博却不知哪里去了。

贺绣扶着微微胀痛的额头坐起身来,低声唤道:“明珰?”

“醒了?”一声清润的回答让贺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九郎,我怎么……会睡在这里?”贺绣转身下榻。

“昨晚我醉了,醒来时看见你靠在柜子上睡着了,就把床榻让给了你。”王博微微的笑着,他已经梳洗过了,此时面白如玉,神清气爽,观之令人心旷神怡。

“你怎么不叫醒我,让我回自己的屋子里去睡呢?”贺绣皱着眉头下了脚踏,赤着脚踩着柔软的地衣走到门口,寻找自己的木屐。

“姑娘,奴婢们服侍您洗漱。”明珰端着铜盆,百灵捧着一身裳服,身后跟着几个婢女拿着青盐,钵盂,巾帕等物鱼贯而入。

贺绣很是郁闷的看了王博一眼,心里暗暗地骂着这厮到底是何居心呢?

王博看她瞪自己,于是笑道:“阿绣,先洗漱更衣吧。朝食已经好了,洗漱后咱们一道用饭。”

贺绣想了想当着婢女们她也不好跟王博翻脸,便转身进来慢慢地洗漱。王博看她净了面便到外边去了。明珰和百灵把衣服拿过来服侍着她换过,又捧了铜镜玉梳过来把她散落的长发梳理顺滑,松松的绾了个发髻用一根白玉簪子别住。那个温婉可人清丽雅致的阿绣便回来了。

明珰上前福身,说道:“姑娘,请外边用朝食吧。”

贺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道:“刚刚起床,一点胃口都没有。我要出去走走,你们都不用跟来了。”

“是。”明珰和百灵悄悄地对视一下,对贺绣的话有些拿不定主意。

百灵是从小服侍的,对贺绣的心思还是能摸得比较透彻,她对明珰悄悄地摇了摇头,明珰便不再多言

贺绣出了内室行至外边,看见王博正站在一盆兰花前细细的观赏那一株茂兰。

听见身后有动静,王博忙回过头来,却看见贺绣冷着脸直接出门去,理都不理自己一下。

“阿绣?要用朝食了,你去哪里?”王博诧异的问道。

贺绣不理他,只顾往外走。王博也不再多说,忙提步跟了过去。

雨后清晨,空气中有新荷初放的清香随着微风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贺绣在廊檐下匆匆的走着,木屐落在木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却一声紧似一声,一直往听雨轩外边去了。王博匆匆跟随,把院子里来往忙碌的仆妇婢女们给看的莫名其妙。

贺绣一直走到了她平日住的院子里的莲池旁才住下了脚步,因为走得急了,此时停下来还有些气喘。王博跟到她身旁,轻笑道:“阿绣,别生气了。是我不好。”

“还有吗?”贺绣看着莲池中新开的一朵青莲,冷声问道。

“昨日我是喝多了嘛。你怎么能跟一个醉酒的人计较呢?”王博说着,抬手扶住了贺绣的肩膀。

“继续说。”贺绣甩了甩肩,把王博的手躲开。

“阿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王博说到了一半,便轻轻地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好吧,我是故意的。我故意让你睡在我的房里,是因为……我妒忌了。”

“妒忌?”贺绣奇怪的回头看着王博,问道:“九郎妒忌什么?”

“我妒忌谢燕文。”

“什么?”贺绣依然不解,“九郎君乃是一代名士之首,为何会妒忌他?再说,九郎妒忌他谢三郎,跟阿绣有什么关系呢?”

“我妒忌你写的一手好字居然是跟他的笔迹有八分像。就算你大兄贺康跟谢燕文交好,为何你的笔迹不像你大兄,却像他谢燕文呢?”

“九郎?”贺绣无奈的看着王博,这个人竟然是如此小心眼,这么一点事儿还真是没完了

“阿绣。”王博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却又摇摇头转过身去。

贺绣细想了想,到底还是无法跟他怄气,便走过去挽着他的手臂,娇声说道:“郎君莫要生气了。”

王博低头看了看她娇羞的面容,眼底泛起了隐隐的笑意,但还是撅着嘴巴不吭声。

“郎君莫要生气了。”贺绣转身蹭着王博的肩膀又伸出手去拿着帕子在他的胸前揉着,“郎君莫生气了嘛。阿绣以后天天临郎君的字帖,要把字写的跟郎君的一模一样。”

“唔……”王博似是很勉强的点点头。

“可是……”贺绣忽然调皮的笑着抬起头来,“郎君真的要阿绣跟郎君写一样的字吗?”

“为什么不能?”

