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君,王九郎派人来给三姑娘送东西了。”祝嬷嬷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贺康的话。

贺绣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地想着,不管怎么样,这次还是要利用一下王博了。

贺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悦的说道:“这么晚了,王九郎送什么东西给阿绣呢?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祝嬷嬷带着一个清丽标致的婢女进来。那婢女进来后朝着贺康一福,柔声说道:“贺大郎君安好,奴婢明珰奉我家郎君之命来给女公子阿绣送东西来了。”

贺康点点头,问道:“九郎对阿绣真是好啊,是什么东西这么晚了还着急送来?”

明珰双手摊开,露出一个白玉瓶来,柔声说道:“是伤药。九郎记挂着女公子手上的伤,特意吩咐奴婢来给女公子换药。”

贺康又是一怔,回头看着贺绣问道:“你受伤了?”

贺绣轻轻点头,伸出了左手。她的左手上依然缠着王博的那块丝帕,只是有点点血迹从丝帕里渗出来,虽然不多,但对她这样娇弱的女儿家来说,已经很叫人吃惊了

明珰上前来对着贺绣一福,说道:“女公子,奴婢给您换药。”

贺绣点点头,转身去坐在了榻上。

明珰解开丝帕,露出贺绣手心里的伤口,百灵已经端了一盆温水来跪坐在一旁。明珰回头看了看,对百灵说道:“温水不行,你去取酒来。”

“哦,好。”百灵答应着出去,抱了一个酒坛子进来。

“女公子,会有些疼的,您忍一忍。”

“嗯,没事。”贺绣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这点疼算什么,比起前一世的棒杀来说,这连挠痒都算不上呢。

明珰拿干净的丝帕沾着酒把贺绣的手擦了几遍,把伤口上残留的药粉和干涸的血渍擦干净之后,才把玉瓶里的药粉轻轻地倒在伤口上。之后,她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条干净的丝帕把贺绣的手慢慢地包起来,绑好。

“女公子,已经好了。”明珰把刚从贺绣手上解下来的帕子收起来,说道:“女公子,这帕子我收走了。您手上的帕子也是九郎的。明天晚上奴婢还会为您来换药。九郎说了,这伤药有奇效,连续换三天您的伤就好了,也不会有什么疤痕。”

“好,多谢你了。请你回去帮我在九郎面前道声谢。”

明珰笑了笑,欠身说道:“女公子客气了。”说着,她又转身冲着门外喊了一声:“那进来吧。”

一个婢女应声而入,婢女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盒子。

明珰转身拿过盒子交给百灵,轻声笑道:“女公子连日奔波劳碌,很是辛苦。这是一些燕菜,你每天早晚都给女公子炖一盅,对身体极好。这个必须每天吃才有效,这是五天的量,等用完了,我再给你送来。记得一定要女公子按时用。”

百灵忙笑着接过来,欠身道:“多谢多谢。”

贺康一直站在旁边没有离去,这个时候他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多谢九郎费心了,燕菜我这里还有,这些用完了我会叫人拿过来给阿绣,不敢劳九郎记挂

。”

明珰轻轻一笑,偷偷的看了百灵一眼,转身朝着贺康福了一福,说道:“我家郎君自然知道贺大郎君并不缺少这些东西,只是女公子救了我家郎君和桓四郎,他们二位对女公子很是感激,又不知道该怎么表示,也只好送点补品过来给女公子了。郎君知道贺大郎君这里什么都不缺,只是心意难表,大郎君该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心里不痛快吧?”

被一个婢女这样说,贺康有再好的涵养也站不下去了。他冷冷的瞥了明珰一眼,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贺康一走,百灵和祝嬷嬷都暗暗地虚了一口气。

自从贺绣偷偷的离开后这两天里,大郎君的脸色就一直没好看过。

他这一走,这屋子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了。

明珰也没有多呆,又说了两句闲话便告辞了。贺绣看着百灵手里捧着的盒子,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我辛辛苦苦的跑这一趟,差点连命都丢了,也就换回这么一盒燕菜?真是不值啊!”

百灵忍不住笑了起来,把手里的东西交给祝嬷嬷后上前两步跪坐在贺绣身边,低声说道:“姑娘,这会儿你还计较这个啊?奴婢看王九郎对您是真的好呢。说不定他已经跟大郎君要了你去呢。”

贺绣听了这话又微微的皱眉,心想刚刚贺康还说让自己去做贺敏的陪嫁呢,该不会转眼又把自己送到王博的后院去了吧?

