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轻笑着端了一盏酒慢慢地起身行至贺绾跟前,递上去笑道:“姐姐的琴声深得四郎君的真传,犹如天籁,叫人听着不由得沉醉下去。”

贺绾接了酒,低声笑道:“多谢夫人,夫人谬赞了

。”

“姐姐跟我还说这些。”陈秀笑着拉着贺绾的手送她至榻上。

温夫人便拿了帕子拭了一下嘴角,轻笑道:“阿绣在家的时候便跟阿绾要好,如今各自出嫁了,更是姐妹情深了。”

谢夫人听了这话先是一怔,继而笑道:“夫人这话说的很是。原来九少夫人跟贺如夫人原是自家姐妹。”说着,她还若有其事的看了一眼贺敏。算起来,贺敏还是陈秀的嫡姐,只是如今身份大不相同。

陆夫人笑着看了一眼身边的谢瑛,谢瑛笑道:“算起来,九弟妹跟三少夫人更亲近些呢。”

贺敏微笑着低下头去,温夫人也含笑不语。

谢夫人笑道:“是了,九少夫人和我这个儿媳妇原是姐妹的。当初……嗨!过去的事情不提也就罢了。”

这话说到一半便止住,在座的人却都清楚谢夫人没说出来的那半句是当初陈秀被谢家提做媵妾的事情。陈秀又怎么会不明白,她冷笑着抬头看了谢夫人一眼,目光中的凌厉之色自然毫不掩饰。见众人都不说话了,才对身边的明珰说道:“酒喝多了,请诸位安坐,我出去走一走。”

贺敏忙吩咐身边的婢女:“好生给九少夫人带路。”

婢女姵香忙答应一声,上前躬身道:“少夫人,奴婢为您领路。”

陈秀淡笑一声,起身扶着明珰的手转过屏风从侧门出去了。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萧氏阿娇坐在谢夫人身后,见一时间众人都不再说话,便笑着起身说道:“妾早起嘱咐小厨房里做了几样点心,也不知这会儿烘焙好了没有,妾去瞧瞧,诸位夫人少夫人且坐着说说话儿。”

温夫人笑道:“那就有劳你了。”

贺敏也温和的笑着点点头,看着萧氏阿娇走了出去方拿了酒壶先给谢夫人斟酒,并温婉的说道:“母亲,刚刚阿绾妹妹的那首《彩云追月》弹得极好,儿媳也有些手痒了,有心弹一曲孝敬母亲。”

谢夫人笑道:“你素来身子不爽快,今儿倒是好兴致

。”

贺敏笑道:“儿媳借着母亲的福泽,身子也好了许多呢。”

“那就好,那就好啊。你身子好了,为我谢家开枝散叶,倒是比弹多少支曲子都好呢。”

贺敏含笑起身走到瑶琴旁,款款坐下,为谢夫人抚曲。

却说陈秀随着姵香出了阁楼后沿着白玉栏杆缓缓地行至角落处的静室中,更衣洗漱后重新出来,脸上的不悦之色也尽数褪去。姵香察言观色,低声笑道:“少夫人,那边有我家夫人特地准备下的香茶,若夫人不胜酒力,就请夫人在这边雅间里先用盏香茶。”

陈秀回头看了一眼姵香,心想还是这个雅间,上一世里自己便在这里遇见了苏培。

“你家夫人有心了。我刚喝了一肚子的茶水,这会儿已经喝不下茶去了,我们还是去那边走走吧。”

姵香忙欠了欠身子,似是心有顾忌的往一侧看了看,才随着陈秀往一旁走。来的时候明珰已经被陈秀特别的叮嘱过,所以姵香悄悄地往一侧看那一眼的神情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走了几步,明珰又悄悄地回头,却见萧氏阿娇从游廊的一头转过来,便轻笑道:“咦?那不是萧夫人么?怎么她没在前面支应着,也来了后面?”

