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贺纹随着苏培离开了洛阳,贺绣果然留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没有了贺纹真是安静了很多。贺绣每日都偷偷的练鞭,贺康依然忙碌,并没有多少时间顾忌她的日常起居。在他看来,只要贺绣安安稳稳的呆在家里就可以了,至于什么家中琐事不过只是借口而已。他贺康再忙也不可能把家里的事情交给贺绣这个未曾及笄的庶女来处理。

平安度过了二十多天的光景,贺绣的心一天比一天不安起来。

祝嬷嬷自然知道她担心的是祝叟和贺酆一直没有消息,但嘴上却一直在劝她,说如今流民四起,路上不怎么安全,或许晚几日他们就会回来。

贺绣心中忐忑不安,前一世里贺酆被揭竿起义的刘汉大军捉了去,最后死在胡人的手中。这一世她虽然洞悉了事情的前后,但却终究不知道细节。

况且,老天爷让她获得了一次重生已经是格外的开恩了,能不能放过贺酆,还真是不好说呢。

这日贺绣一个人在后院里一下一下的摔着鞭子,似乎是要把心里所有的不安都通过鞭子甩出去。

一个小丫头匆匆的跑来在百灵的耳边小声说了两句,百灵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喜色。

贺绣抬手收回长鞭,喘息着问道:“什么事?”

百灵忙跑过来拿了帕子给贺绣擦汗,并高兴地说道:“姑娘,三郎君回来了

。”

“是吗?”贺绣惊讶的转头,看着刚刚报信的小丫头问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那小丫头忙躬身回道:“回姑娘,三郎君跟祝叟在一起,因为……郎主有令,所以……三郎君不敢回府。”

“以后不要叫他三郎君了。”贺绣轻轻地叹了口气,酆儿本就是庶子,在外边庶子是不能与弟子一起排序的。所谓的三郎君不过是家中奴仆所称。如今父亲已经把酆儿赶出了家门,这小丫头还称他为三郎君更加十分不妥。把手里的鞭子交给百灵,想了想又说:“以后你们都叫他酆小郎吧。”

“是。”百灵和小丫头齐声应道。

贺绣抬头看了看天色,想了想贺康此时并不在家,倒是个出门的好机会,便又吩咐百灵:“更衣,我要去见见酆儿。”

百灵忙答应着帮贺绣找出了出门的衣裳,小丫头匆匆跑出去叫驭夫备车。贺绣换好衣服叫百灵带了些银钱便匆匆出门。

祝叟带着贺酆一回来便叫人悄悄地去给贺绣送信了。贺绣进院门的时候一路征尘的贺酆刚刚沐浴完毕换了干净的衣服,一头长发尚且未干,阿信便匆匆进来回道:“郎君,主人来了,请郎君过去一见呢。”

贺酆也顾不得湿漉漉的长发一边拿过腰封系上一边往外走。

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早就摆好了榻几,贺绣刚刚落座便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一声哽咽:“阿姐……阿姐……呜呜……阿姐我回来了……”

贺绣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匆匆起身迎上去,张开手臂和贺酆抱住,姐弟二人都呜呜的哭了起来。旁边的祝叟看着这姐弟两个哭的伤心也不好上前劝说,只等他们哭了一阵子才上前来劝道:“女公子不要哭了,幸好奴才去的及时,郎君虽然吃了些苦头,但总是有惊无险。”

贺绣放开贺酆,挥手牵起衣袖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转过身来看着苍老了许多的祝叟,开心的笑了笑,说道:“酆小郎的命是祝叟救的

。祝叟辛苦了。酆儿——你给祝叟行礼,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啊——不,不不……”祝叟似是吓坏了一样,连忙后退了几步,躬身道:“这是老奴应该做的。老奴万万不敢当小郎君的礼啊!”