百灵不知道贺绣的心思,还自顾美美的笑着:“姑娘,九郎可是神仙般的人物儿,姑娘能伴随九郎身边,真真是天大的福气呢。听说连皇室的公主都在九郎跟前陪小心呢,有九郎护着姑娘,姑娘可以安枕无忧了哦。”

贺绣叹了口气,摇头道:“百灵,我累了,要睡了。”

“哦,是。奴婢扶姑娘去安置。”

……

明珰从贺绣的屋子里出来之后回到了王博跟前,王博正靠在榻上看着一张帛书。明珰进来后悄无声息的跪坐在王博身侧,安静的等着。

“见到她了?”王博看完后把帛书折叠起来,放到了案几上

“是。”明珰欠了欠身,回道:“已经给女公子换好了伤药,也把郎君的东西给了女公子。”

“你去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郎君,奴婢进去的时候,贺大郎君也在。”

“嗯?”王博有些意外,但面色依然冷静。

“而且,奴婢看女公子的眼睛红红的,似是哭过。”

“哭了?”王博侧脸看着明珰,清俊的脸上带了一丝隐隐的怒气。

“是的,肯定哭了。女公子当时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对。”

“还有么?”

“贺家大郎君对郎君送去的燕菜似是很不高兴呢。脸上酸溜溜的。”

“哦?”王博好看的长眉挑了挑,玩味的摸着下巴,说道:“酸溜溜的?”

“嗯。”明珰用力的点点头,加深了自己的肯定。

“好,那给他来点更酸的。”王博微微的点了点头。

“啊?”明珰一时有些摸不清状况。这样的郎君,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第二日一早,众人收拾行装准备继续赶路,王博从客房里出来后便看见站在院子里的贺康,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之后,便吩咐身旁的明珰:“你去看一看阿绣女公子可曾准备好了。”

“是。”明珰答应了一声往贺绣的房间走过去。

贺康想了想还是上前来冲着王博拱了拱手,明朗的笑了笑,叫了一声:“九郎。”

王博这回倒是没直接给贺康下不来台,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问道:“准备上路了?”

“是啊

。一早赶路的话,晚上我们或可到彭城。”

“嗯,”王博又轻轻地点点头,目光却瞥向了贺绣住的那个小院门口。

贺康心里暗想这个王博看来是不想对阿绣放手了,王谢两家的嫡子都对阿绣另眼相看,他真是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沉默了片刻后,王博的眼睛一亮,嘴角也露出淡淡的微笑来。贺康忙转头看过去,便见贺绣从小跨院的院门口走出来,身旁跟着明珰和百灵两个丫头,身后还跟着祝嬷嬷等几个嬷嬷几个小丫头。

“阿绣出来了,把车牵到门口来,大家准备出发了。”贺康转头吩咐自己身边的莲姑。

王博已经下了台阶迎着贺绣走了过去。

贺绣见王博过来,忙停住脚步等他走近,盈盈一福,说道:“见过九郎。多谢九郎的伤药和燕菜。”

王博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拉过贺绣的手腕。

贺绣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下却没有挣开,只得低下头去躲开贺康谢允之还有旁边的祝嬷嬷等人诧异的目光。

“伤口还疼吗?”王博似是对周围诧异的目光视而不见,只是拉着贺绣的手检查她的伤。

贺绣又往后抽了抽手,微微抬头不满的瞪了他一眼,闷声说道:“些许小伤,已经好多了。九郎……不必多此一举了吧?”

王博轻声一笑,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众人。最后又回过头来看着贺绣,低声说道:“阿绣羞涩的样子真是好看。”

好看个鬼!贺绣从心里恨恨的骂道,这厮分明是故意的,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自己的兄长,还有谢允之和桓裕这两个名士子弟,他就这么牵着自己的手,对自己关心备至,还笑的那么**!

“阿绣,你不高兴啊?”王博低声笑着,那笑容足以魅惑众生,倾倒众生,却让贺绣更加愤懑。

看来自己的名声要彻底的葬送道这厮的笑容里了。

贺绣想了想,这些名士子弟最讨厌的便是汲汲营营,斤斤计较,于是她稳了稳心神,轻笑道:“五十车粮食换了一盒燕菜——这么不划算的事情,我能高兴得起来吗?”

“呵呵……”王博居然开心的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一院子的人都傻了。王九郎居然也会开心的笑啊?还是因为一个小女孩儿的一句话?