姵香忙回头看了一眼,住了脚步等着萧氏阿娇走过来之后方福身道:“奴婢给二夫人请安。”

萧氏阿娇见了陈秀便笑着上前拉住她的手说道:“九少夫人还没回去呢。”

“是啊,刚酒水喝的有些多,头有些发晕,怕回去了又被灌酒,所以多才特意多转了两步,姐姐怎么也出来了?”

萧家跟王家是姻亲,王麟的母亲是萧氏女,陈秀叫萧氏阿娇一声姐姐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陈秀是贞烈将军,萧氏阿娇却只是谢燕文的平妻,陈秀肯叫这声姐姐,萧氏阿娇心里十分的感激,忙欠身道:“妾刚刚回小厨房拿了些点心,少夫人若是不嫌弃,就请先用一点吧。”

陈秀看了看阿娇身后的婢女手里拿着的食盒,笑道:“这可不好,这些东西是要拿到前面去的,我在这半路上截了去,可是不太好啊

。”

萧氏阿娇笑道:“少夫人乃是贵客,我家夫人自然是待若上宾的。这些点心不过小事,哪有什么好不好的。”说着,她回头吩咐婢女,“把这两碟摆到那边小亭子里,那六碟子就劳烦姵香先替我送到阁楼上去吧。”

姵香欠身答应,带着剩下的几个婢女转身往楼阁上走去。

明珰立在陈秀身后,目光一直随着姵香直到她不见了踪影方转身跟进了小亭子里。

陈秀和阿娇已经在小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来了。

“少夫人,这个栗子糕是叫人选了饱满的栗子煮熟后剥去壳,在加上蜂蜜调和了做的。里面的馅儿是玫瑰丝。多余的香料什么的妾一点都没有加,少夫人尝尝可还合口味。”阿娇说着呃,手不自觉的扶到自己的肚子上,脸上皆是祥和温情。

陈秀想到了刚刚自己在席间的不适,也不自觉的笑了。伸手拿了一块栗子糕轻轻地咬了一口,低声说道:“这里没有外人,姐姐何必跟我客气。阿媛生前跟我极好,家中十一郎君跟我也很熟悉,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表亲呢。”

阿娇脸上的笑意顿时加深,忙朝着陈秀欠身,笑道:“妹妹既然这样说,那我也不跟妹妹见外了。”

陈秀轻笑,把手里的半块栗子糕放入口中,似是不经意的往一旁扫视一眼,却见那边有一个男子缓缓地朝这边走来。待那人转过一丛荼蘼之后方看清楚了,原来是苏培。

阁楼上的琴声刚刚落下,苏培这会儿便来了。

陈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心想这可跟上一世的事情**不离十啊。差只差在,上一世是自己抚琴,这一世是贺绾和贺敏二人抚琴而已。

还有就是,上一世是自己一个人在这小亭子里坐着,这一世却多了阿娇这个人。只是此时阿娇正撵着一颗酸杏砸着嘴巴,根本没有注意到那边的苏培。

苏培穿过荼蘼花从,漫不经心的往这边走,忽然抬头看见亭子里的两个女子,先是怔了一下,待看清陈秀之后,眼神里变多了几分留恋。

明珰看不过眼,想要上前呵斥,却被陈秀悄悄地拉住

。苏培见陈秀对自己微笑,便索性上前来行至小凉亭跟前,长眉一扬,拱手道:“贞烈将军安好。”

他以待君子之礼相见,陈秀也不好太小气了,便微笑点头,说道:“苏先生,许久不见了。”

“是啊,将军一去三年多,走的时候是小女儿家,回来时却已经是贞烈将军,将军驰骋沙场,饮胡奴之血,为民族雪耻,真是叫我等七尺男儿汗颜啊。”

陈秀轻笑摇头,没有多言。阿娇却面带不虞之色看着苏培,问道:“苏先生,你不在东边阁楼上喝酒听曲,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边来了?”

