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影轻,灯火轻。

大大的浴桶里里温热的水冒着丝丝缕缕的白气,水面上飘着的是雪白的茉莉花瓣。

在痴然的对视中,周围的一切仿佛早已安静。

她嫣然一笑,淡淡的波粼,沉落在他的心底。郁郁的清芬已经消融,让他如痴如醉。

王博抬手把身上的袍服退下,只穿着月白色贴身裤褂走到浴桶跟前,转身看着陈秀微笑:“卿卿,过来帮我。”

“叫玉珥进来吧。”陈秀娇媚的脸泛着湿润的绯色,几缕长发从发髻中散下来,弯弯曲曲的落在肩头。

“你敢。”王博伸手拉住她的手,指腹从她的掌心拂过,原本娇嫩的手心里有一层薄薄的茧,他心疼的蹙眉,“这一年来你一直在练鞭?”

“嗯

。”陈秀转了一下手腕从他的掌心里挣脱出来,便去解他衣领上的玉扣。

“阿绣……”王博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去解开她腰间的腰封。

“嗯?不要这样。”陈秀的手迅速的返回去,握住了他修长的手指,“你一路辛苦了,别闹。”

“我走这么远的路,可不是为了沐浴来的。”王博低笑着,固执的把她身上的外袍褪下,又去解她贴身襦衫上的衣带。

他的唇温热,咬住了她尚自红肿的唇瓣,舌尖渡过来一点点的温热,纠缠着他的气味和她的芳香,混在一起,在两个人的舌尖纠缠分享,再各自咽下。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真的就是那个甜蜜安罄的成语——相濡以沫。

她低低的喘息,刻骨的相思转化为痛楚的幸福,靠在他的怀里低声呢喃:“九郎……现在还是白天呢。”

他喟叹:“卿卿,没有你的这一年多,我一直是在黑夜里度过。所以,趁着还是白天,我们不要再迟疑了。”

他的舌伸进来,在她温暖的口腔里四处扫了一遍,舌尖点在她的牙龈上,用力的甚至有些弄痛了她。她的舌头伸过去软软的舔他,被他拖住了吸着,诱到外面一点点,再一口含住,在牙齿间轻咬。

陈秀终究是害羞了,嘤咛了一声,握拳捶他,他低低的笑着任她敲打,含着她的嘴唇吮的柔情蜜意。

她软在他怀里,靠着他,由着他抱着亲着。王博的吻不断的落在她脸上,甚至她小小的鼻尖上还有一个牙印。

“卿卿……卿卿……”他好像要把她催眠一样,一声接着一声的唤她。声音出他之口,入她之耳,酥痒的她的心尖战栗着。

王博微微一笑,用自己的鼻子去磨蹭她的脸,火热的呼吸和她相闻交织,清俊明朗的脸在热水的氤氲中格外魅惑。他看她许久,她的唇瓣粉红可爱,为什么吐出的字却总是带着该死的冷静?卿卿,他的这只小贝壳,真的是紧的厉害。

“卿卿,想我么?想不想?”他好像要把她催眠一样缓缓的问,又低下头,含住了她柔软的唇瓣,深深的吸吮,不舍的辗转

“卿卿,为什么非要离开我?为什么非要在这么远的地方?”他的气息依旧绵长,他的吻热烈缠绵,令她恍惚的觉得,她等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他这一个吻。

“恩?卿卿?卿卿?卿卿……”他等不到她的答案,就一遍一遍的喊她的名字,低沉的嗓音温柔的包裹住了陈秀,以至于后来的日子里,她一想起这个甜蜜的夜晚,耳边依然满满是他深情的呼唤,“卿卿,卿卿……”

“卿卿,你是爱我的。”他在她的唇齿间含糊不清而坚定的宣示。

陈秀的心软成一池春水。

她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千回百转的纠结,像一只被戳破的气囊,迅速的瘪了下去,消散不见。她也不过二八年华,她也是青春少好,眼前这个让她心动的男子,她凭什么就只能偷偷怀念?

