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王博那变幻不定的神色,贺公彦则显得兴奋了许多,他呵呵笑了两声,回头看了一眼王博,感叹道:“哎呀!这可是大好事啊!真是好事,好事!阿绣放心,我回去便安排你姨娘过来,你说你这孩子……”说到这里,贺公彦似是哽咽了一声,又朝着王博笑道:“恭喜九郎了。”

王博忙拱手还礼:“多谢贺公。”他还没从震惊中醒过来,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是回头看向身边的那个声称怀了自己孩子的小妇人,几次欲言又止。

贺公彦又说了些恭喜的话,便起身告辞,又对陈秀说道:“好生将养,我明日一早派车把你姨娘送到这里来。”

陈秀忙道:“多谢父亲,只是阿绣还有一事相求,希望父亲能够成全。”

贺公彦显然很高兴,看着这个并没有几分感情的庶女心底忽然涌起几分宠爱,慈祥的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话,说吧说吧。”

陈秀回头看了一眼王博,方说道:“阿绣一走将近一年,这建康城中的人十有**都以为我已经死了。之前的风波虽然看上去已经过去了,但却不保证还暗藏着玄机,既然我已经改姓了陈,便不想再改回来了,请父亲能够见谅。”

贺公彦脸上的微笑顿时僵住,眼神也渐渐地冷下来,站在那里半天不说话。

王博此时满心里都在想着陈秀怀孕的事情,只等着贺公彦一走便叫御医来诊脉,这会儿又听他们两个在姓陈还是姓贺的事情上纠缠不清,便起身说道:“这件事情容后再议,贺公还请早些把阿绣的姨娘送过来,毕竟她的身子是最重要的

。”

贺公彦顿时醒悟,心想阿绣要做王博身边的人离开家族是不能够的,王博是什么身份,就算是阿绣给他做妾,也是要士族公卿家的女儿。况且她还怀了王博的第一个孩子,就算是为了孩子着想,她也离不开家族的支撑。这会儿她说这些话定然是在赌气呢,自己一个做父亲的跟小女儿计较些什么。

于是他轻叹一声,说道:“阿绣啊,父亲知道你受了委屈,不过这都过去了。你心里不痛快为父知道,但你如今不同,不能那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你说什么父亲都应你,你好生养着,明儿父亲一准把你姨娘送过来你。”

说完,贺公彦又转身同王博告辞:“九郎留步,在下告辞。”

王博即刻吩咐门口的家仆:“替我送贺公。”

老家仆答应着把贺公彦送了出去,王博伸手抓住了陈秀的手腕低声问道:“卿卿,是真的么?快,快叫御医来诊脉!”

陈秀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九郎,对不起,这只是权宜之计。()我想把我娘亲接出来,唯有这样说他们才不会有理由推脱。”

“你!”王博的一颗心立刻从高处跌落下来,一热一冷之间,脸色骤然变了,“你怎么信口胡说!”

陈秀被他凌厉的语气吓了一跳,虽然想到了这样做他会生气,但到底是低估了他的脾气。他因为愤怒猛然甩手,她因为没有防备而一个打了个趔趄。

幸亏跟阿言练了一年的鞭法,处于身体本能的反应,她脚步一错稳稳的站住,却不小心踩了一下长裙,只听‘嘶’的一声,裙角破裂,王博从愤怒中回神,忙伸手来扶她。

“多谢九郎。妾无妨。”说着,她的手毅然的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又往后退了一步。她的脾气也上来了,不过就是说了个谎而已,不过是想着用更直接的办法把姨娘接出来而已,又不是故意的骗他,何至于如此生气,还推了自己一把?