苏培微笑道:“是刚刚行令,在下输了几回,多吃了几杯酒有些醉了,所以趁着这微风细雨出来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顺便醒醒酒。”

还是这几句话,上一世他也是这样说的吧。只可恨自己当时正沉浸在被谢夫人夸赞的喜悦中没有细想而已,现在想来,苏培的这几句话竟不知道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陈秀心中一阵厌烦,便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阿娇说道:“姐姐,咱们出来也有一会子了,这雨也下的大了些,还是回去吧。”

阿娇便慢慢地起身,随着陈秀往外走,陈秀看了一眼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又看了一眼湿滑的台阶,转头吩咐明珰:“姐姐的婢女不在,你好生搀扶着姐姐。”

明珰一怔,继而想到陈秀的身子也有些不妥,虽然未曾找御医诊视,但刚刚那反应十有**也是有了,于是她便多留了心,先答应一声,又道:“奴婢只得一把雨伞,还请少夫人稍等片刻,等奴婢送了萧夫人过去后再来接少夫人。”

陈秀如今鞭法超然,有几年的底子在,自然不怕什么,便点头道:“嗯,萧夫人有孕在身,务必妥当些。”说着,她索性转身回去坐在了石凳上。

苏培眼看着明珰撑着伞搀扶着萧氏阿娇从自己的眼前过去,眼睛里竟闪过一丝焦虑之色。

陈秀心中顿时纳闷,开始不明白苏培因何会盯着阿娇的身影,但又无意中看见那边葱绿之后闪过的一张俏脸后,方顿时明白,原来苏培这次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萧氏阿娇了。

想来也是,阿娇如今是谢燕文的平妻又怀了身孕,若是能为谢燕文生一子,那贺敏在谢家可就无立锥之地了

。上一世她害自己,这一世她要害阿娇,所为的不过是哪个女子怀了谢燕文的孩子罢了。

直到阿娇走过了水上长廊进了水榭阁楼之中,苏培才缓缓地转过脸来看着陈秀,拱手道:“在下这里还有一把伞,若将军不嫌弃,就请先拿去一用。”

陈秀轻笑摇头:“不必了,先生也出来的久了,若再不回去,恐怕被人拿住了又要罚酒,还是快些回去吧。”

苏培还要再说什么,却见那边有几个男子撑着伞走了过来,为首之人身穿这远山青色的袍服,峨冠博带,玉树临风,正是谢家的五郎君谢允之。

他身后跟着的还有两个谢家子弟,另外还有萧家的两个郎君。

陈秀微微蹙眉,扶着石桌慢慢地起身。

苏培察觉,转头看见王博,忙侧了侧身,等王博等人走近小亭子跟前时方躬身道:“五郎君也出来赏雨么?”

谢允之点点头,又负手含笑行至凉亭内到陈秀的面前,朗声笑问:“贞烈将军是在这里跟苏先生谈论琴道么?这夏雨霏霏,若能临着这碧水清波弹奏一曲,可真是妙事。”

陈秀抬头看着那边走过来的明珰还有贺绾,淡淡的笑着摇摇头:“今日是谢夫人的寿宴,纵然有好曲子也该去宴席上弹奏,在这里弹奏算怎么回事儿呢。”说着,她缓缓地抬脚往外边走去。

如今的陈秀再不是当初的未成年的小女儿模样,她如今仪态万千,目下无尘,一举一动都带着自由自在,正是那些自诩为名流士大夫所崇尚追求的真性自然。谢允之看着她缓缓地从自己面前走过,顿觉连自己的呼吸都带着浊气,不自觉的低下了头。

只是在陈秀走过他面前的一瞬间,谢允之又忽然按耐不住抬起头来,不知所以的伸出手去,拉住了陈秀的衣袖。陈秀完全没想到谢允之会有这样的动作,一时怔住。

倒是对面走过来的明珰忽然紧走几步上前来,一把撇开谢允之的手,生气的瞪了他一眼。

谢允之顿时反应过来是自己失态,忙对着陈秀拱手,欠身道:“在下冒昧,还请贞烈将军多多包涵

。”

陈秀冷笑:“谢家五郎君竟然也有失仪的时候,真是罕见。”

跟着明珰身后的贺绮忽然轻笑:“记得当年咱们从洛阳迁徙至建康的时候,五郎君和家兄家姐一路同行,对我家三姐很是倾慕呢。”

陈秀冷冷的看着贺绮,目光如剑。

谢允之微微一笑,说道:“当初的贺家三女公子已经是因为才学和容貌而誉满洛阳,如今更是名动天下。叫人怎生不仰慕呢。”

陈秀哼了一声,冷声道:“谢家便是这样的规矩么?一个小小的侍妾也可以在这里挑拨事端?而且,我看谢家五郎君和三郎君的侍妾到时颇有些心有灵犀的样子。”

“你……”贺绮顿时白了脸,“三姐还请慎言!”