“是的,九郎,阿绣只爱你。”她醉了一般呢喃。

眼前的男子因为这句话,眼神星子一般的发光,他抵着她的额头,微笑,半晌,认真而缓慢的说:“嗯,卿卿,我也只爱你。”

他抱着她跨入浴桶之中,温热的水透过薄薄的茧绸衣衫熨抚着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二人皆不经意的轻叹。他开始动手脱她的衣衫,她也轻笑着脱他的。

氤氲的雾气里,二人笑的一样的温暖。

他深邃的眼神以无比的专注凝视她,仿佛要看进她灵魂的深处。

她觉得在他眼下的自己下一秒就要瘫软融化。

他温暖坚定的大手握着她的,她瞥一眼带着细小的手指覆在他修长的手掌五指交缠,感觉两只手中交流的东西极其热烈磅礴,那是什么?好象超越了他们的需要,紧紧相偎的两颗心,甚至超越了永恒的时间,仿似八荒四野,混沌未开时便已存在。

她的泪眼与他专注的眼神相触,中间好象爆出一朵小火花,然后再也移动不了。她的渴望热切到让心都为之疼痛。她想着,九郎,请你抱住我。

他宛如听见洪荒宇宙里她的呼唤,没有错过一丝一毫的时光,他把她拉向她,紧紧依靠,他的唇翩然落在她微颤的唇上

“九郎……你终于来了……”她呜咽着低叫。

“我知道,卿卿,抱歉,真的抱歉,我来的太晚了……”

……

最令人高兴地事情不是重逢,而是王博宣布,自己和王麟要留在陈家铺过年。

陈氏高兴地笑出泪来,明珰和玉珥也搂在一起又哭又笑许久都不分开。

王麟则从乳母的怀里抱过小皓儿来,举过头顶,呵呵的笑着一遍遍的说:“乖侄子,叫十一叔,快,快叫十一叔。”

陈酆阿言等人也十分高兴,立刻叫人去宰了一只羊,架起火堆来烤着下酒。

陈氏连声吩咐:“叫厨房好生预备着,年夜饭务必要丰盛。”

原本陈秀已经吩咐过,因为王家老族长故去的缘故,村子里各家各户都不许张贴春联的,年夜饭也要从简,以示对老族长的悼念。

王博听说之后又倍感欣慰,搂着陈秀一亲再亲,舍不得放手。

年夜饭大家齐聚一堂,王博和王麟的杯中也斟满了素酒。

陈酆和陈秀在两旁相陪,阿言,阿信等几个护卫教头则在外间另设席面。虽然内外厅隔着一道屏风,但大家欢声笑语却如处一室。

当子时的更梆敲响的时候,众人都已经沉沉醉去。王麟靠在榻上睡着,身上盖着点翠拿来的狐皮斗篷。

陈酆则同外边的阿言等人瞧瞧离去,稍微清醒的只有王博和陈秀二人。

微醺的王博拉着陈秀的手,低声说道:“卿卿,新的一年到了,我要送你点什么才好。”

陈秀借着酒力装傻,吃吃的笑着:“妾最想要的是夫主,只要夫主属于妾一个人就好。”

“唔……这个已经给你了

。除了你,我再不会有别的妇人。”王博说着,低下头去在她白皙如玉的脖颈上轻轻一咬,然后用力一吸。

“嘶……疼。”陈秀被这一丝疼痛拉回一点清明,回头看了看倒在榻上沉睡的王麟,挽着王博起身,低声道:“叫十一郎好生睡吧。”

王博笑了笑,看看一旁的王麟,点头同陈秀起身出了房门。

夜风呼啸,出了房门王博忙转身,把陈秀身上的斗篷拉严密。陈秀则轻笑着伸出手去把他斗篷后面的风帽给他戴上,把蝴蝶宫绦轻轻地系好。

明珰见状,也忙拿过风帽来给陈秀戴上。

“去哪里啊?”陈秀看着乌沉沉的院子里闪烁的风灯,不解的问道。

王博却转头问明珰:“我带来的马车都停在了哪里?”