桓裕也哈哈笑着拍着手走了过来,站在王博的身侧歪着头看着满面春风的王博,笑道:“今年的春天可是真长啊。”

王博敛了笑瞥了桓裕一眼,并不理他。

桓裕又问贺绣:“阿绣,你那五十车粮食换来的不只是一盒燕菜,还有我跟九郎的性命啊!你说我们该怎么感谢你呢?”说着,他又抬手碰了碰王博的手臂,“九郎,我们到底该怎么感谢阿绣女公子呢?”

王博微微一笑,说道:“在彭城有我的一处庄园,虽然不大,但环境清幽,庄园里也还有二百多亩耕田,就一并送给阿绣吧。”

不愧是王九郎,出手就是一座庄子二百亩良田。贺绣暗暗地叹息,财大就是气粗啊!

“嗯,好。”桓裕点点头,笑着对贺绣说道:“那个庄子里有个温泉的泉眼,九郎还在那里盖了几座茅庐,很是舒适。阿绣啊,依我看到了彭城你可要好好地招待我们。”

贺绣淡淡的笑了笑,福身道:“阿绣多谢九郎了。”

“四郎。”王博敛了笑,转身看着桓裕不悦的问道:“你就不表示一下吗?”

桓裕仰头一笑,说道:“在彭城我可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来送阿绣。不如到了建康再说也不迟。”

“嗯,那走吧。”王博说着,转身往自己的马车上走去。

桓裕对着贺绣笑了笑,同王博一起离去。

贺绣此时才看见贺康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心想王博送我庄子和田地,贺康的心里应该很不是滋味吧?毕竟按照常理,王博和桓裕要感谢自己的话也是通过家族的。如今王博越过他直接跟自己说话,这是很不给贺康面子啊

“阿绣。”贺康站在那里脸上果然很不好看。

“是,大兄。”贺绣上前两步微微福身。

“上车,走了。”贺康说完便抬脚离开,往他自己的马车走去。

明珰则上前来低声说道:“女公子,奴婢服侍您上车。”

“哦?”贺绣侧脸看着明珰,轻声问道:“你不去服侍九郎?”

“九郎让奴婢服侍女公子。”

“跟着我?”贺绣不解的看了看王博的马车,那边王博已经登上了车辕,正回头看向这边。

“是。郎君吩咐奴婢从今日起跟着女公子,照顾女公子的起居。”

“为什么?”贺绣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就派人过来盯着自己了?

“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在奴婢看来,郎君这是牵挂这女公子,怕这一路上颠簸劳碌,女公子的身体吃不消吧。”

“哼……”贺绣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上车吧。”

明珰微微一笑,并不计较贺绣对自己的态度,和百灵一起随着贺绣上了马车。

这一次车队扩大了两倍,王家,桓家,贺家和谢家四个公卿家族组在一起,车队浩浩荡荡颇为壮观。

中午的时候车队并没有到达任何村落镇子,便在野外简单的用餐。

这一带似乎还没有经过兵马的践踏,野外绿柳成荫,芳草萋萋,庄稼地里的小麦已经已经抽穗,微风吹过,麦浪滚滚,入眼皆是一片碧绿。

贺绣从马车里下来站在路边,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绿景想着心事。

身后蓦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琴声婉转高远,一听便是有大胸怀大智慧之人所奏。

百灵拿了一把折伞从后面走过来,撑到贺绣的头上替她挡住热烈的阳光

贺绣微微侧脸,看了看身旁的百灵,轻声说道:“是谁在抚琴?”

“姑娘,是王九郎呢。奴婢可是第一次听见王九郎抚琴,九郎的琴声真是美妙啊。”百灵欢呼雀跃的神情让贺绣微微一笑。这世上多少女儿家对王九郎倾慕不已,像百灵这样的小丫头这一辈子能听见九郎的琴声也是很奢侈的事情了吧。

没多一会儿,伴着琴声又有人高歌起来,歌声高亢,一度把琴声给压了下去。婉转时有呜呜如噎,把琴声也衬托的悲哀起来:

去者日以疏,生者日已亲。

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

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

……

百灵忍不住心头的痒痒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姑娘,是桓四郎呢。”

王博和桓裕的身边围满了女公子和婢女们,甚至连嬷嬷们也都悄悄地凑了过去。

他们二人则坐在高坡上的柳树下,一个抚琴,一个高歌,根本不把这世上的任何人看在眼里。

午饭后大家继续赶路,只是却比上午时气氛热烈了很多。

贺绣靠在马车里听着外边众人兴奋的谈论,知道是王博的琴声和桓裕的歌声振奋了大家。她只是懒懒的靠在榻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随着马车的晃动,贺绣的意识渐渐地模糊,不知不觉间已经睡着了。

刚迷糊了一会儿,便听见车窗外有人低声问道:“女公子?女公子?”

