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瞪他一眼,心道一个断袖,凑什么热闹!

布夫人唬着了,有点回不过神来。半晌才敷衍的笑,“国公真是说笑了,蓬门筚户,怎么敢高攀呢!”

只差脱口而出大呼使不得了,贺兰敏之臭名远扬,哪家敢把女儿嫁与他!沈氏开始绞尽脑汁,一定要在两年之内把闺女许出去。这是个比较严重的问题,前有强敌后有追兵,两年后落进贺兰手里,那怎么了得!

“夫人还是信不过常住啊!”贺兰自然知道人家不待见他,他也不甚在意,反正这样的遭遇多得数不清,习惯习惯就好。他朗声笑,“我与暖儿私交甚好,不瞒夫人,她拿我当朋友,什么心里话都同我说的。夫人别忙推辞,还是考虑考虑再说吧!”

沈氏脸上讪讪的,“是么?暖儿这孩子倒未同我提起过,回头我再问问她。”边说边给贺兰斟酒,满脸堆笑打岔道,“粗茶淡饭慢待国公了,国公多担待才好。我家暖儿在兰台承蒙您照应,这趟回来瞧着气色也不坏,我和我家郎君对国公感激不尽。来来,国公爷畅饮几杯,这是家下窖里陈了十五年的花雕,尚且还能入口吧?”

贺兰发现布暖指东打西的本事原来是师承乃母,大觉好笑起来,故作惊讶的曲解道,“我原不知道,这酒是布暖的女儿红么?”

沈氏果然愣了愣,“不是的……”

容与不耐烦的开口,“少喝些吧,喝多了说胡话。殿下的东宫正筹备大婚呢,国公有这闲情插科打诨,不如给婚宴想想点子吧!太子娶妃,你这做表兄弟的不出把子力么?”

贺兰被点了死穴,垂下眼有一瞬恍惚,隔了会儿轻蔑一笑道,“宫里多的是泥腿子狗奴才,哪里用得着我操心?我且乐我的,大婚能不能成还说不准呢,这会子急什么!难道上将军以为定下的就变不了了吗?须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皇后娘娘还作兴换人呢,何况是个小小的太子妃!”

容与探究的看他,他却已经掉过头去看苏幕遮了。沈氏忧心忡忡,担心真有个万一,暖儿在他手底下供职,以后的路不好走。犹豫的叫六郎,“你看……”

容与宽慰道,“姐姐不必理会他,这人信口雌黄惯了,多半是混说的。他有了意中人,不会打暖儿主意的。”

沈氏松了口气,“那就好。”

好么?一点都不好!

次日清晨便有麻烦事找上门来了,世上哪里来不透风的墙?布夫人的兄弟领了个姑娘来,十五六岁光景,看容貌,竟然像布家的独养女儿!这话是从一个曾经给布暖做过衣裳的裁缝口中散播的,消息一出,顷刻便闹得满城风雨。

咚咚鼓敲响的时候,夏侍郎也领着宗族里两个长老如期而至了。

门下小厮来通传,说夏侍郎到访的时候布如荫有点慌神,对沈氏道,“你看看,怕什么来什么,果然是欠下的债,早晚要来讨的。”

沈氏心里虽乱,倒还算镇定的,冲丈夫叱道,“怕什么?谁欠他夏家债了?是他夏景淳耽误我女儿,对不起我们布家,还倒打一耙,偏要葬送我暖儿一生么?简直叫人忍无可忍!就算知道了又如何,若换做我是他,睁眼闭眼的过去也就算了。我们送了人进敬节堂,他夏家面子也有了,何必再生事端,安生日子不要过么?”

布如荫没了主意,“那你说这会子怎么办?人到了门上,总不好不见的。”

“见只管见,也别做出虚腔来,只当咱们不知道他的来意。自己沉不住气,越发落了他的口舌!”她拿绞股钗别住了头发,起身掖好帕子道,“咱们官小,架不住他权大威大。可你别忘了,后园子里自然有压得住他的人,就算闹到刺史那里去,我兄弟的镇军大将军不入他的眼,周国公总不会袖手旁观。”走了几步,回头看布舍人蔫头耷脑的样子,又按捺不住的要发火,“你有点精气神成不成?霜打了似的!你要没胆量,上屋里躺着装病去,我来应付他夏以俭!”

布如荫当然不能叫老婆说嘴,当即不屈道,“我没胆量?奶奶个大头菜,看我如何舌战群儒!”言罢遂昂首挺胸跨出房门去。

沈氏看他男子汉气概大大发作,尤其骂了句不甚文雅的糙话,知道他这趟来了脾气。一头快步跟上,一头吩咐人上园子请舅爷去。

厅房里群儒倒没有,连着拉长着脸的夏侍郎,就只一胖一瘦两个他请来的公亲。那两个公亲在正坐两侧的圈椅里坐着,手边搁着一盏瓜棱茶碗,有点事不关己的神气。

布如荫大步流星进了门槛,抬手作拱道,“哎呀,光楣兄来了,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因为两家是订过亲的,见了面也不必以官职相称,只叫小字。夏侍郎起身还礼,面上尚且客气,“今日不请自来,是我的不是,还请布兄海涵。”

虚礼来往过了,夏侍郎懒得兜圈子,直隆通道,“小儿仙游业已三月余,家下老母昨日还在感念令爱厚意,说如今这样痴心的孩子不多见了,原打算这月初九在寺里做公德祈愿,可昨儿听说了一桩怪事情。府里门客在酒馆吃酒时,风闻令爱出了敬节堂,已然回到府里了?”