明珰忙道:“都安置在西北小跨院了。十几辆车,满满的停了一院子,护卫们说里面的东西没有郎君的话不许乱动,奴婢叫人在那里看着呢。”

王博拉着陈秀的手,点头说道:“嗯,叫人把东西都搬到阿绣的屋子里去吧。”

玉珥答应一声,转身叫明珰:“姐姐叫几个妥当的人跟我一起去吧。”

明珰知道王博带来的东西十分的金贵,不敢怠慢,忙喊了几个妥当的家丁同玉珥去了。

陈秀轻笑:“什么好东西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王博拉着她往后面走:“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但却是我这一年来的心意。”

听了这话,心中自然又是一阵酸楚,陈秀不再多说,只和他并肩穿过院子往后面的卧房去了。

十辆马车里,装了二十多个樟木箱子。被家丁们一个个抬了进来,陈秀的屋子里都放不下了,只得放在院子里。

陈秀靠在王博的怀里,看着一只一只的箱子搬进来,诧异的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王博揽着她的腰走到一只箱子跟前,吩咐道:“打开

。”

旁边的玉珥忙拿了钥匙上前去把箱子上的铜锁打开,并掀开了箱子。

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放在最上面的是一件秋香色的春衫,薄薄的绸缎上精致的刺绣,无论是面料还是做工,一看便是上乘之物。

“衣服?”陈秀纳闷的看着王博。

“嗯。”王博伸伸手指着另一个箱子,“那边也打开。”

玉珥答应着,把箱子逐次打开,陈秀跟着王博看了一圈,发现共有八箱子衣裳,分别是春夏秋冬四季穿的,全都是精致的华服。各种颜色各种款式,都是这一年来建康城里最时兴的那些。

另外还有四箱珠宝,玛瑙翡翠,古玉珍珠,各色珍玩都有。另有四箱补品,人参燕窝,各种滋补佳品;还有四箱笔墨纸砚文房用具。

王博扶着陈秀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这一年来,我每每想你的时候,都为你准备一样东西。春暖秋凉,四季变换,我能想到的你需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我知道你现在不缺这些,但这是我的心意,你不许嫌弃。”

陈秀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这二十箱子东西,吃穿用度,细到生活中每一件小物品他都替她备下。这应是多深的思念,才叫这位不把世间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孤傲清绝的王九郎做出这样琐碎的事情来。

最后,玉珥又捧过两只沉香木的小匣子递到陈秀面前。陈秀含着泪接过来,亲自打开来看,却见里面是一叠契约,于是不解的转身看着王博,轻声问道:“九郎,这又是什么?”

王博轻笑:“这是彭城以北绵延八百里边境以南的一万四千亩耕田的契约,从今以后,这些耕田都是你的了。这可是你的夫主我用建康城周围的良田给你换来的,你需要用心经营。”

“呜……”陈秀转手把小匣子丢给明珰,自己则上前一步扑到了王博的怀里,再次把眼泪鼻涕什么的都抹在他华丽的棉袍上。

明珰和玉珥相视一笑,摆摆手,吩咐众人把东西分别抬进厢房里去,不管灯光下深情香吻的一对璧人

第二日午饭之后,陈秀带着王博出了陈家铺,二人同乘一骑,向着西北方向的山林而去。身后阿言阿信带着几个护卫近身相随。陈酆则留在了家里陪王麟下棋。

新年的第一天,阳光明媚,昊天高远,浮云流逝,连山擎日战西风,冬日削林胜峥嵘。

湛蓝蓝的苍穹下,金瓜银斧,黄钺红旄。

黑压压的兵阵里,一簇军马绣旗招展,斗大的‘陈’字在空中飞舞。

最前排的一千人手持盾牌,身负弓箭。后面的两千人手握长矛,挺立如松。

在后面的五千人均骑在战马之上,身披铠甲,目不斜视,其严肃正规一丝一毫不让朝廷兵马。

王博很满意的牵着陈秀的手,迎风站在高岗之上,开心的说道:“我的卿卿真是了不起。”

陈秀也跟着笑:“都是九郎对我的宠爱啊。不然我哪里有本事建起这支队伍呢?他们的教头可都是九郎身边的护卫呢。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阿绣。”

“卿卿。”王博低头看着怀里的佳人,无奈的问道:“三年之约已经过去了一年。我的阿绣到底想以什么身份回建康呢?”