“慎言?”陈秀尖尖的下颌一扬,鄙夷的看着贺绮,“难道我说错了吗?”

贺绾忙上前来挽着陈秀的胳膊,不悦的看了贺绮一眼:“少夫人何必跟这些人计较?没得失了身份。”说着,又看着谢允之,冷笑道:“谢家五郎君是吃醉了吧?陈将军跟王九郎情深似海,他们早在家族南迁之前便已经情根深种,虽然南迁之时少夫人不得已跟着贺氏家族一起走,可在半路上大郎君不是已经丢弃了她么?如今旧话重提,谢家五郎君是想告诉大家这些旧事么?”

谢允之的思绪早在陈秀斥责贺绮的时候便清醒了,此时被贺绾这一通提点,早就惭愧之极,忙朝着陈秀拱手:“是在下失仪了,将军大人大量,还请多多海涵。”

雨越发的大了,哗哗的雨声在耳边聒噪,陈秀心中一阵烦闷,便对贺绾道:“罢了,咱们且回去吧。”

明珰忙撑着伞上前和贺绾一左一右扶着她往那边阁楼里去了,只留下谢允之等人站在原地发愣。

贺绮被抢白后心有不甘,却又不敢在谢允之面前放肆,只得福了福身转身欲走,谢允之却把她叫住:“绮娘,今日的事情我就不跟三兄说了,你好自为之。”

“五郎?”贺绮顿时慌乱,回头看着谢允之,十分委屈的说道:“妾如此这般,还不是为五郎解围么?”

“愚蠢

。”谢允之大袖一甩,转身走了。

一直立在一旁不言语的苏培无奈的看了一眼贺绮,忙转身跟上。

陈秀心里不痛快,回到席间便不多话,只坐了一会儿瞧着雨点子小了便起身告辞。

谢夫人忙叫贺敏相送,贺绮在贺敏身后服侍不敢多言。

萧氏阿娇忙从谢夫人身后站起来,欠身道:“妾与少夫人虽然是初次相见,但总觉得十分的投缘,母亲,妾也去送送少夫人。”

谢夫人蹙了蹙眉,说道:“外边下着雨,你有身子的人要多当心些。”

陈秀忙道:“以后说话的日子长着呢,外头下雨路滑,姐姐还是不要出去了。等改天天气好了,我再下帖子请姐姐去我们那边品茶。”

萧氏难舍的笑道:“这怎么敢当,只要少夫人若是不嫌聒噪罢了。”

说这话,萧氏阿娇还是起身送陈秀至阁楼外,看着贺敏带着贺绮送陈秀走过湖上长廊,消失在湖边的花木之后才转身进去。

陈秀要走,自然有人去通知了王博,王博一向是不喜欢热闹的,这次能来已经难得,听说陈秀要走,他便立刻起身同谢燕文告辞。

王博夫妇在谢家府邸二门外上马车离去,贺敏便对身边的谢燕文说道:“王九郎同三妹真是伉俪情深。”

谢燕文侧脸看了看贺敏消瘦的面容,轻笑道:“他们的恩爱已经是建康城的一段佳话了。再说,阿绣付出了那么多,王九郎如此对她也是应该的。”

自从萧氏进门,谢燕文已经许久不曾与贺敏单独相处,就算是场面上二人在一起,也不过三言两语便混过去了,像今日这样能面带微笑的说几句话,还真是罕见。

贺敏心中苦涩难言,脸上却带着温婉的笑容,轻声叹道:“阿绣也是苦尽甘来了。”