“阿秀?”王博微微蹙眉,缓缓地收回手来,看着她。

“九郎,这次是我不对,没有事先跟你商量就那样说

。不过……我也没有办法,我的娘亲一个人在贺家过的很难……”按照前世的时间来算,陈氏恐怕会在这个年底的时候病故。

她一想到自己的娘亲会莫名其妙的病故,内心便无法平静,这也是她乖乖的跟王博回建康的主要原因。她要想办法带着她的娘亲离开这里,把她送到彭城的农庄去过安稳的日子。

王博其实也理解她的心思,谋术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再说,是贺公彦放弃了女儿在先,如今她已经改了姓氏,对贺公彦说谎话也不算什么不孝之举。

可是怎么说呢,当他听她说有了他的孩儿时,心底的那种狂喜是不可忽视的,只是那种狂喜还没来得及表达出来,她又说那是假的,是权宜之计。一时之间王博心里的那股气总是别不过来也在常理之中。

“我有事先出去了。”王博蹙眉看了陈秀一眼,转身走了。

陈秀对着他的背影轻轻一福,什么也没说。她知道,他到底是生气了。

当晚,王博没有回来,陈秀一个人靠在窗下的榻上对着案几上的孤灯默默地等,直到四更天后才支撑不住睡了一会儿。天一亮便又被外边仆妇们洒扫的声音弄醒了。

起身后她便恹恹的,明珰服侍她洗漱她也不出声,朝食端上来也只是吃了两口就叫人撤下去了。明珰见她脸色不好便劝道:“姑娘昨晚没睡好,不然再躺一会儿吧?夫人大概要中午的时候才能过来。”

陈秀这才想起今日娘亲会来,便打起精神来说道:“娘亲来不好住在这里,你叫人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去青衣巷等吧。再叫个人去贺府的侧门等着,我娘亲的车一出来便带到那边去。”

“可是姑娘,九郎已经吩咐人收拾了屋子,就是后面的西院。”明珰有些为难,她知道这两个人在闹别扭,可王九郎的话都吩咐下来了,房子也收拾好了,姑娘又不是真的跟九郎分手,发发脾气也就算了吧。

陈秀的心里也很复杂,她可以理解王博心里的气恼,当初他叫人把自己熏过麝香的衣服首饰都烧掉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他的心思。他是一定要她为他孕育孩儿的。

可是这次……她真的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呀。

事情只能这么耗着,明珰见她没有再提去青衣巷的事情,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中午的时候陈氏果然被贺公彦送了来,并把她随身的衣物首饰和随身服侍的婢女等拉了两车一并送了过来。明珰忙着帮陈氏安置,陈秀便扑在陈氏的怀里哭。

陈氏原以为阿绣真的死了,因为一个女儿家失踪将近一年的光景,便已经没有了生的可能了。可是昨晚贺公彦宿在她的屋里,悄声把阿绣跟了王九郎并已经怀了他的孩儿的事情说给她,她整个人便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重新见了光明一样。儿子女儿都活着,这便是她无限的希望了。

不过贺公彦还是遵守了自己的承诺,并没有把阿绣的事情说出去,第二日一早他只对温夫人说让阿酆已经投靠了王博,陈氏年纪也不小了,让她出去跟着阿酆住吧。

贺酆是被赶出家门的庶子,此时贺公彦说让陈氏去跟着他过,那就等于是把陈氏也赶出去了。温夫人心里虽然纳闷,但这些妾氏少一个她的心里就痛快几分,于是吩咐温桂生:“把她的东西都给她,让她即刻搬出去吧。”

于是贺家人都知道陈氏是被贺公彦赶出去跟着那个不争气的庶子过日子去了,大家都私下里议论纷纷,说陈氏定然是做了什么错事郎主才把她赶出去的。只有贺敏觉得蹊跷,便悄悄地问了贺康。

贺康听了妹妹的疑问,轻笑道:“阿酆是出息了,之前我在桓四郎家的宴会上见过他,他跟王九郎在一起呢,九郎似是很看重他。这次陈氏出去,应该是九郎在父亲跟前说了什么。”

贺敏冷笑道:“怪不得呢,原来是生了个得意的儿子。我就说她整天闷在屋里闲事不管,哪里会出什么错呢。”

贺康不愿因为这些琐事弄得家里人不开心,便岔开了话题:“敏儿,三郎回来了,你可知道?”

“三郎回来了?”贺敏美丽的脸上浮现一层红晕,慢慢地低下头去摇了摇,说道:“我不知道。”

贺康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叹息,抬手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明日为兄便请他来家中小坐,你有什么话可以当面问他。”

贺敏点点头,又无奈的叹道:“大兄,这样不好吧,祖母的孝期未满,我们……”

“只不过是见个面说几句话而已,又不是让你们成婚,祖母在天之灵也是希望你们好好地

。据说三郎这次初秋游历了不少的地方,肯定也吃了些苦头,你多体谅他,知道吗?”