陈秀转身仰面,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巧笑道:“嗯,配得上九郎的身份——怎么说也该是大将军吧?”

王博轻笑,抬手刮了一下陈秀发红的小鼻子,低声道:“手握北境边防重权的女将军?”

“嗯,这样的人,勉强可配得上九郎的身份了吧?”陈秀轻笑着瞥了一眼那八千精兵,心里暗暗地想着,若是我手握八万精兵,不知道司马皇室的人会作何感想?

“唔,还能有别的意见么?”王博皱眉做沉思状,眼神瞥向那些整齐的军士兵勇,眼角有掩饰不住的笑意悄然流淌。

“九郎说呢?”她明眸皓齿,笑得宛如欺雪梨花。

“那,卿卿可不可以再给为夫生个孩儿?”王博低头在她耳边悄声说道,“皓儿像我,可我想有一个像卿卿的女儿,看着她一点点的长大

。”

“女儿长大了要嫁人的。”

“唔……我们的女儿,一定要有天下最好的男儿来配。”

“像九郎这样的人么?”

“嗯。”

……

从山里回来时已经是傍晚,连山之上,残阳倒影,雁字一行。天边迤逦着白丝般的云彩,经晚霞的挑染,由金红转为碧紫,虽似鲜艳锦缎。

王博一进正厅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家里的仆妇婢女们都小心翼翼的,走路都低着头,像是犯了什么错似的。陈秀转头看了一眼王博,目光中带着询问。王博无奈的摇摇头,拉着她往书房里去。

书房里有两个人。端坐在榻上面色冰冷的王麟,和站在榻前垂手而立的青衣女子。

“阿鸢?”陈秀不解的叫了一声那女子,走到她的跟前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再看看冷着脸的王麟,疑惑的问,“你们怎么了?阿鸢你冲撞了十一郎?”

王麟见王博和陈秀进来,便把手里的东西往案几上一放,说道:“九嫂,你人不认识这件东西?”

阿鸢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陈秀,眼睛又红又肿不知哭了多久,陈秀越发的不解,伸手拿过那只被王麟拍在案几上的玉镯,仔细一看,脸上也带着惊讶:“阿鸢,你这镯子是哪里来的?”

阿鸢的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捂着脸转身跑了出去。

“你站住!”王麟瞪着阿鸢的背影,低声呵斥。

然而阿鸢似是没听见一样,匆匆的跑出了房门。

王博蹙着眉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陈秀拿着那只带着一点紫色水头的玉镯,轻声叹道:“这个是阿媛生前最喜欢的东西,每日都带在手腕上,从不离身的

。”

王麟也红了眼圈儿,扭过脸去,哑声道:“这是她十岁生日的时候我送给她的,她随身带了五年了。”

王博的眉头拧得更紧,不悦的问道:“既然这样,东西怎么会在她的身上?”

“我问她,她不说,只是哭。”王麟气恼的一拳捶在案几上。

陈秀想了想,说道:“阿鸢是那年在十公主北去和亲的队伍里救出来的。当时她受了伤,又一直不说话。有护卫想要跟她结成连理她也一直摇头不答应,我看她是个省事的,便把她叫道跟前当差。闲暇时候也问过她的家乡,她只是笑,什么也不说。如今看来,她还是大有来历的。”

王博点点头,说道:“许是之前跟阿媛有过接触的,阿媛把此物赠给了她?”

王麟摇头:“不可能,阿媛离去之前的一天,我还见这只手镯在她的手腕上。”

“那可真是造化弄人!”陈秀顿时愣住,半天才缓过神来,心想这个阿鸢不会跟自己有着差不多的经历吧?

王麟却想不到这一层,他只是恨恨的说道:“我猜是有人记恨阿媛,偷偷地盗了她的墓。而这个贱婢十有**是十公主身边的人。”

这话陈秀也不敢否认,只是越想越是蹊跷,便伸手把玉镯拿过来,问王麟:“十一郎可能信我?”

王麟不解的抬头看着陈秀,问道:“九嫂这话什么意思?我与九兄的情谊,难道还会怀疑九嫂不成?”