布如荫做出惊愕的表情来,“这是哪个混账胡扯?我家暖儿至今仍在敬节堂里,哪里就能回来了!”

沈氏适时掩面哭起来,“我的儿苦,日日在堂里吃斋念佛,还要受人磕磴!我前儿才给堂里主事送了米面钱,这会子传出她私逃的话来。我们诗礼人家,怎么受得这冤枉!郎君听信谣言,岂不伤了两家和气么?”

夏侍郎见惯了大阵仗的,他们红脸白脸唱得起劲,这与他毫不相干。他只要维护儿子的权益,纵然九郎早殇,到底一尺三寸捧大的老幺。生前订下的亲,媳妇儿愿意进堂守寡,对亡者算是个告慰。这事在九郎灵前通报过,如今成了骗局,夏侍郎只觉对不住儿子,一定得讨要个说法。

“我今日来也没别的意思,大家当面锣对面鼓共议。就如夫人说的那样,咱们儿女亲家莫伤了和气,日后总还要来往的。夏某人不喜欢肚里打仗,有疑问摊开来解决,弄明白了,亲里亲眷的好相处。”他说得掷地有声,“因此夏某请了祠堂里的长老,一来作个调停,二来是个见证。请布兄与夫人大开方便之门,也为令爱表个清白。”

沈氏有点受不了了,冷眼道,“郎君这话我不敢苟同,我家布暖受的委屈还不够多吗?清者自清,用不着表什么清白。”

洛阳城但凡大家大户都有祠堂,各祠堂间也有联系,彼此推选,最终产生几个有威望的长者作统一领导。今天出面的就是两位很有些脸面的头脑,既掌管布氏,又约束夏家,手里还捏着敬节堂的事物,来头很是不小。

“我们原不知道这里头原委,夏阁老相邀,总不好驳了面子。”瘦高个儿的长老捋了把胡须道,“话说到这份上,敬节堂是清静之地,我们男人家也不好贸然打扰,否则往那里查人,也就清楚了。我们才进坊院时问了当值武侯,说昨日进府的姑娘还在府上。既然如此,何不劳动夫人请那位娘子一见,是或不是便有分晓。”

沈氏哂笑,“陈长老,不是我不卖您老人家这个面子。不瞒您说,我府里是来了这么一位客,是我两姨表妹家的闺女,如今在集贤书院供职。这趟是因着兰台往陪都运送典籍,她才随兰台监史同来的。这样多少年不走动的远亲,又不是自家侄女儿,前脚到,后脚就请出来问话,没的把人家女孩儿吓着了,我不好和人家爷娘交代。”

“请夫人勉为其难吧!”陈长老看看对面矮胖的男人道,“房兄,你也开口说句话,受人之托不好这样的吧!”

姓房的长老这才道,“布舍人也是知道规矩的,有人请了咱们出面,这事横竖就得有个说法。你瞧大热的天,我又生得胖,兜搭下去当真是受不住。索性请人出来的好,咱们自己人好说话,私下里弄清了,神不知鬼不觉的,脸上都光鲜。要是闹开去,吵到衙门里升堂过审,大家场面上的人物,怕闹个没脸,何苦来!”

这通软硬兼施,眼看着把人逼到绝路上了,要含混过关是没想头的。夏侍郎亲自出马,事情便无转圜,不弄出个子丑寅卯来绝不能罢手。沈氏心里突突的跳,强作镇定道,“那我要问夏家郎君一句话,若是府里的女孩不是布暖,夏家郎君怎么样?我布家不能蒙受不白之冤,替你家九郎守了这三个月,也算对得住九郎在天之灵了。请夏家郎君解除婚约,让我女儿回我夫妻膝下侍奉父母,可好?”

谁知夏侍郎别过脸去,哼道,“夫人想得忒长远,究竟事情怎样还不得而知。敬节堂里人还在,那地方长翅膀也飞不出去。我如今怀疑的是你布家李代桃僵,不知胡乱塞了个什么人进去冒充,骗取了朝廷嘉奖,骗取了五里外的贞节牌坊。这事要细论下来,是欺君罔上的重罪。夫人还是多担心如何收场吧!要交代,等事情闹明白了,自有分晓。”

这里面红耳赤争了半晌,外面容与换了公服进来。绛红的袍衫软甲,一身凛然正气。进了门也不说别的,对廊庑下的人道,“进来吧,让阁老和公亲看看,你可是布家的小姐。”

外面人迈进门槛,团花绿襕袍,头上是皂纱的软脚襆头,标标准准宫掖女官模样打扮。冷着脸,对座上的夏侍郎作了个揖,“兰台司簿给夏阁老请安。”