贺酆经过这次劫难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个不懂世事的三郎了,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劫难,在他的心里对人对事已经有了一个新的标准。况且,如今他已经被贺公赶出了家门,已经不再是贺家的郎君,更算不上是祝叟的主人了。

所以当贺绣的目光再次看过了来的时候,他已经整理了一下衣襟,拱手上前对着祝叟躬身施礼:“酆多谢祝叟相救之恩。”

祝叟赶紧的跪下去磕头,带着哭声说道:“小郎君这话从何而来!老奴是世代家奴,陈公对老奴不薄啊!若是老奴不能照顾好小郎君和女公子,老奴将来死了之后有何颜面去见老主子呢……”

贺绣回头看了一眼百灵,说道:“把祝叟扶起来。”

百灵答应一声上前去把祝叟扶了起来,祝叟尚自牵着衣袖拭泪。

贺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转身去坐在了榻上,朗声说道:“酆儿,从今天起你就在这里安身吧。”

贺酆走到贺绣跟前,应道:“是。酆儿以后都听阿姐的。”

贺绣欣慰的点点头,将来不管怎样,她都有这个弟弟相依为命,不管怎样她都要保住他的平安。再看看祝叟,百灵还有阿信等人,贺绣再次微笑起来。

乱世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不古。

“好了,大家也别站着了。洛阳城没有多久的太平了,祝叟,你带着他们收拾东西,随时准备南迁。”

“女公子,我们的粮食……”祝叟很是担心的叹了口气,“这次老奴去南阳找小郎君,这一路上遇到了很多的流民,他们有的十几个人一股,有的上百人甚至数百人一股。人越多,他们便越是疯狂,见了什么都抢,甚至连饿死的人都抢,抢回去……只要不是他们自己的亲人,他们甚至都会杀死了当食物……”

易子而食。

这样的事情贺绣不是第一次听说,但此时此刻她听祝叟说这番话时,心底忍不住勇气一阵阵的恶寒,甚至恶心的想吐

贺府贵重的东西已经搬运的差不多了,整个府邸出了房屋和粗笨的家具之外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品了。

贺康看着手上的清单轻轻地叹了口气,环视了一下空旷了许多的屋子对旁边的莲姑说道:“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如今竟然要离开了。而且这一去竟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

莲姑跪坐在贺康的身侧给他揉捏着肩膀,柔声劝道:“郎君何必伤感,适逢乱世,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才是最重要的。郎主一再来书信催郎君快些上路呢,郎君就莫要在迟疑了。”

贺康轻轻地点点头,说道:“好,你叫人去跟阿绣说一声,两日后我们出发。”

“是,奴婢这就去。”莲姑说着,便要起身。

“慢着。”贺康轻轻抬手,示意莲姑留下,“前日我出门在街上看见了一个人,那长相身段跟贺酆有些相似。你叫人查一下,看是不是我看错了。”

莲姑轻轻一笑,说道:“郎君自然不会看错。此事奴婢已经叫人弄清楚了。是三姑娘派了人去了一趟南阳,把三郎君接回来了。”

贺康眉头一皱,不悦的说道:“已经被父亲赶出去的人,还说什么三郎君?”

“是,奴婢知错了。”莲姑忙低下头去,不再多话。

贺康瞥了她一眼,慢慢地说道:“这种错误你如何会犯?你是故意的吧?”

莲姑低头一笑,娇声道:“奴婢不管有什么事情都瞒不过郎君。”

“说吧。”贺康慵懒的往后一靠,闲适地闭上了眼睛。

“是,前些日子郎主处置酆小郎的消息传到了家里,三姑娘便派祝叟去了南阳。祝叟去了二十三日方带着酆小郎回来。三姑娘叫祝叟在洛阳城西北角一带买了几处民居,酆小郎跟祝叟还有他们救回来的一些流民都住在那里。这四个月来三姑娘叫他们一直在收买家丁,如今他们已经有将近一百口家丁了

。虽然那些人不成什么气候,但却个个儿都不过四十岁,身体也还算强健。真不知道三姑娘哪里弄了那么多的粮食来养那些人。”

贺康诧异的睁开眼睛盯着莲姑问道:“还有这事儿?”

莲姑点头:“是啊郎君。奴婢也是因为打听酆小郎的事情才知道了这些。”

贺康轻声笑了笑,抬起手来摸着自己的下巴,半晌方说道:“知不知道那个老仆一共买了几处民宅?”