陈秀轻笑:“那就把这件事情交给我。我去问她。”

“好。”王麟点头,事情牵扯到萧媛,他便不能冷静。

王博看着陈秀出去,方劝着王麟:“阿麟,这件事情多有蹊跷。不过你也不必太过伤心,相信阿绣会把事情弄清楚的。”

陈秀拿了那只紫翡翠的镯子找到了阿鸢,把明珰遣出去守在门口,走到阿鸢跟前,把她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方道:“阿鸢,你到底是什么人?家住哪里,家中还有何人,姓甚名谁,这次你一定要给我说清楚。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

阿鸢抬头看着陈秀,目光哀切悲凉,半晌才无奈的低下头去,半晌方道:“回夫人,奴婢不记得了。奴婢一想以前的事情便头疼欲裂,所以从不敢想。”

“不记得了?一丝一毫也不记得了?”陈秀看着阿鸢的眼睛,似是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只是她目光明澈见底,虽然哀伤,但也能勇敢的看着陈秀,心底不似藏私。

看了她半晌,陈秀方低下头去,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玉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问道:“你会写字么?”

阿鸢想了想,说道:“会。”

“来人!”陈秀扬声吩咐:“拿笔墨来!”

明珰一直守在门外,听见吩咐忙叫人端了笔墨纸砚进来放在案几上。

陈秀指着案几上的笔墨对阿鸢说道:“来,你写点字给我看看。”

阿鸢伸手拿起了笔,略一思索便在雪白的绢帛上写了起来。

仲夏风清和,芳草亦未歇。

绿阴生昼静,孤花表春约。

芳尽何须恨,夏木正婆娑。

蜃气为楼阁,虫鸣入耳郭。

细雨垂纤草,风回聚落英。

晴日生麦气,绿阴胜花期。

风老莺声雏,雨细梅子肥。

农夫方夏耘,安坐吾敢食。

……

阿鸢缓缓地写着,一笔一划,随着每一个字落在白绢之上,陈秀脸上的惊诧越是明显,当她写完最后一句‘月明船笛起,星灿芰荷熏。’一句时,陈秀已经哽咽着坐在她的身边,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半晌才哑声问道:“你这些句子是哪里来的?”

阿鸢看着陈秀落泪,惊慌的往后退了退,说道:“这两年来,奴婢心里一直有这些句子,每次暗暗地念叨出来,心里便很是高兴

。念叨的多了,也就通顺了。这应该是即景联句,只是奴婢也说不清楚这些句子是从何而来。”

陈秀点点头,拿起那块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绢帛对阿鸢说道:“你且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走了两步,又转回来,认真的看着阿鸢,说道:“以后你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了。”

阿鸢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多问,只得答应着起身送陈秀出了厢房。

陈秀拿着那片绢帛匆匆进了书房,进门后猛然立住,一动不动,只站在那里捂着嘴巴掉眼泪。

“阿绣?”王博见状忙起身过来,揽过陈秀的肩膀拿了帕子给她拭泪,“怎么哭了?”

陈秀把手里的绢帛递给王博,哽咽道:“你看看,你们看看,这联句,还有这笔迹……”

王博接过绢片来一看,顿时愣住:“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王麟也站起身来从王博的手里拿过绢帛,一看之后立刻惊呼:“这不是阿媛的字嘛!这是谁写的,谁呀?”

陈秀吸了一口气,哑声道:“是阿鸢写的,这是那年在临州城桓四郎君府上,我们几个人的即景联句,一字不差。”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王麟呆呆的看着陈秀,宛若一个木头人。

陈秀看着面前两个不知所措的人,忽然间觉得上苍真是会捉弄人。不仅仅自己经历了一场噩梦又重新回到了从前,居然连阿媛也会有这样的事情。许是因为阿媛的身体被毒药破坏,才不得已换了一副身躯吧?