谢燕文含笑点头,再也不说什么,转身进里面去了

贺敏看着他清贵的身影翩跹而去,心里便像是被一根麻绳缓缓地勒着,痛不可挡。

贺绮抬手接过姵香手里的雨伞,对着自己的婢女摆摆手,身后的婢女仆妇们立刻会意,都放慢了脚步缓缓的落在后面。

“夫人慢些。”贺绮一手撑着雨伞,另一只手搀扶着贺敏的手臂,低声提醒着。

贺敏心里不痛快,此时又无外人,自然不必端着,便不悦的说道:“怕什么,瞧着这光景,我还不一下摔死了更心静些。”

“夫人万不可如此灰心。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那又怎么样?三郎的心不在我这里,你更是不中用。与其让我看萧氏的脸色,还不如死了痛快。倒是你……到时那萧氏上位成为正室夫人的时候,你怕是生不如死。”

“夫人万不可如此!那萧氏不过是有了几个月的身孕罢了,能不能安稳的生下来尚不好说,就算是生下来了,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呢。夫人何必如此灰心?”

贺敏侧眼看了贺绮一眼,闷声道:“你瞧着这光景,她那胎会不稳么?再说,就算她生个女儿又如何?能生女儿就能生儿子,有了三郎的宠爱,不是想生什么就生什么?”

贺绮咬了咬唇,低声说道:“夫人,妾倒是有一个办法……”

贺敏猛然止住脚步,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仆妇们,低声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等过了这两日再说。”

贺绮点点头不再多说,只回身吩咐:“姵香,夫人腰酸,你先扶着她去歇息片刻吧,老夫人那里我去说一声。”

姵香忙答应着上前来,扶着贺敏往旁边的偏院走去。

建康城的天空中雨丝缠绵,宽敞的青石街道上泛着点点水花,马车里一对壁人相依。

“九郎。”陈秀靠在王博的肩头,低低的叫了一声。

“嗯,是谁让卿卿不高兴了吗?”王博的手扣在她的腰上,轻轻地揉捏

“今日我见了阿娇。她的容貌跟阿媛竟有三分相似呢。眉眼处尤甚。”

“她们是堂姐妹,有些相似是常理。”

“你说,萧家嫡女怎么会嫁给谢燕文做平妻呢?”

王博沉思片刻后,方缓缓地开口,“听说阿娇生的日子不好,所以萧家的长辈不怎么喜欢她。”这些别家的琐事他从不多言,只是因为是她问,所以才说。

“平妻的名分虽然不低,但总是在正妻之下。阿娇如今怀孕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分娩。”她又往他的怀里挤了挤,似是在害怕什么。

王博纳闷的问:“谢家盼孙子都盼疯了,谢燕文虽然姬妾众多,但连个庶出的子女都没有。如今阿娇有孕,他们自然万分小心。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我也说不清楚,今日见过她们那些女人,总觉得有些异样。”陈秀自然不能说‘棒杀’之事。

上一世的事情如今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她不再是谢燕文的媵妾,贺绾也不再是赫敏的心腹。上一世里贺绮也不是谢燕文的妾氏,萧氏阿娇也未曾出现。

可是,谢家的寿宴,苏培的出现,却都跟上一世一模一样,甚至连一些话语,一些琐事都跟上一世保持着一致。贺敏没有身孕,且不得谢燕文的喜爱,为了保住身份地位,她难免不会昏了头。

只是这些事情,无凭无据的,陈秀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王博看她的神色,便抬手揉着她的肩膀,说道:“若你实在不放心,回头就跟十一弟说一声,他说话萧长鹤还是会听的。有萧长鹤关照,谢燕文的那个平妻也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也只能这样了,陈秀点点头,这一世她不愿与谢家有过多的牵扯,谢家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多说多管。若不是因为死去的阿媛,对萧氏阿娇的事情她也不会多说什么。