莲姑摇摇头说道:“这个不好说。如今流民四起,洛阳城里的庶民已经走了十之五六,大片的民宅空着,我们也不好打听。不过他们收留了一百多人呢,房子少了肯定住不下呢。”

贺康缓缓地点头,说道:“这个阿绣,果然与众不同。”

莲姑轻笑着靠近了贺康,低声说道:“郎君,要不要奴婢再去查一查?”

“不用了,一个小小庶女还能翻了天不成?你去吧。”

“是。”莲姑答应着,慢慢地退了下去。

贺康原定是两日后离开洛阳城的,贺绣这次再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也吩咐祝嬷嬷等人收拾行装准备上路。然而,世事难料,他们的行装刚收拾的差不多时,皇帝在去建康的路上被俘的事情传到了洛阳。

贺康当时正在同谢允之在一起清谈,乍一听见这消息还当是下人胡说,当时便拿了酒杯朝着那人投过去。谢允之叹了口气,拦住了继续发火的贺康,说道:“大郎何必生气,陛下的事情我早有耳闻。听说刘汉叛军围困陛下七天七夜,陛下他们是因为没了粮食才被俘的。”

“是这样……”贺康咬了咬牙,眯起了眼睛,心里暗暗地想着父亲他们这些公卿大臣怎么样了呢?是不是也会被叛军捉住,是不是也会成为他们的俘虏呢?

幸好祖母和家族的车队走的快一些,他们已经离开了陛下被困的梁郡,到达了江庐郡,否则的话,贺氏家族这下可要遭到灭门之祸了。

谢允之自然知道贺康心中所担心的事情,便摆了摆手劝道:“大郎不要担心,贺公彦和我的族伯都没有事。叛军只要陛下一人,其他随驾的公卿都没有难为

。毕竟他们打得旗号是匡扶大汉河山,不管怎样,他们都不会对我们这些公卿世家无礼的。”

贺康咬了咬牙,右手攥成拳头,恨恨的说道:“如此乱世,民不聊生,真不是道何时是个头啊!”

谢允之也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只是如今叛军拦截了南下的去路,我们这些人若想去建康,只能走另一条路了。”

贺康皱着眉头想了想,对谢允之说道:“嗯,我知道,我们从鲁郡走,从经彭城去建康。这条路虽然有些远,但我想那边是琅邪王的封地,琅邪王必不会容许叛军作乱的。”

谢允之缓缓地点头,脸上的凝重之色渐渐地散开,低声叹道:“大郎的话有道理。”

“那就吩咐下人赶紧准备,明日我们便可出发。”

“对,就是这样。”谢允之答应着起身告辞,回去催促下人收拾行装去了。

贺绣听完了祝嬷嬷的话,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

祝嬷嬷看着她的脸色,低声问道:“姑娘,大郎君说明日一早便走。东西我们都收拾好了,姑娘重要的东西已经装到了车上。姑娘不要担心,大郎君说我们往东走,经过鲁郡和彭城去建康。这是琅邪王的封底,应该不会有叛军的。”

贺绣猛然抬头,看着祝嬷嬷说道:“不行,我们不能从鲁郡走。”

“姑娘,这是为什么呀?”

贺绣沉默不语,心想鲁郡虽然没有刘汉叛军,但是却有石虎的人已经攻占了荆州,荆州和鲁郡离的那么近,上一世她没有到过鲁郡,但如今想想,琅邪王已经去了建康,鲁郡不过是个小郡城,把守的将领也不是什么名将,谁知道石虎的人不会不会去鲁郡抢夺?

祝嬷嬷看着犹豫的贺绣,只当是她小姑娘家害怕,刚要劝她不必担心时,百灵已经匆匆的跑了进来,见祝嬷嬷和贺绣也来不及多说,只哭道:“姑娘不好了……他们说……他们说城外有胡人围了上来,我们……我们走不了了……”

“什么?”贺绣一惊,噌的一下子站起来,“什么胡人?你听谁说的胡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