最叫人头疼的是,阿媛换了一副身躯,居然把两个人的记忆都抹杀了,只记得这么几句诗词,还有这跟随了十几年的字迹。想到这里,陈秀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紫翡翠手镯,无奈的笑了。

嗯,还有这只牵线的玉镯。

“九郎,十一郎。”收拾了思绪,陈秀缓缓地开口,“这也算是上天怜悯阿媛吧

。”

“嗯……”王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事儿太过蹊跷,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他们会把这小姑子当妖孽处死。所以此事还是不要多说才是。”说到这里,王博猛然一惊,似是想起了什么,紧紧地盯着陈秀。

陈秀初时不解,但不过一瞬间便明白了那目光的意思。

她的字迹曾经和谢燕文如出一辙,再对上今日之事,王博可不是要多想么?

幸亏王麟不知此事,听了王博的话之后,他无奈的笑了:“上苍果然待我不薄。既然这样,这个阿鸢我是要定了。”

陈秀轻笑:“只要她愿意跟你走,我没有话说。”

王博看了看王麟,又看了看陈秀,只得把心底的事情暂时压下,“阿鸢身份不同,阿麟你要细细思量。最好能查到她如今的身份。纵然不记得,但她的容貌在,她的家人总该认得她。”

陈秀说道:“这好办,阿鸢两年来一直在这里住着,跟外边的人都没有联系。若她跟着十一郎离开陈家铺,一路向南,定然会经过她的家乡。看见家乡的物事,许是能想起些什么。最好的办法是让她在人前多露面,说不定能把她的父母引出来呢。”

王麟摇摇头,说道:“很是不必了。我只要她在我身边,就够了。”

王博看了陈秀一眼,没再多说。

陈秀便把手中的紫翡翠镯子交给王麟,低声说道:“她在厢房呢,你自己去跟她说?”

王麟接过玉镯,把写了字的绢帛折叠起来放入怀中,抬脚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王博和陈秀二人,烛光闪烁,陈秀慢慢地转过脸去背对着王博,心里暗暗地想着若是他再问起字迹之事,该如何跟他解释呢?

熟料王博并没有多问,只是走到她的跟前揽着她的肩,带着她往榻上坐下,低声劝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阿麟的事情,你就不必再操心了。”

陈秀点点头,正不知该说什么好呢,忽闻一阵婴孩的啼哭声,便忙站起身来,说道:“一天没见着皓儿了

。我去瞧瞧他。”

王博伸手拉住她,轻笑道:“我们一起过去吧。”

皓儿一整天没见到娘亲,似是十分的想念。一被娘亲抱进怀里之后,便呼哧呼哧的往她的脖子里钻。

小嘴巴流着口水,弄得陈秀满脸都是,又痒的不行,便咯咯的笑着往后躲。

“小家伙,过来。”王博长臂一伸掐着儿子的咯吱窝临到自己的怀里,手指捏着胖嘟嘟的脸蛋儿低声笑道:“想爹爹了没有?”

小王皓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王博,小手不停的挥着,嘴巴吐着泡泡,依依呀呀的说着什么。

王博被逗得笑起来,又举着儿子高过头顶,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叮嘱道:“小东西,快点叫爹爹,知道吗?”

陈氏从后面进来,见了这父子二人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小郎君才六个多月呢,要叫爹爹,恐怕还得半年。”

陈秀心里因为王麟和阿媛的酸楚被儿子的笑声冲淡,看看天色不早,便吩咐明珰:“传饭吧。”

明珰答应着要转身出去,陈秀又叫住她,低声吩咐道:“单独备一桌饭菜给十一郎君送过去。”

“是。”明珰忙应声出去安排。

第二日,王博又随着陈秀出去,沿着陈家铺往东,策马疾驰,一口气跑出上百里,看着一个跟陈家铺极为相似的村子,王博才知道原来陈秀的手中并非一个陈家铺。

一直出了正月,到二月初二这日,王博和王麟才动身回建康。

陈秀把王博来时的马车装的满满的,各种皮草,精致米粟,各种活蹦乱跳的的野兽等,说是给王博带回去送人。

王麟自然带上了阿鸢,陈秀又送了她一匣子首饰和十几匹绸缎锦帛,并两个小婢女。

陈酆阿言阿信等人簇拥着陈秀,一直送出十几里路。王博心中万般不舍,但这一个月来的相处,他已经明了她的良苦用心。此时他只有回去继续筹谋,才能迎接他们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