“那将来若是阿绣凭着一手跟郎君一样的字迹背着郎君做什么坏事呢?”她一双明亮的眼睛眨巴着,似是已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背着我?”王博低下头来看着贺绣可爱的笑容,忽的一笑,伸手把她抱在怀里,“我怎么会容许你背着我?从今儿起,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我不许你离开我半步,看你还有什么时间可以背着我做什么坏事。”

贺绣被王博抱起来,双脚离地,心中有些慌张,双臂忍不住抱住了他的脖子,惊叫道:“九郎,你干什么呀,快放下我……”

“不放。”王博任性的抱着贺绣大步的往屋子里去。

廊檐下的婢女们纷纷避让开来,不敢上前。

王博说到做到,朝食过后他果然不出去了,只坐在案几前写字,让贺绣在旁边看着。他用淡墨写,写完一张以后便交给贺绣,让她用花青色写一遍之后,再用浓墨写一遍。贺绣心里再不愿意,但还得老老实实的听他的话认真的写,不然的话这厮总有说不出的花样来烦她。

萧媛来找贺绣说话下棋,见了这番情景很是不解

。但当着王博的面又不好问,她只在一旁坐了一会儿吃了半盏茶就走了。贺绣起身相送,陪着她到了门口,萧媛才悄悄地拉着她到了廊檐下,低声问道:“怎么回事儿啊你们忽然间这么用功了?”

贺绣掩着嘴巴笑了笑,叹道:“这要怪桓四郎了。”

“怪他?”萧媛很是不解,“怪他什么呀?”

“怪他昨天无意间的一句话,给我带来了这个大麻烦。”

“哦!”萧媛恍然大悟,拿着帕子捂着嘴巴偷偷地笑。

“你还笑呢!”贺绣无奈的回头看了看屋子里安坐在案几前慢慢写字的王博,又瞪了萧媛一眼。

“好了好了,快回去用功吧。昨儿喝了太多的酒,我这会儿还头疼呢。”

“天气太热的缘故,瞧着大太阳。”贺绣抬手指了指天上的炎炎烈日,轻声叹道:“这雨一停下来,这毒辣的日头又出来了。”

“是啊是啊,回去吧。”萧媛推着贺绣回屋去,自己则在婢女撑着的凉伞下回去了。

一连几日的大晴天,王博都足不出户只在屋子里和贺绣练字。

他是越来越精神,贺绣的嘴巴却是撅的越来越高,贺绣上一世为了讨好谢燕文每日里偷偷练字都没这么辛苦。越想她便觉得越是委屈,于是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把笔丢到一边,转身靠在身后的榻上。

“怎么不写了?”王博奇怪的转头看着一脸不高兴的贺绣,也慢慢地放下了笔。

“我身上不舒服。”贺绣背过脸去,不看王博。

“哪儿不舒服啊?”王博慢慢地挪过来,靠在贺绣的身边。

她却坐起来往一旁躲了躲,生气的说道:“哪儿都不舒服,我脖子酸,手腕疼,腿也麻了。”

“哦。”王博了然的点点头,说道:“阿绣累了。”

贺绣从榻上下来,赤着脚踩着柔软的地衣在屋子里走了几步

。便往另一边的窄榻上靠过去。

因为天气热,她只穿了一身薄茧绸的衣衫,莹莹的玉白色,上面用银线绣了漩纹,宽大的衣袖裙袂在窄榻上铺展开来,便像是一团纯净的云朵,而那头散开的长发则逶迤着垂到了地上去。便又像是雪白的绢帛上蜿蜒出几笔浓浓的墨线来,浓淡粗细,随性自然,却又丝丝缠绕着直到人的心尖子上去。

“姑娘,用点水果吧。”明珰端着一个托盘上前来,托盘上放着两个莲花式玉碗,碗里盛着切成块淋了蜂蜜的瓜果。

王博也起身过来,拿过一只玉碗,摆摆手让明珰等婢女退下。走到她身边慢慢地蹲下身来,推了推她的肩膀,轻声说道:“阿绣,起来。”

“唔,好香的果子……”贺绣闻到了一股甜甜的果香,便缓缓地转过身来。

“累了就歇息一下嘛,又耍小性子。”王博扶着她坐起来,把手里的玉碗地给她。

贺绣接了过来,拿起碗里的小银叉子叉了一块西瓜送到嘴里慢慢地吃,甘甜的凉爽的西瓜汁沁入心脾,只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

“这么热的天,真是难熬啊。”贺绣吃着瓜果靠在王博的身上,轻轻地叹息。

王博忍不住笑道:“这样还难熬?真不知道那些盯着烈日赶路的人还活不活了。”

“所以说九郎真是英明呢。”贺绣嘻嘻笑着,挑了一块蜜桃送到王博的嘴边,“唔,这是谢你的。”

王博满意的张开嘴巴把那块蜜桃咬到嘴里,抬手拍拍贺绣的肩膀,说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唔……”贺绣忽然皱了皱眉头,直起身子来把玉碗和银叉子都放到王博的手里,匆匆的起身往里间去。

“怎么了?”王博纳闷的看着她的背影,奇怪的问道。

“好痒。”贺绣一边说着一边把内室的帘子放了下来,又叮嘱道:“你不许进来啊。”

王博顿时明白,忙道:“别抓伤口

!”说着,他又对这门外喊道:“明珰,百灵!”