陈秀死而重生,虽然可以预测几分未来,也可以早知某些人的生死,但却抵挡不住阳光下寸草的撩生,挡不住漫漫山河的起落沉浮,尽管自己的结局被更改,过程也已经被添减,甚至面目全非,就像陈秀这一生的沧桑与华丽

。但有些注定的事情,一个煌煌王朝都不能逆转,更何况她一个单薄微弱的人。

回府之后,明珰悄悄地找了御医来给陈秀诊脉。

王博诧异,还以为陈秀在外边吃坏了什么,熟料御医诊脉后躬身给他道喜,说少夫人有孕了。

狂烈的惊喜让他们夫妇一瞬间竟说不出话来,还是明珰含笑上前谢了御医,又拿了丰厚的赏赐来,亲自送了出去。

夜里,王博揽着陈秀躺在流云暗纹紫色冰绡纱帐里,修长的手指平坦的小腹上流连往返,凤目波光粼粼,半夜尚不能入睡。

陈秀闭着眼睛,懒懒的说:“九郎,这次我们生个女儿吧。”

“嗯,女儿也好。”

“其实,我还是喜欢儿子。”陈秀翻了个身,伸出手臂去攀上他的脖子,“儿子的话,跟皓儿作伴也很好啊。”

“是啊,儿子也很好。”明媚的目光一转,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心。

“那你到底是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啊?”陈秀抬手轻轻地推了他一眼,弯眉微蹙。

“我们两个的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很好。”

陈秀有孕的事情在王家散扬开来,王昖很是高兴,便同王博商议,回明陛下,让陈秀请了假在家中安心养胎,把朝中不多的政事也推了出去。

袁夫人叫人送了好多补品过来,并打发王博的乳母和自己姐姐当年的陪嫁嬷嬷一同过来服侍陈秀,叫她好生养胎,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王家上下一阵忙碌,陈秀也被自己怀孕的事情给混的忘了时间,直到六月里的那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一个焦雷闪电天与地撕裂开来,梦中铺天盖地的血红和腥膻之气压得陈秀喘不过气来,被雷声一惊,她忽的一下坐起,尖叫一声:“九郎!”

帐幔外坐在脚踏上的明珰忙起身应道:“少夫人,九郎君在前面书房,奴婢在呢。”

陈秀捂着胸口喘息着:“快

!快……”

“少夫人,您怎么了?”明珰自然不明白陈秀嘴里的‘快’是什么意思,忙把帐子撩起来,拿了一件衫子披在她肩头,劝道:“外边下了好大的雨,您怕是被这闷雷给惊到了。”

“快打发人去谢家!”

“少夫人!”明珰忙低声劝道:“这大雨天的,打发人去谢家做什么?”

陈秀顿时无语。刚刚的梦境依然清晰如在眼前,可是她也已经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少夫人,您没事儿吧?”外头的嬷嬷闻声进来询问。

明珰见陈秀依然愣愣的,便回头吩咐:“无事,少夫人做了个噩梦,你们去端安胎的汤药来。”

“明珰。”陈秀缓缓地靠在身后摞起来的三只枕头上,缓缓地说道,“我刚才梦见阿娇出事了。你打发人去谢家探听一下。”

“阿娇?”明珰想了想才明白陈秀说的是萧氏阿娇,便点点头说道:“这也不是难事,少夫人且好生躺着,奴婢这就打发人去瞧瞧。”

陈秀又拉住明珰的手说道:“我们打发人去不如萧家打发人去。”

“那……奴婢去叫人跟十一郎君说说?”

陈秀点点头,说道:“越快越好。”

明珰答应着出去,陈秀颓然的靠在枕上,心中暗暗地想着,但愿上一世的事情和这一世毫无关系,但愿一切都不会发生。

明珰出去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回来,她先打发了人带着补品去谢府探望萧氏阿娇,又去见了王博,跟王博说了陈秀的意思,恰好王麟在,他便叫人去约了萧长鹤一起去谢家拜访谢燕文。

大雨一直到晚间方才渐渐地停了,陈秀扶着明珰的手缓缓地出了屋子,雨后微凉,晚风夹杂着冷清的水汽扑面而来,六月天里竟带着几分寒气,夕阳已经沉下去,天边一抹血色云霞在碧青的天空中十分的刺眼。