明珰转身去凑到窗口,不满的问道:“何事?女公子正在安睡。”

“郎君有事,请女公子到前面的马车里去。”

贺绣听得出来是云木的声音,便闭着眼睛继续装睡,不出任何声音

明珰低声说道:“女公子睡着了,等她醒了奴婢自会跟她说。还请你回去跟郎君说吧。”

外面沉默了片刻后,又传来云木的声音:“可是,郎君说有要事呢。”

“女公子累了几日,身体十分的虚弱。你确定郎君的意思是叫醒她吗?”

“……”云木当然不确定,他来的时候贺康也不知道贺绣睡着了。

明珰声音微微提起来:“你既然不确定,那就先求请示一下郎君再说吧。”

“好吧。”云木轻声叹了口气,离开了。

明珰刚坐回来,贺绣便睁开了眼睛。明珰忙欠身道:“女公子,奴婢吵醒您了。”

贺绣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云木的声音那么大,我早就醒了。”

百灵递过一盏茶来,微笑着说道:“还是明珰姐姐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那个云木给打发了。”

明珰则欠身说道:“女公子,奴婢僭越了。”

贺绣笑道:“九郎叫你来我身边,不就是让你来做这些的吗?这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反正我也不想去大兄跟前听他的教诲。”

百灵听了这话吓了一跳,赶紧的跪直了身子从车窗帘子的缝隙里往外看了看。见跟在马车两侧的护卫是阿信等人,才放心的拍拍胸口坐了下来,低声说道:“姑娘,吓死奴婢了。以后这样的话可不要随便说哦。若是被那些喜欢嚼舌头的人传到了大郎君的耳朵里,可不好了。”

贺绣轻哼了一声,低头喝茶。

明珰轻笑道:“妹妹这话说的真是没道理了。女公子是贺大郎君的妹妹,对女公子,贺大郎君是有教导的责任,但应该不会因为姑娘说一句话就怎么样吧?”

百灵知道这位明珰姐姐是代替王九郎在自家姑娘身边撑腰的,便笑道:“姐姐说的是

。”

贺绣慢慢地把一盏茶喝完,想了想自己还是要去贺康跟前走一趟的。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还脱离不了家族,脱离不开贺康的管制,若是跟他闹得太僵了,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于是她对百灵说道:“吩咐驭夫把车赶得快一些,去大兄跟前。”

“是。”百灵答应着钻出了马车,吩咐驭夫:“快些,姑娘要去大郎君那里。”

贺康的马车走在贺家车队的前面,贺家的车队之后是谢家的车队,谢允之作为谢家三房的嫡子,总是比不过贺康这个贺家长房嫡子。王博和桓裕二人的马车前后紧紧相随,王桓两家的车队基本是混在一起的。他们走在马队的前面。

贺绣的马车加速往前面赶过去的时候,桓裕正在王博的马车里同王博清谈。因听见马蹄声的急促便不经意的往后看了看,恰好看见贺绣的马车从车队中列出来往前赶,于是笑道:“九郎,阿绣往前面来了。”

王博唇角轻抿,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微笑很是温暖。

桓裕看着他那神情,不由叹道:“九郎啊九郎!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孤傲冷清,是个极其淡漠的人。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哪!”

王博冷哼了一声,没接桓裕的话,只是懒懒的往后靠了靠,说道:“你还不回你自己的马车上去?”

“我为什么要回去?”桓裕无赖的看了王博一眼,又转身探出身去往后看。

“真是不识趣。”王博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我看——人家也未必是来找你吧?不要自作多情哦!”

“你这人真是越来越惹人烦了。”王博不满的瞥了桓裕一眼,厌烦之情溢于言表。

桓裕不理会王博,依然探着身子往后看。惹得旁边的护卫忙靠上来问道:“四郎,请问有什么吩咐?”

“哎,没你什么事儿,躲开躲开。”桓裕不耐烦的回手喝退了护卫,却看见后面赶上来的马车和贺康的马车并排前行,车帘也被婢女掀开,马蹄声声,他只能猜测贺绣正在跟她的大兄说什么,却猜不到说话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