贺绣却不应声,只转过身去,解开衣带便要抓痒。

明珰和百灵匆匆进来,上前去摁住贺绣的手劝道:“姑娘别抓,抓破了可就麻烦了。”

“是啊姑娘,这伤口发痒是在长新的肌肤呢,你这一抓可了不得,留下伤疤很难看的。”

“可是,可是……”贺绣被肋下的奇痒弄得坐立不安,皱着眉头叹道:“好难受啊!你们想想办法呀!”

“这没什么好办法,好姑娘,您忍一忍,过去这阵儿就好了。”

“对啊,别只想着它,姑娘,想想别的。”

“想什么呀,我这会儿难受死了。这痒可是比痛难受一百倍。”贺绣一着急便出了一身的汗。

百灵忙又拿了帕子擦拭着她脑门子上的细汗,忽然笑道:“哎呀,我倒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刚阿信叫人来回,说姑娘那日叫他办的事情有了消息了。”

“啊?是吗?”贺绣一听这话忙问:“怎么说?”

“阿信说,临州城北有一片耕田,原来的主家是本城的一个寒门士族,他们家主要去建康做官,便想把这里的耕田变卖了。可如今这临州城虽然还算太平,可愿意买地的人却不多。这年头,大家都想着往南走呢,城北的方向有叛军,还有胡人,说不定哪天就打过来了。所以他那一片良田竟然只卖个薄沙田的价儿,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嗯,买下,可以买下。”贺绣细细的琢磨了一下,连声说道:“你这就叫人去告诉阿信,让他买下来。”

“哎,是了。”百灵见贺绣忘了伤口的事情,满腹心思都在田地上,便轻笑着看了明珰一眼,转身出去吩咐阿信。

“等下。”贺绣又招手叫她回来,叮嘱道:“这些耕田不能落在我的名下。”

百灵听了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呀?”

“就以酆儿的名义去买吧

。”贺绣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回答百灵的话,只道:“他现在已经跟家族没什么关系了,他名下有多少耕田产业,贺家都管不着他。”

百灵有些着急,姑娘不能只为酆小郎想啊,彭城的那百亩良田和一个庄子已经给了酆小郎了,如今再买地还给他,将来姑娘跟了王九郎虽然不至于受委屈,可在主母和其他的姬妾面前,没有足够的财富是抬不起头来的呀。凭着王九郎的身份,将来他的妻妾肯定都是士族之女,肯定都有丰厚的妆奁的。

于是她上前两步低声劝道:“可落在酆小郎的名下,跟姑娘也没什么关系了啊。姑娘将来出嫁的时候族中只给一份妆奁,那怎么够姑娘用的呢?”

贺绣看了看已经坐到案几前看书的王博,在百灵耳边低声说道:“我正是为了将来做打算才这样呢。你别多问了,快去办吧。对了,最好是把之前的佃户都留下来,跟他们说,我的规矩是每年的地租是他们老主子的八成,而且不管田里丰产多少,除了我要的租子之外多出来的都是他们的。让他们尽管放心好生耕种,十年之内我绝对不加地租。”

百灵听了这话未免心疼,又叹道:“哟,这可是天大的恩典,他们可不得高兴坏了?”

“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的,大家都没心思耕种。粮食是活命的根本,临州城这里应该不会乱起来,叫他们好生耕种,以保将来衣食无忧吧。”

“是,奴婢这就去。”百灵答应着出去了。明珰却已经被贺绣刚才的那番话给镇住,半晌才问:“姑娘,您说这临州城不会乱起来?这里会一直安定下去吗?”

“应该是吧。”贺绣微微的叹了口气,说道:“这里是健康城的北大门,陛下若是想保住建康,就必须要保住临州。陛下英明着呢,绝不会让叛军和胡人占了临州。”

“姑娘的话有道理。”明珰暗暗地想着,这位姑娘自从在洛阳城起到现在,已经料中了好几件大事了。她可怎是料事如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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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亲爱滴们,为了那个还有五张月票的亲,珠珠又万更了。

如果今天的月票还不给力的话,珠珠可真的没有力气码字了。呜呜……不许欺骗人家滴感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