王博从外边进来,见着立在廊檐下的陈秀脚步顿了顿,白皙的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之色

“九郎?”陈秀见了他便移步迎上去。

“卿卿。”王博忙走过来握住陈秀的手,低声说道:“外边水汽太重,还是金屋子里去吧。”

“屋里太闷了,我们在那边坐一坐。”陈秀拉着王博去那边一从湘妃竹旁的石凳上走去。

早有仆妇婢女见了过去拿帕子把石凳擦干,又拿过两个鹅羽垫子来放在上面。王博扶着陈秀坐下后自己方在她旁边落座,拉着她的手轻声叹道:“谢家有消息传来,说萧氏的孩子没了。”

陈秀顿觉身上一阵酸痛,似是再经历那‘棒杀’之痛,咬着牙忍了半晌才问:“那阿娇呢?”

王博攥着陈秀的手,低声劝道:“事出有因,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阿娇会死吧?”陈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上一世是自己,这一世是阿娇。看来贺敏的手段还真是狠辣。自己是庶女又只是媵妾的身份,而阿娇到底是萧氏嫡女又是平妻的身份,竟也逃不过她的毒手。

“御医正在给她医治,能保住一条命便是万幸。”

陈秀冷笑道:“贺敏还真是有手段。”

王博低声叹道:“据说是萧氏不贞,腹中胎儿并不是谢燕文的。这样的耻辱就算是寒门之家也未必能容忍,何况谢家。这是别人的家事,我们也无能为力。卿卿还是顾全自己的身子要紧。”

“奸夫是谁?不会是苏培吧?”

王博一怔,不解的问道:“卿卿怎么知道?”

还真是苏培。陈秀苦涩一笑,低下头去。

“好了,不要多想了,这里湿气太重,不能久坐。”王博说着站起身来拉着陈秀起身,往屋子里去了。

夜里,陈秀卧在**辗转难眠,等王博渐渐睡熟之后方悄悄地起身至外间,唤了明珰过来细问。

原来事情跟上一世并无太大的差别,依然是有人告发,萧氏和苏培所谓的奸情败露,贺敏出面料理,为了顾全谢家的颜面,从庶民中请了一个懂医术的人来为萧氏诊脉,断定受孕的日子谢燕文正好不在家

。之后又有仆人证明那几日苏培几番来谢家府中与萧氏见面。

唯一与上一世不同的是,苏培居然肯出面,当众承认自己与萧氏早就暗通款曲。

在这个年代里,风流名士与别人的姬妾有染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无奈萧氏是谢燕文明媒正娶的平妻,最容不得的是她居然怀着别人的孩子冒充谢家的香火。

此事断然不容,谢老夫人被此事气的昏死过去,谢公翥便把此事交给贺敏处置。

贺敏只说萧氏腹中的孽种不能留,便素手一挥,便命人执行‘棒杀’之刑。

棒杀孕妇腹中的孩子,孕妇也是九死一生。况且还是在如此大雨之中。

若不是王麟和萧长鹤及时造访,恐怕阿娇也跟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去见阎王爷了。

陈秀听出一身的冷汗。明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紧握的素手,慌张的劝道:“少夫人,幸亏十一郎坚持要之前给萧氏诊脉的御医前来,证明那个从外边找来的什么医者诊断的受孕日期不对,才阻止了那‘棒杀’之刑,萧夫人已经被救活了,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您且想开些,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我知道,你不必担心。”陈秀缓缓地出了一口气,又叮嘱明珰:“四个月大的孩子就这样活生生的被打了下来,那贺氏的心太狠毒了!”

明珰劝道:“这件事情萧家不会罢休的。只是贺家怎么说都跟少夫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陈秀摇头,冷声道:“我姓陈,跟贺家早就没什么联系。”

“是。”明珰忙低头应道:“奴婢明白。”

------题外话------

亲们,番外又来了哦!

不知亲们想贺敏怎么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