贺敏自然明白,男儿出门游历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她在家里为祖母守孝不能如期跟他成婚,便要在他跟前温顺些,体贴些,让他感受自己的好。这样将来嫁入了谢家,夫妇之间才能琴瑟和鸣。

贺康果然约了谢燕文来家中小酌。

因为是孝中,贺家这一年之内都不摆宴席,所谓的小酌也不过是贺康和谢燕文二人在贺家的后花园中小聚。连贺庄都没叫,只他们二人。

此时日斜半天,空气清朗,晴云披絮,清秋独凉。

酒是梨花白,香醇无比,后劲儿绵长。

贺康和谢燕文对饮了几杯之后,便微笑着问道:“三郎这次出门都去了什么地方?”

谢燕文抬手把酒樽放在案几上,理了理衣袖,微笑道:“去了临州城,然后去了彭城。又去了一趟苍州和平阳。建康以北的几座城池还是萧条的很啊。”

贺康一怔,继而皱眉:“北方战乱不断,这也是难免的。三郎不说江南山水极好,要去江南赏锦绣山水的么,怎么又去了北方苦寒之地?”

谢燕文在临州吴太守的七巧宴上见到了贺绣,便再也不想同贺康说起贺绣之事,于是淡然一笑,说道:“南边风景秀丽自然好,但北方山河疮痍满目,更能时刻提醒我们不能沉迷安乐,不能失了汉族骨气。”

贺康呵呵一笑,举杯道:“三郎真男儿也,请饮此杯。”

谢燕文也不推脱,举杯便饮。

园内,长松落落,卉木蒙蒙。风吹过,沙沙清歌。

不远处,叮咚一声,一缕琴声悠然而起,音似荡漾,心若微颤,灵动,弦动,但奏《知音》一曲。

弹至第二遍,贺康便递过一只玉笛给谢燕文。谢燕文淡淡一笑,横笛在手,微微眯起了桃花眼,和着琴声,轻轻地吹起了

。管弦相和,韵律克谐,琴笛和奏,清越绝响。

花木从中的贺敏微笑在嘴角飞扬,细细弄弦,以心奏之。商音哀哀,角声清清,弦音袅袅,笛音幽幽。《知音》一首共知音,明月西顾,晚来风轻。

随着最后几缕拨弦,余音袅袅,在园中回荡。

不知何时,贺康已然离去。谢燕文把手中玉笛放到案几上,也款款起身准备离开,却听见身后有人轻声唤道:“三郎?”

微醺的谢燕文缓缓转身,举目望去,长松修竹,片叶疏花。一个窈窕婉约的身影款款而来,雪臂轻摇小团扇,一寸秋波,千斛明珠眸。她笑容温煦,神色淡然,一颔首,头上的钗封微微颤动。

“阿敏?”谢燕文微微皱起了眉头,眼前的人不是心中所想,梨花白的醉意便清醒了几分。他心中的那个人总是会一身男儿衣衫,长袖博带,满眼的嘲讽,神色冷若三秋之霜,跟眼前这女子大相庭径。

“三郎。”贺敏已经走到了谢燕文近前,微微一福,妩媚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恳请,“三郎这就走么?”

谢燕文环顾四周,低声叹道:“你大兄呢?”

“大兄有点急事,先走了。”贺敏说着,便转身走到榻前,一掀裙角跪坐下来,另拿了一只酒樽斟满了酒,浅浅的喝了一口,“三郎,还不坐?”

谢燕文笑了笑,说道:“我已经有些醉了,这里又僻静,虽然你我有婚约,但孤男寡女坐在这里饮酒也多有不便。阿敏多多保重,待你的孝期一满,我们便成婚。”说完,王博朝着不远处的几个婢女瞥了一眼,转身离去。

贺敏呆呆的坐在那里,手里执着酒樽,良久说不出话来。

------题外话------

贺敏愤怒的把酒樽摔倒某珠面前:本姑娘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竟然让本姑娘的情郎移情别恋!

某珠无奈的翻白眼:有本事你冲着写三郎摔啊?欺软怕硬,孬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